涂山靖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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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完《秒速五厘米》的那个夜晚，澪望着车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发呆，而我坐在一旁看着她。雨流仿佛没有时间，我们之间仿佛没有距离。一秒到一分，一分到一小时，一小时到一年……时间伴着雨水从我们的肌肤上不停流淌，轰隆的列车也向夜晚奔去。于是某天蓦然回首，才发觉那个雨夜仅仅留下的数道痕迹，竟让我们分崩离析。
和新海诚所描绘的罗曼蒂克一样，第一次遇见澪也是在樱花一般的蒙蒙细雨里。
一月的晨色寒浸，天色像一张被揉皱的玻璃纸，街道和小卖部都冲洗在一种奇幻的暗色调中，暖黄路灯下一如往常少人。
我倚靠在小卖部的招牌下避雨，感受寒风刺骨，裹紧身上的衣裳，低头不自觉呼出一口热气，给这无聊划开一道口子。抬起眼睛，一个急匆匆的影子正朝这里奔来，细眼再看时，那个瘦小身影在一旁撑着膝气喘吁吁，被雨打湿的头发披散在流着水的额头，红蓝色彩光线杂糅，一直映射着她怀里一直紧紧护着的一本书——
是那本《秒速五厘米》。
貌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她抬头看向一直凝望的我。或许是因为敏感地找到了书友，或许被这双绰约碧绿色眼睛颤抖了些共情，触及回忆深处一种很浅很轻的颜色，一向沉默的我不知怎的忽而开口：“你的这本书故事剧情很好看，我也很喜欢这本书，你这么护着它……一定也很喜欢……”
“啊啊、是的是的啊。”她竟完全顾不上泥泞，兴奋地举起那本轻小说凑在我眼前，“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排队买到它——居然没想到天气——不过总算买到了，咦，你喜欢看秒五啊？”面对那双碧绿的热情，我有些不知所措地笑了笑：“嗯，是的。”
接下来一连串的话，着实让人有些猝不及防。
“这么说你也一定看了很多遍秒五的动漫吧!
“我真的超喜欢那句‘樱花落下的速度是每秒五厘米，我究竟要以怎样的速度才能与你相遇。’
“你肯定也喜欢看新海诚吧？我也是啊。对了！！！我叫‘澪’……”
漫天蒙蒙细雨依然随风引在沥青上，冬草枯茎随风摇曳，斜斜驮起豆大的雨珠，折射出一高一小身后的斑斓烟火色。眼前这个唤作‘澪’的少女叫嚷莫名让我感到安心和欢喜，以至于在那个雨若花落的小卖部外面，我第一次告诉了陌生人我的名字。
以至于，每每“洛斯特”孤身流离于四季轮转，不论凝望青空的潦草或者伫立到夜晚城市灯火时，他的胸口总能听见那声雨落之时的青翠。
模糊的回忆里，那场单薄的雨淋乱了回家的脚步，当我刚刚迈进家门急匆匆从湿漉漉的衣兜中翻摸时，却是一团融水冰凉。雨滴溅开在玻璃上，破碎声音浸泡着模糊的字迹，一点一滴地融入夜色。
“你的生活一定会很精彩！”
电车梭回在建筑物的光影中，澪的这句鼓励一直徘徊于心，时而温和，时而冰凉。
四季流转不停。行走在每一个城市角落时，人潮汹涌如海，阳光照射出每一个人的影子，啜泣，欢快，年迈，童稚，争吵，和解……不论走进人群，抑或身披夜色，我与每一个人影沿着相反方向擦肩而过，漂流于海，逆行成舟。
随着曾经拥有的时间不断地渐次消融，那句话仿佛成了一块小小冰冻，凝结在我浅色的眼睛里，偶然斜头瞥见秋天黄昏的车站台上，两个情侣有说有笑，慢慢经过站台，挨在一起徐徐向另一头走去，身形在童话色彩中流溢，与当年身影依稀重叠。
一旁的我又突感当年的无所适从。
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呢？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我并不明白，似乎我生性就不应该明白。
但在如诗般的作伴在视野模糊，瞥见夕阳残照下的自己短促黑影那一刻，那个名叫“洛斯特”的青年不得不去接受这种“明白”。
他终究没能忘却那个雨夜的《秒速五厘米》。
我和澪在那块闪烁的广告牌下说个不停，从秒五谈到君名，从言叶谈到新海诚哀而不伤的烂漫，向外畅聊着各自的圈子，忽然笑着发觉对书籍的共同爱好，全然不顾上空密雨愈发不停。
澪变戏法似的从那本书里面抽出一张信笺，掏出笔递给我：“洛斯特，可以留个联系吗？”
接到笔这一刻，一股久违的释然遍及指尖“……我写得……太潦草了……”我挤出一个勉勉强强的微笑。
她笑容格外分明，“怎么会的呢，”那只手把潦草字迹轻轻放进书页，递给我一张干净的字迹，“你刚才的话可是一点也不潦草——这和你的眼睛一样——”
“翠绿色”在暖色调的氤氲中盯着我，一字一顿，认真说道：“你，的，生，活，一，定，会，很，精，彩。”
瞳孔从她身后读出一望无际的群青。
那清脆声韵在大雨瓢泼的杂乱下仿佛花朵一样发颤，但在我的眼中变得真真切切，那些开心和尴尬啊，热情和无措啊，在澪的表情上稀释成了一种透明却热切的纯粹。
日后我不断回想，一直不断跌倒，一直不断爬起，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不停常含泪水，这样哭着撕裂。
烧鸡的肉油汁腻在这个流浪汉的嘴角，与他乌乱的长发掺杂着烟蒂味，我感到不适忍不住地咳嗽，城市金光酒彩下，我们歇息的桥洞就显得格格不入，像一幅滑稽的油彩画。
他好像很快活，嘴里面不停大叫“这个破天气”“好久没吃肉啊”之类的话，然后呆望“洞穴”外的星辰念叨某些模糊不清的名字。他眼中闪着醉人的酒光。
是在幻梦着什么吗？
我倚靠在墙壁，像是扪心自问似地问他，偏头看见桥洞外的夜空，只是黑与暗橙颜料的搅合。
从每一个人的梦境，闪光尽头溢出，潦草泼洒在现实画布上的颜色。
无缘无故的风吹动我们的衣袖，总有旁人看来，他不过是不知冻寒在说些矛盾的话，但我在刺骨寒风中定定的落入他眼睛所透露出夜空花火。
寒风和烈焰，明明那样刺骨冰凉，可依旧炙热灼心。
经历过晴天，也身处过暴雨，也会去可怜，同情，理解一个流浪的人。
——如果可以的话，我会经常来的。
所以我如此说道。
他回望我，我看不清他的神色；“我想不用，
“我们只是偶尔碰见，在这个洞子里
“等你离开，我又熬过一晚上，我和你就不用再见了
“为什么还要来呢？”
寂寞，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呢？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我总是不可控地去尝试明白，直到徘徊于此，终于和他满面泪痕相撞那一刻——原来我会明白,不能理解。
远处鞭炮烟花愈发响亮夺目，似乎过新年有糖吃是小孩子们最快活的事情。
我倚靠墙壁，又把那句话喃喃一遍。
不知道这样踽踽独行好久，好久。
除夕的声响突兀地消逝在那个冬夜，像是听到什么戛然而止的声音，心脏变得滚烫煎心，慌忙用冰凉的手去安抚它。在鱼肚白的天色下，终究是沉沉地睡去。
梦中大雪纷纷，恍若漫天星子闪烁不定，踽踽独行其间，那单薄黑色深一点，浅一点，在纯白中划出一道拙劣的素描。他不敢回望，只能流着泪前行，每当触摸每一片陌生的雪花，苍茫间抬头仰望，眼中仅剩黑白的朦胧。
为什么感觉不到寒冷，温暖，窒息？
真的……只有这片色彩…….
不知道这样踽踽独行好久，好久，像是听到什么穿透长夜的声音，将这片世界的孤独连接心脏，雯然抬眼触及燃烧着的晚霞，明明是暮冬，明明还是这个车站，肌肤感到温和入髓。
年轻的男人带着孩子踏着黄色的脚踏车，母亲的唠叨一直叨扰在这对父子俩身上，男孩轻快地叫嚷，无拘无束，飞快骑行向前，前往他前方的流云。玻璃纸般的朦胧美好。
我沉默着，拉低帽檐，一如在雪夜沉默温和，从那个孩子，那家人欣欣然的世界中路过。亦如那个少年的身色终究从他们的世界中，从他们的目送中远行。
我是多久没凝望这样寻常的晚霞了。
偷偷停下脚步，倚靠在站台拐角，如此想道。自从逃离了那个夜晚，步入漫漫雪夜，似乎从未忆起，也未曾在意。
小时候总想着长大，总是心怀天真远大，总炽热得令人可笑。可是岁月带着恶意让那份炽热愈发冰冷，凝结成为一片片闪烁不定的雪花，不断地游行，覆了半身。
偶然一个突如其来的暮色时分，那道暖色消融了那场大雪，也让已经千疮百孔的自己暴露无疑。
我早已沦为沧海推波助澜的渺渺一粟，那片暮色温柔下的天真也许便是真正的南山。
6
咳嗽声，抽剩的烟，发黄的皮革紧紧裹挟，狭小车厢里的人群在这个坩埚里煎熬着，被煮成黑色的糊状，与外面的雨声恍若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澪还是在读那本《秒速五厘米》，书页已经泛黄，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悸动，她从那一侧抬头，记忆中一直守护的小小翠绿身影，却是迷惘和不舍的轮廓。又偏过头去，眺望远方的流逝而过的几点人家星火，雨声依稀入耳。
仅仅错开了一米距离，仅仅遗失了五年光阴，我们便被定义为“陌生人”。
我偏头看向车窗外，那些星火如流萤从眼前掠过，一块红蓝相间的广告牌很快湮没在雨幕，手中紧紧攥着一本《秒速五厘米》。
那一刻我就在想：为什么会去喜欢新海诚呢？我们为什么还要一遍遍地去读秒五？
记忆里那场大雨已经把纸张染黄，指尖所及的依旧是冰冷文字，目光翻来覆去仿佛没有什么意义。风吹雨动，寂寥茫茫，但两个心脏跳动依旧不止，两道目光如同世间无数次离别，奔赴不同的方向，怀揣手中那本温热。
那颗心因四季的风变得空洞，因疾驰列车的风雨而逐渐充盈，释然。
一秒到一分，一分到一小时，一小时到一年……时间的藤蔓在车站缠绕向上，苍翠色在除夕夜的晚风中摇晃，小雨纷纷落下。
正如曾经樱花落下的速度是每秒五厘米，曾经滴雨落下的速度是每一个“Lost”一生的距离，曾经的我们无法相遇。
姓名：曾靖宇
地址：四川省成都市郫都区西源大道1号
学校：成都锦城学院
专业：汉语言文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