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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章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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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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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春声

昨夜, 被滚滚春雷惊醒,我习惯性瞧一眼手机,临晨四点一刻,醒来后便再难入眠,索性翻看迅息。

窗外,细雨咝咝啦啦,如银针刺破苍穹,轻灵地抚摸着山林,发出壶水加热后的振动声。忽然,不远处传来三轮车的马达声。我猜想,也许是卖菜的乡亲,也许是餐馆的店主,又或许是环卫工人……而三轮车响起的点,正是当年母亲去镇上卖菜时间。这“突突突”的马达声,在子夜撬动我记忆的暗闸,让往事如苔痕漫上石阶。

养育我的村子叫莫家咀,她静静地枕在澧水河的臂弯里,是乡亲们眼中的“宝岛”。说是“宝岛”,实为三面环水的孤岛,乡亲们唯一生财之道靠卖菜。

母亲是种菜的能手,曾在村里开创了麦地行间种坨菜的先河,也是引进超大水萝卜的第一人。母亲卖菜也有门道,常常会在头天晚上,顶着满天的星子,把刚刚摘取的鲜嫩时蔬,一遍一遍地在澧水河中濯洗,然后分类打理。打理蔬菜是一门艺术,母亲将叶类时蔬用稻草或棕榈叶捆扎,以确保菜叶的呼吸和清香。对块根类蔬菜,去皮,切块,洗净,泡水。菠菜在稻草捆里舒展腰肢,茼蒿和芫荽在棕榈叶的怀抱里交换私语,水萝卜蜕去泥壳比月牙更皎洁。母亲深谙镇里人的晨炊时辰,她把莴笋削成玉簪,土豆切作银锭,说“这样好方便镇里人直接下锅”,也总是能让时蔬赶在朝暾初露时抵达案板,带着山岚的气息,沾着澧水的凉意。

卖菜的路是曲折艰难的,母亲总是在寅时三刻起身。彼时,山岚与澧水在她指缝结晶,凝成时蔬经络里的晨露。她空着肚子,山一程,水一程,行径数里,只为抢个好摊位,卖个好价钱。

但往往也有事与愿违的时候。

一次周末,我跟母亲去卖菜,从凌晨到中午,满背篓的萝卜硬是无人问津,母亲便背到镇上中学,希望便宜些买掉,但管理员对菜价一压再压,当压价的秤砣坠断希望,母亲眼底的星子骤然熄灭。食堂滚动的萝卜是摔碎的琴键,菜汁浸透的学费在我冻得红肿的掌心结成琥珀,藏着那年整个冬天的呜咽。那一次,母亲眼睛红了,我也哭了。因为,没有人会知道,那些萝卜,是我和母亲星夜从雪地里拔出来后,在冰冷刺骨的澧水河中,一个个用手挫洗出来的。

今夜的雨脚踩着平仄,已非少年时的清商调。老屋后枞林簌簌摇动年轮,恍惚母亲仍背着四季跋涉。东方既白时,三轮车的突突声刺破雨帘,再次响起。这金属的颤音与三十年前的背篓吱呀,在晨雾中酿成岁月的二重奏,不禁让我想起清代郑燮的诗“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母亲用体温烘干潮湿的岁月,我以为,这每片菜叶都是与苍天签下的绿契,露珠里晃动着轮回的晨昏,而淅淅沥沥的雨声又怎能道尽养育的深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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