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牙痛是在某天突然出现的。当它出现的刹那,剧烈的疼痛一瞬间就像雷电将我击中一样。我自认为自己并不是能被这般小小牙痛所轻易击倒的小角色,便也负隅顽抗,勉强维持着日常生活。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可恨的疼痛并没有因为我的负隅顽抗而退缩,反而愈发强烈起来。那种疼痛,就像是有人把手伸进我的脑袋里使劲的向外拉扯那样的痛。
某天晚上,仅仅只是一晚上的时间,我的脸颊便像吹起来的气球一样迅速肿了起来。
妻子望着我肿起来的脸,以为我叫人给狠揍了一顿,倒起竖眉,抓过门口放着的扫把,就要冲出门去,将那不存在的地痞流氓给一顿胖揍。
我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这是原来和我相处时那样低眉顺眼的妻子。
一股热情将我的胸口鼓起,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强烈的感受到妻子对我的爱,于是乎,往日里那些她所做的极端的事,也成了隐晦的表达爱意的举动。我大为感动。可我深知并没有什么地痞流氓,便抓住她的手,将她拦下,告诉她冷静一下,所幸,她虽爱我至如此痴狂,却也还是有着几分理智在。
我便顺势将自己的脸皮为何肿胀起来的原因娓娓道出。
她一听,便扭头返回厨房,不过半响就抓着一个粗布袋子迈着大步回来了。
贤淑的妻子从袋子里抓了一把黑黑的圆圆的东西,让我赶紧咬住,最好死死地咬着,把它想象成最痛恨的敌人那样,总而言之,就是越用力越有效。
我已经疼的无法思考,眼下又没有其他办法,便将她说的话奉为圣旨,依言紧紧咬住,一股酸麻的感觉从牙根的地方弥漫开来,没过一会儿,牙痛竟然真的缓解了一下,让我总算能喘口气了。
可刚松开一点力道,那股钻心的疼立马又窜上来,比起之前的闪电,现在更像一把尖刀狠狠扎进我的牙龈里,扎到我的血肉里狠狠搅动一样,痛的我不敢松口,生怕那种痛苦的感觉再次复返。
好在用力咬住这一招还是有效的,我的脑袋里的神经放松了些,这才有精力去看妻子手上那灰扑扑的袋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神丹妙药。
我偏过脑袋,努力望袋子里瞧,却看见许多我十分熟悉的东西——花椒。
我大吃一惊,第一次为这种既小又不起眼的东西而感到震撼。我原先以为这样的东西是只能用来放在食物里充作香料的东西,却不想这不起眼的花椒,竟然还能治疗牙疼。
大千世界实在是无奇不有。我发出这样的感慨,嘴里老老实实的咬着这救命仙丹,不敢再松开,生怕那剧烈的痛再次找上来。
眼下最可怖的问题解决了,那么新的问题又冒了出来,这东西该咬上多久才行呢?
于是在太阳西斜以前的这段时间里,我丢掉了手里的工作,开始每隔一段时间就尝试着将紧阖上的牙关松开,想看看牙疼会不会消失。
令我失望的是,牙疼并没有因为花椒而消失,不过也确实减轻了不少,这是个好消息,证明我暂时不用去看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敌人”。
我永远忘不掉小时候被母亲提溜着去到的那间堡垒里,那空气里弥散的叫人心底发寒的消毒水的味道,那双从高耸的口罩上露出的冷酷的眼睛,还有那发出骇人声响的细小的尖锐的转子。母亲死死盯着我,而我,我像一条鱼一样躺在砧板上任人摆布。
一切都糟糕极了。
然而现在的我已经不同以往,不再是那个轻易就能任人摆布的小鬼头,我是决计不会主动踏进那个地方的。
是的,我对那“敌人”的痛恨就是如此强烈到哪怕是忍着钻心的疼痛也不愿屈服的地步。
可悲的是,我的牙疼愈发严重,严重到脸颊上的肿起迟迟不退。我每日顶着高高耸起的脸颊来往上班和家之间的这段路上,数不清有多少人盯着我的脸颊。同事劝我,街头的老板劝我,到了后来,甚至连妻子也开始揣揣不安起来。
她的眼睛粘在我的脸颊上,掰开我的嘴拿着灯往里照,“呀——!”发出一声尖细的叫声,猛地朝身后退后一大步。
于是我得以看清她脸上的表情。
瞪大的双眼,翕动的鼻孔,还有那红彤彤的嘴里,一条僵硬的舌头悬在那。
我问她,她是不说话的,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只是蠕动着嘴唇,道:“......还是、还是去看看吧。”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她这副模样,我的心不禁跟着紧揪起,退堂鼓悄悄打了起来。
隔天,我上班去了。
在单位里,我张大了嘴给能看到的所有同事看,心里的某个地方,或许希冀着能看到些不一样的反应。
然而他们的姿态大同小异,几乎人人都发出那和妻子一样短促的尖叫。
我心里的退堂鼓打的愈发响亮。
不过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还是疼久了让我逐渐习惯起来,我渐渐觉得牙没有那么疼了。
于是心中的鼓声又小了下去。
让我最终还是屈服的,是一天午餐的时候。那是每天之中我最幸福的时刻之一。我坐在员工餐厅,手里捏着筷子,筷子的一端是这员工餐厅里我最最喜爱的一道菜——豆鼓排骨。
当我满心欢喜,夹起一块排骨送到嘴里,上下牙合在一起咀嚼的时候,那滋味,一下溢满了我的口腔。这幸福的滋味让我不禁得意忘形起来,可就在我幸福的大口大口咀嚼着排骨的霎那,一股钻心的,比起以往更胜的痛突然袭击了我。
筷子掉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我却无暇顾及,只能扭曲着一张脸,死死捂住半边脸颊,好半天才缓过神,呼吸才总算通畅起来。
下意识,我用舌头舔了舔那发出剧痛的部位,却感那原本空荡的位置里,竟多出了一个圆形的弧起。
一颗豆鼓嵌进去了。
咚的一声,我心里的退堂鼓惊雷一样,发出了比起以往更响的鼓声。
我终究还是屈服了。
告了第二天的假,主动来到那个令我毛骨悚然的地方。
那双高耸口罩上露出来的眼睛还是那样冷酷,以至于我用力夹紧了肌肉,紧闭双眼,感受着那尖尖扎入柔软牙龈的针管,心中祷告着时间快些,再快些——
“好了。”
这句话有如天籁一样炸开在我耳边。
我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盯着那双眼睛。
只见里面哗的流出笑意。
困扰了我好久的,我的牙不痛了。
第一次,我的心里溢满感动,以至于我情不自禁的接连重复着道谢的话语。
“实在太感谢了!医生!”
“这只是第一次治疗,下次治疗在五天后,要记得按时来医院找我啊。”
“好好好,我一定准时到。”
出了医院大门,我只觉得头顶的阳光从未有过的灿烂。
虽然得知还得来看牙医,我的心里,却再没有那样如影随形的阴影笼罩了。
这就是我在成年后,第一次看牙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