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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军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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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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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脚上的破袜子

母亲脚上的袜子已让人不忍直视,前露趾、后露跟,补丁叠补丁。“妈,怎么还穿着破袜子,脚不硌硬吗?”“那么多新袜子为啥不穿?”我近乎是吼叫了,已经不是第一次说这件事了,每次心中总是五味杂陈,伤心、无奈,甚至还有些许怨怒。

想起小时候,家里穷,总是穿着打着补丁的袜子和破得不能再破的鞋子,看见同学的好鞋、好袜、好衣服,总是好羡慕,那种感觉已是一生抹不去的记忆。努力读书上进,上了大学,有了工作,赚钱了,现在一切都好了,可是父母还是那么舍不得,舍不得吃好的、舍不得穿好的。一切的努力,似乎没有了意义。

老一辈人,节俭已然成为一种习惯。穷日子过久了,人是会被“制度化”的。记得上世纪末美国有一部经典的电影《肖申克的救赎》,里面一个核心的主题就是,人一旦长时间在一种特定的环境中习惯于一种生活方式,人就会被“制度化”,从而对新的、“更好的”生活方式在短时间内不能适应,甚至永远无法适应。

知道母亲节俭,为了让她过得舒适点,我特意为她买了许多新袜子、新鞋子,把能找到的破袜子、破鞋子偷偷扔掉。每次被母亲发现,总难免一顿责怪和唠叨。更可怕的是,其实每次在我偷偷想扔掉那些破东西的时候,我的心也充满了不忍,或许我自己也一定程度上被小时候的穷日子“制度化”了。

回想起过去的岁月,我心中甚至对小时候穿着破袜子、破鞋子上学的日子充满怀念,因为那既是贫穷的记忆,也是为美好生活日日奋斗的记忆。后来,我后悔扔了那些代表珍贵记忆的破袜子,那上面有母亲亲手为我缝上的补丁。我想把那些破袜子包裹起来、保存起来,因为那是无价之宝。

“千万别扔啊,都是洗干净的,穿一次再扔”,母亲后来经常这样嘱咐我。其实,穿一次后,她又会再洗干净、再穿,也会把破洞再补上。“妈,放心吧,不扔了”,我答道。我是真的不会再扔了,或许我已体会到孝心的真谛,农村人说的“孝顺”,首先就是要懂得顺着长辈的心意。旧袜子、破袜子也好,新袜子、好袜子也好,最重要的是他们开心。

我蹲在母亲的针线筐前整理那些旧袜子,月光从老窗棂斜斜地淌进来,照着补丁上细密的针脚。那些蓝灰的棉线像年轮般缠绕着袜筒,有的补丁已经发白发硬,却依然倔强地守护着经纬将断的袜身。母亲总说“缝补过的衣裳最贴心”,如今才懂这话里藏着多少光阴的故事——线头里牵着饥荒年月的精打细算,针脚里纳着新三年旧三年的盘算,布片上浸着把最后一点暖意都留给孩子的执念。衣柜深处还收着那双我中学时的破袜子,脚后跟的补丁歪歪扭扭像只展翅的灰蛾。当年母亲在煤油灯下穿针,我嫌补得太厚走路硌脚,她却把袜筒翻过来轻声道:“你看这针脚多齐整,保管比新袜子还耐磨。”如今摸着那些凸起的线痕,突然惊觉这粗粝的触感早已长进了我的骨血——在会议桌上看见年轻人浪费茶水会皱眉,见着半新的物件被丢弃会心疼,就像母亲总要把捆菜的草绳都捋直了收好。

窗外的桂花簌簌落在晾衣绳上,母亲正在院子里翻晒冬天的棉鞋。她佝偻着腰,把鞋帮上松动的线头咬断,又掏出贴身揣着的顶针。阳光在她银白的发梢跳跃,恍惚还是三十年前的光景:我穿着补丁袜子往学校跑,她在晨雾里直起腰目送,围裙兜里永远揣着随时准备缝补的针线。原来有些东西比岁月更顽固,就像她补在袜跟的针脚,一针一针,把清贫岁月里的体面与温热带到了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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