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樱初绽时
清明前两日,河畔的樱花忽然全开了。我裹紧驼色风衣坐在老茶馆的藤椅上,看斜对岸那排云霞似的粉白。春风起时,总有几片花瓣飘过青石桥,沾在茶碗边沿,像谁用银针绣了朵细小的花。
“先生要续水么?”店小二提着铜壶过来。我按住杯盖摆摆手,指腹触到杯壁残留的温度,恍惚看见你举着相机站在桥头,镜头对准茶楼飞檐下的铜铃。那年你穿水青色衬衫,袖口卷到手肘,说要把二十四节气里老茶馆的模样都拍全。
春雷在云层深处滚动。我沿着柳堤往西走,风里裹着泥土苏醒的腥甜。第三棵垂柳下的长木椅刷了新漆,却遮不住靠背那两道歪扭的刻痕。你总笑我刻字时手抖得像被电的青蛙,可去年开春,我们不也坐在这里分食一盒龙须糖?糖丝缠着你的睫毛,你说要等落樱最盛时拍组“花瓣雨”。
雨落下来了。油纸伞骨硌得肩胛生疼,水珠顺着伞沿织成珠帘。桥洞下避雨的野猫冲我喵呜,湿漉漉的毛色像你冬天戴的那顶旧绒帽。记得深秋最后那次见面,你从相机包里掏出牛皮纸信封,神神秘秘说要给我看样东西。直到...蓝色的光芒闪烁在路人麻木的脸庞,直到...刺耳的鸣笛划破寂静的天空,信封被血浸透半边,剩下半张照片里,我的手正在刻那两道歪痕。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突然涌进鼻腔。我扶住长椅剧烈咳嗽,我看见指缝间漏出沾着血丝的花瓣就像你总念叨的“樱花症候群”。但我知道,是那日没看完的照片在肺叶里生了根,每逢春风起便开出带刺的花。
暮色染红樱枝时,茶馆老板送来个檀木匣子。他说是你去年冬天寄存的,嘱咐要等花开最盛时交给我。铜锁咔嗒弹开的瞬间,二十四个牛皮纸袋整整齐齐摞着,每个封皮都用瘦金体写着节气名。惊蛰那袋里掉出枚干枯的樱花书签,背面是你工整的小楷:“给离泡茶时当杯垫”。
我抱着木匣跌坐在长椅上。对岸最后几树晚樱正在凋落,花瓣掠过青石桥面的积水,倒影中仿佛有穿水青色衬衫的人举起相机。夜风裹着潮湿的花香漫过堤岸,远处好像又传来救护车遥远的呜咽,一声...一声...像要唤回消散在春雾里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