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十多天,又是除夕了。时间,像是握在掌心的沙粒,不经意就会从指缝间悄悄地溜走。暂居小城的我,丝豪没有一点迎接新年的兴奋和激动。却一心向往着心心念念故乡。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故乡的粗旷轮廊,在视线中逐渐清晰,脚步却愈发得飞快。我急切地走近故乡,去寻找昔日的记忆,又害怕当年熟悉的场景,早已变得物是人非。
我的故乡记忆,留在了村中的老屋,那个曾经生我养我的地方。随着父母的离去,我和家人也远走他乡,老屋也就上了一把锁,铁锁锈迹斑斑,锁住了多思念,多少过往,也锁住了岁月的荣光。低矮的平房,幽深的庭院,土墙斑驳,过道狭长。这是家的最初模样。
父母离去了,老屋也渐渐地落寞,早先的光鲜亮丽,逐渐沦落到灰头土脸的地步。庭院里的每一件物品,屋子里的每一件桌椅床柜,甚至空气中的每一粒尘埃,都带着沉重和悲凉的意味。
曾经充满生机活力的庭院,覆了一层厚厚的落叶。寒风瑟瑟掠过地面,落叶飞舞沙沙作响,正如我此刻难以平复的心绪,那种对亲人的思念,还有满心的酸楚全都无以言表。
我整理归拢着老屋的物品,也整理着时时思念亲人的愁绪,以及那一段岁月漫长。收拾摆放整齐,再在心头加一把锁,让时光停滞,心绪平息,把所有的记忆隐入尘烟,不再泛起任何涟漪。
庭院的角落,枣树佝偻着身子,秋日里做出一副枝繁叶茂,硕果累累的样子。它是父亲以前栽下的,几十年来,从一根大拇指粗的小树苗,长成了人见人爱 缀满果子的枣树。年少时,村里的小伙伴路过我家门口,飘忽不定的眼神,总是有意或无意地落在红彤彤的枣子上。
记得是一个天气晴好的清晨,父母早早下地干活了,年幼的我被锁在屋子里。两个村里的小伙伴偷偷地取掉了我家的门槛,从门下的空隙钻了进来。他们早就蓄谋已久,一心想着“获取”枝头成熟摇曳的枣子。
胆战心惊的小孩子,缓缓爬行蠕动的姿态,全都落在了我的眼里。双方尴尬的眼神遥遥相望,做贼心虚的少年,惊恐不安的神情,扭扭捏捏的糗态,至今都是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料。
老屋的角落,静静地躺着一块年代久远的捶布石。以前天气晴朗的时候,母亲就把浆洗好的粗布,平铺在捶布石上,她挥动着木锤,一下又一下,有节奏的捶打着布匹。木锤与粗布轻轻碰撞,发出沉闷厚重的声响。似在低吟浅唱着童年的歌谣。
木锤用力地捶打下 ,皱皱巴巴的粗布,渐渐变得平整光滑。如今,母亲已然离去。当年用过的捶布石,也被荒草淹埋了一大半。我时常回忆起,无声的捶布石,记录着一帧帧温暖的画面。如母亲亲切的笑容,木锤轻轻落下的敲击声,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无比清晰,令人怀念。
在四十多年前的腊月里,天寒地冻。母亲带着我去村外的土壕里,挖回来一些灰白色的陶土。我取出了往年打扫卫生常用的泥盆,母亲就把挖来的陶土泡在冰水里。刺骨冰冷的泥水,吞吐着一个个混浊的水花。
母亲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工作,联合我搞一个迎接新年的大工程。热爱生活的母亲,要用这冰冷的泥水来“装饰”我家的厨房。那时,我早就把那些锅碗瓢盆,水缸,风箱,案板,厨柜踉踉跄跄的拖了出来。
头顶包裹着毛巾,围着碎花围裙的母亲,攀上陡长的木梯,接过我手中的泥盆,如同画师一般,在烟熏火燎的土墙上,轻快地涂抹着迎接新年的喜悦。
厨房里落下的泥水,像雨点一样淅淅沥沥。母亲那双略显粗糙的手,此刻也冻得冰凉通红。我小心翼翼地扶着梯子,接受她的指派,给泥盆里不停地添加着装饰材料。经过母亲半天的辛苦,原本黝黑昏暗的厨房,渐渐呈现出大片灰白的高级感。原生态的泥土气息,散发着整个厨房,给人焕然一新的感觉。
装饰好了厨房,母亲又用崭新的报纸,来“美化”每一间卧室。年少的我捧着一盆浆糊,望着母亲把旧报纸一张张扯下来,接着又小心提着刷好浆糊的新报纸,整整齐齐地贴在墙上。
每个卧室的墙上贴满了带有墨香的新报纸,全部都是满满的文化气息。回家的姐姐,望着整齐的房间意犹未尽。她拆开精美的挂历,那些八十年代的电影明星统统贴上了墙,略显正统的房间,反衬着女明星的一颦一笑,娴静身影,形成了一道迎接新年的亮丽风景。
当年母亲忍受刺骨的冰冷,用陶土精心装饰的厨房,早已成为历史的记忆。新建的厨房就在庭院中间,我推门而入。厨房里新砌的灶台,排列着一体化的厨柜,墙面铺上了崭新的瓷砖,窗台下还装了精巧的水龙头和洗菜盆。
这样的厨房,充满了现代化的生活气息,它和母亲当年烟熏火燎,昏暗黝黑的厨房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灶台的背后,以前用来漫墙的泥盆还在那里,只是不见了母亲的身影。寒冬腊月,母亲的手浸泡在冰冷的泥水里,为了家人的生活,全然忘却了冬日的寒冷。假如母亲还在,看到如此宽敞明亮的现代化厨房,那该有多高兴。
卧室的墙壁早已不用报纸装饰了,姐姐早已远嫁了,印着女明星的挂历也用不上了。满墙张贴花花绿绿的报纸,也被印花的新型装饰墙板取代了。整个墙面全部贴上了新型墙板,看起来平整又美观。报纸糊房,明星上墙,早已成为过去的事了。可是这崭新的背后,我们却失去了太多。亲人们渐行渐远,空旷的庭院了无生机。空旷的老屋,再也没有当年其乐融融的人间烟火气。
那年我出门远行,年迈的母亲倚门守望。秋风肃飒,母亲的银发在风中凌乱。曾几何时,这发丝也曾乌黑浓密,如飞瀑一般柔顺光滑。母亲努力抬手,想要捋顺被风吹乱的银发。秋风悲凉,不解风情,愈发得更猛了。母亲的手停在半空,与那飞舞的银发,定格形成一幅难忘的画面,永远铭刻在我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