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笺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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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妈妈从前常常对她说：“枝枝，你要听话，你要乖一点，你要理解妈妈的不易。”
她也是这样教导自己的孩子的，尽管那时的她会心想：“要是能叛逆一次就好了。”
可惜现实的条条框框不会允许任何道上的人偏航。
读书、工作、结婚、生子……
她是父母的乖乖女，按着世俗循规蹈矩的路一直走来，无波无澜，乏味可陈。
月月的脾性越发大了，低声下气与她说话都能分分钟把你气得暴跳如雷，伊雯枝已是许久未能与她心平气和地谈天交心。
丈夫似乎也行色匆匆，成日醉身酒局，每每与雯枝不欢而散。
他们都在不断向前、不断改变，慢慢与她渐行渐远，好像他们仨只有她一人停留原地、止步不前。
她孤独、迷茫，终日浑浑噩噩。
杰杰年纪还小离不开妈妈，她欲找些事儿干，又无从下手。
社会日新月异，时代更迭飞腾，谁还愿意招一个在家五六年之久的家庭主妇呢？
害怕与社会脱节的她每天不是在刷视频，就是在刷视频的路上。
除此之外，无非是洗衣、做饭等家务活的包揽。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晃眼而过，毫无意义。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月月上了高三，一模成绩突然间一落千丈。
她自收到短信起开始就忧心忡忡的，夜里辗转反侧难入眠，丈夫也为此与她大吵一架。
“孩子都高三啦，就这成绩，能上什么好学校？”，丈夫晚上下班回来脱掉外套就提起这话题。
“月月这孩子勤奋，努力努力，成绩会上去的。”，雯枝放好围裙，将最后一道菜端上餐桌，嘴边讨好的笑略微牵强。
“先吃饭吧。”
两人相对而坐，无言就餐。
“你看看你，成天无所事事玩手机，手机就那么好玩吗？”
雯枝手机丁零当啷响起的消息提示音让丈夫听着有些恼火，妻子立刻打开手机查看的行为无异于火上浇油。
雯枝抿唇不答，默默关了手机，心道：“你自己不也吃饭看手机？管那么多事干嘛？真是闲得慌！”
丈夫见她放下手机了，又继续愤愤地说教道：“我当初让你辞职回归家庭，是想你做个贤内助的，不是寄生虫！”
这话实实踩在雯枝雷点上了，她久来的缄默不语，他就当她是好欺负的孬种是吗？
她偏就不是个能忍的，“那时是不是我征询过你的意见才辞的职？是不是你自己说要担起我和孩子们的责任？现在反倒是怪上我来了？”
“我寄生虫？那你现在就别吃我做的饭啊！”
“我一天干活闷在家里也很累的好不好！不要以你的大男子主义认为这一切是理所当然！”
丈夫也不是个摆设，一点就着。
“我大男子主义？你的日常开销谁挣的？是我！是我在外边给人哈头哈脸地打工血汗钱换来你的安逸生活！你还有脸朝我凶了？”
“有这时间在这跟我扯着扯那，还不如多关心关心孩子，都被你纵坏了！”
雯枝听他将“关心孩子”，当即讽笑，“你啥子时候还管过孩子们的事了？不都是我在鞍前马后地为这个家做牛做马？我没功劳也有苦劳！这话，就你最没资格说！”
“……”
周五是月月的家长会，毫无疑问是雯枝出席。
年级排行榜上赫然前列的，是月月一闺蜜，叫思思。她也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两相对比下，不平之心一触即发。
接月月回到家，雯枝见她一脸平淡，速就急火攻心。
“月月，这次成绩排名情况摆在那了，你跟妈妈说说，到底是啥子情况吧。为什么考那么差？”
月月疲惫不堪，只想快点回房睡上一觉，应付道：“不就是你看到这情况嘛！你也说过我笨，我确实是笨，比不过别人的脑袋瓜子灵活。”
雯枝最不喜欢听见她如此自怨自艾，不忿道：“你应该反思一下，都是一起长大的，为什么人家思思就能考得那么好，而你却考得那么差。”
雯枝总羡慕别人家的孩子，拿乔对比不是第一回了，月月觉得，这是妈妈对她最大的否定。
“我也很努力的好吗！我起早贪黑，我为了多做一些题晚去吃饭，我每天……每天……算了，没什么好说的。你那么喜欢她，让她当你女儿好了，我，啥也不是！”
雯枝眼冒金星，似是深情付出却全被辜负，失望地重重扇了月月一巴掌，大声道：“你，你出去！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了！滚！”
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她心头又同浇了一盆冷水，红印儿在女孩脸上，明显极了，定然没个几天是消不下去的。
她已用力拉扯她至鞋柜处，月月费尽全身气力挣脱开她，眼含泪水，声音却是如冰寒言：“妈妈你变了……我，我也不想再见到你了！不用你赶，我自己会走！”
话落，“砰”一声，女孩短发随风飘扬，独留母亲孤身在柜子旁凌乱。
雯枝不知，月月在小区下边游荡许久，也哭了许久。
月月亦不见，雯枝瘦若蝉翼的蝴蝶骨在灯下起起伏伏多久。
雯枝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活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真的是她变了吗？还是月月变了呢？亦或她们都早已不再是原来的她们，岁月时间总能消磨掉一个人本来的模样。
她好后悔出手，特别是这种控制不住自己打她的上火状态已然不是初次。
每每失手伤她，她何尝不疼在心里？
月月是自己的女儿，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她疼在外，她却疼在里。
老天，她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一切变得如此糟糕？难道是成长注定会将母女二人生生分离么？
雯枝听说，打击式教育能让孩子乖乖听话，她的妈妈亦是这般教育他们兄弟姐妹几人的，她也想挫挫月月的年少锐气。
潜意识是件多可怕的事儿，自控又何不是另外的难题？
雯枝欲将月月寻回，又耐不下面子。她不是一个孩子的妈妈，仍有另一个孩子在等待她接回。
将杰杰从邻居家领回屋，雯枝照旧为他冲澡哄睡。
看小脑瓜的酣睡模样，又忆及月月，雯枝思绪迁回往昔。
国家放开二胎，婆婆就不断催促丈夫再生一个，最好是让她抱上孙子。
重男轻女在乡下地方早不罕见，雯枝的妈妈可谓深受其害，就因为雯枝奶奶的刻薄犀利，硬是生了五个女儿换来一个儿子。
雯枝妈妈理不好婆媳关系，雯枝亦然。
当时，雯枝在卧榻依偎着丈夫的臂膀，丈夫的话却如将她推至十万八千里外。
他道：“枝枝，母亲让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好么？”
她愣住了，要知道，她已不在年轻气盛，怀孕上来定归属于所谓的“高龄产妇”。
何况，他们已经有了月月，再怎么样也要询问下孩子的意见才是。
她抵开丈夫的拥怀，轻轻道：“我考虑考虑吧。”
隔天，雯枝摸着女儿的脑瓜壳，柔声问：“月月，你想要个小弟弟小妹妹吗？”
雯枝用着商量的语气，不料上秒仍笑着的月月说翻脸就翻脸，下秒就噘啼大哭起来。
她喃喃：“我不想，我不想有人分走妈妈的爱，我只要妈妈，只要妈妈……”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雯枝看着心疼极了，搂着她轻拍安抚，“好，好，好，妈妈只爱月月一个宝贝，妈妈答应你……”
后来，雯枝失约了，丈夫一句话打动了她，“枝枝，再生个孩子吧，这样以后我们老了，有个人分担，月月也不用那么辛苦地照顾我们。有个兄弟姐妹陪伴她总是好的，你说是吗？”
月月不待见杰杰这个弟弟，也不能说不待见，就是拧巴又别扭。
姐弟俩吃的争，用的争，连睡觉地都争。
月月嘴上说着讨厌杰杰，背地里却总是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这个弟弟。
她是个很好的姐姐，偷偷将好吃的留给杰杰，帮他盖被子，给他讲故事……
这些雯枝都看在眼里，只后悔极了自己忙于照顾儿子，真真是许久未曾打心底关心过自己的女儿了。
物质关照不过表面功夫，人往往就是在精神层面背道而驰。
就如月月所说，她止不住将部分的爱分给了杰杰。
房间里躺下的雯枝一直未进入深度睡眠，耳朵竖起来留意着客厅的动静。
终于，夜里十一点多，月月静悄悄地溜了回家，这时她才松了口气，真生怕哪天自己想不开，月月想不开，自己无意间粮造一个悲剧。
她们的僵持凝固着，春节不觉间就到了。
丈夫说今年要回去他老家过年，雯枝前几年都拒绝了，毕竟杰杰还小，坐不了七八小时的长途汽车，今年却没法子。
不知丈夫使了什么手段，杰杰竟闹腾着她要回去，求着她答应。
软磨硬泡下，她只好答应了。
婆婆瘦得皮包骨，一口她听不懂的客家话嘟囔。
回去总要干活，雯枝被他们母子二人当枪使，指这指那活成保姆。
他们就一间房两张床，这是雯枝嫁过来那么多年一成不变的，小得吱吱呀呀。
雯枝朝丈夫提了多次翻新翻新，再加个蚊帐，丈夫不听，只每每骂她不懂。
走亲拜访，红包丈夫又喜欢包大额数，尽是别人口中那，对旁的大方，对亲的吝啬。
这天晚，她洗完碗又准备打水去给杰杰洗澡。
这亦是山里一大不好，装了热水器都形同虚设，还要自力更生去烧水。
月月从房间下来，在楼梯间恰好对上。
四目相对，隔阂未解的两人不免尴尬。
月月皱眉，凉凉又掺着温度，“妈妈，你不累吗？”
雯枝呆愣地站在那里，水微微溢出，洒在地板。
片刻后，她苦笑，“你还小，有许多事都还不懂，等你到了妈妈这把年纪，自然能感同身受。很多东西都不是能随心所欲摆弄的，大多皆情非得已……”
她还未讲完，月月续道：“这样的生活你过得开心吗？你有多久没真心笑过，你自己知道吗？你就不能为你自己活一次？哪怕是叛逆一次，叛逆一次就好了。”
对啊，她多想叛逆地为自己而活，不受这操蛋生活的条条束缚，要能叛逆一次就好了。
雯枝在女儿身上仿佛看见了自己儿时的自由模样，那死去的，自由自在的雯枝。
“妈妈知道了。”，雯枝笑着拍拍月月肩膀，与她擦肩而过。
她想起很久之前，大约是月月初中时吧，她同她分享。
内容大多雯枝已忘了，只记得那是她们语文老师在课堂上讨论的，一个关于女性的话题——
女人该拥有自己的事业吗？
那天晚上，月月打电话给她，忿忿不平，“妈妈，我真搞不懂，怎么会有人甘愿桎梏于家庭而放弃职场广阔天地呢？”
“女孩子就应该一生只为悦己而容，开心不开心都是自己决定的，何不索性走热爱的那条路呢？”
雯枝已忘了那通茫茫深夜的电话是如何结束的，只依稀清楚，那时的自己亦是赞同女儿的观点的，却一步步在无形中失落着最初的自我。
正月初二，按习俗是回月月外婆家的，月月高兴显而易见。
孩子是她外婆拉扯了几年的，自是养了不少情感在。
杀鸡、焖鱼、煲汤……
妈妈一辈子要么躬耕田地、要么游转市场、要么委身厨房。
这么想来，雯枝的妈妈深受旧时封建“三纲五常”的荼毒，却也一辈子乐观豁达，六兄妹无一不是被她托举着走出了那个小村庄。
雯枝看着妈妈操劳大半辈子的壮实身影，眼眶不知何时盈满泪珠。
那天，她轻声同妈妈说：“妈妈，你辛苦了，新年快乐。”
她是笑着的，希望妈妈新的一年健健康康，新的一年快快乐乐。
高三的日子紧凑，月月早早被学校召了回去。
成人礼将至，雯枝细问女儿：“月月，成人礼想要什么样的衣服呀？”
月月的答案却在她意料之外，她道：“妈妈，我的成人礼不需要你买衣服。成年的第一件漂亮的公主裙需要自己去买，我相信我有一天会穿上自己买的服装，过一个盛大的、真正属于我的成人礼。”
雯枝竟不知如何作答，哽噎的喉，泛酸的心，她的女儿，真的长大了。
百日誓师是隆重的、郑重的，雯枝在写给月月的信中落笔——
“希望月亮高悬于夜，永远闪闪发光做自己。”
“妈妈永远在你身后，雯枝永远是月月的后盾。”
“……”
“妈妈爱你呀……”
写到最后一句，雯枝落泪了，水渍化开那省略号，自觉回望往昔十八年，她们笑、她们哭、她们情同姐妹、情比金坚，又一点点，将彼此越推越远。
真正让雯枝下定决心走出家门再投职场，是月月回信里的清秀字迹——
“希望妈妈仍是月月最好的朋友，希望妈妈完美如初，希望妈妈天天开心……”
她们从来是母女也是朋友，真心话袒露彼此，无话不谈的时光却在渐渐流逝。
雯枝曾问月月：“妈妈是月月眼里，世界上最漂亮的人吗？”
月月撅着小唇摇头，雯枝扬手就要打她，却听她道：“妈妈不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这是事实，不可违背，但妈妈是月月眼里最完美的人，天地可鉴。”
她举着两个小指头，弄得雯枝又哭又笑，哭笑不得。
不是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消亡。
雯枝决定要和丈夫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找到新工作的那天，接到面试录取电话的那一秒，雯枝泣笑。
她想向全世界宣告这一消息，她想大声呐喊，喊出心底所有的声音，最终，她只在日记本写下——
“我们都不完美，却又都在努力成为更好的自己，所以，叛逆一次就好了。”
真实姓名：罗嘉琳
联系地址：广东省佛山市禅城区彩虹路82号
就读高校：广东财经大学
专业：数字经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