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入黄中的时候,我是带着一份新奇和恐惧去的,就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就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一个偏远的农村小男孩,推着一辆破旧的永久牌自行车,驮着一床旧被褥,外加一身旧衣服,一肩书包…走进来了,带着莫名的新奇,带着异样的忐忑,也带着那份浅秋收获的激动走进来了。
说新奇,是先前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学校,四柱三门,校牌校徽,还有传达室;没见过这么大的操场,草地跑道,还有很多叫不上名的运动器材。怎么说呢?上学的路程,一下子从一里路变成了二十里路,不仅远离亲人,还要在异地住宿,这是以前从没有过,且很让我心悸的事情。我在恐慌中慢慢地度过了第一个星期,第二个星期……也就是那时,我认识了许多任课老师,还有很多的同学。我默默地关注着和适应着身边的一切。
班主任是一位老教师,高大微胖,头花花白,他是刘斌文老师。很和蔼的老头,约五十多岁,言语缓迟,但不失严厉。每每带着咳嗽上课,那种强烈的穿透力,让人揪心。一学期未结束,便住进了医院,不久就去世了。三年的初中生活,刘老师给于我的虽不算多,但是行为壮烈,让人惋惜。过去那么多年了,仍旧让人心酸,他是我一生中遇到的唯一一位,倒在讲台上的老师。他是拿着教鞭吃了一辈子粉笔灰的教育者,是挺直脊梁站在讲坛上的又一个殉道者。
不久,学校便安排教授我们数学的老师——付吉何先生,担任新的班主任。
清幽的校园常有浓绿的法桐掩映,皎洁的月光常洒满清凉的操场。我凭窗掩卷冥思,那是一段什么样的时光呢?那么让人难忘,那么让人怀伤。
不说早操运动员进行曲的荡气回肠,不说拥挤食堂米饭青菜汤的涩口彷徨,也不说翠绿的山楂园的酸果累累,只说晚自习的攻读就让我心驰神往。大家静坐在教室,各自完成着白天的授课内容。语文,数学,英语…我的职责是管纪律,这个官是班级选举的,也是新的班主任付老师任命的。
付老师,四十出头,常穿着灰色中山装,笔挺肃穆,加持着浓眉下的凌厉双眼,总给予不寒而栗的感觉。他走起路来脚底生风,言语铿锵,声如洪钟。自从付老师开班级以来,我们学风一转,顿进入到另一种氛围之中。
付老师课堂充满严肃,有时候让人欢快不得。当有学生调皮,他的训斥犹如泰山压顶,让人喘不得大气。大家都低着头,侧耳静听着。那些站在讲台边或者门口的犯错误的学生,被犀利言语直指要害,堪比教育界的教科书。付老师言语有时也会生动幽默,总能让我们忍俊不禁。但是付老师从不打人,教育也是依事对事,一针见血。虽然严厉,但总能以点带面,有效地遏制住错误发展趋势。事后也会加以缓和抚慰,这就是我们的付老师。
说起付老师的幽默,我再举一例。记得有一道困扰全班的代数题,大家激烈地争论,各执己见,最后反映到付老师那里。
付老师了解情况后,便在黑板前讲解起来。他曲肘指点公式,循循善诱;弯腰点敲符号,细细分析。当触到关键地方,就借用陆游的一句诗加以调侃:“当我们正在以为:山重水复疑无路的时候,此时要学会处变不惊,冷静思维,再略微推进一小步的时候,就会发现眼面前一亮,已经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听到这里,同学们迷茫紧绷的情绪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看到付老师热切风趣的模样,大家都被他的博智文采的言语逗得开怀大笑起来。
有人说付老师守旧,仅仅是他的思想,穿着,行为,言语无一不透着老学究的派头。他抨击社会不良现象,怒斥教育歪风邪气。比如看到风行大陆的台湾电视剧《黑猫旅社》;比如看到有些学生衣冠不整,不扶车把骑英雄车;再比如看到……总之付老师真的看不惯很多,于是我们的思想品德课,就有了他诵读毛主席语录的课程。
付老师中正仁爱,睿智守恒,一直是我的人生标杆。茫茫岁月,已有三十年未见了,如今应该有七十多岁了。回想先前的点滴,顿时泪流满面。想起他支持我们住校生的饮食暴动,想起他鼓励我们参赛文艺表演的动员言辞,想起他……心里充满成长历程的感恩,但是也总有一种遗憾。真的,人生转瞬即逝,一晃我们也是半百年龄。说到这里,不禁想到唐代诗人白居易的《奉和令公绿野堂种花》,借此献给我的老师—付吉何先生:
绿野堂开占物华,
路人指道令公家。
令公桃李满天下,
何用堂前更种花。
此致,敬礼!顺祝先生身体健康,笑口常开。
2025年2月3日写于广东吉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