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六年十二月八日,是我终生难忘的日子。
记得那一天,天气特别特别的冷,阴沉沉的不说,还刮着刀子一般的风。不要说在外面,就是呆在屋子里,也感觉冷。
我是那一年十一月十六日结得婚。其实那一天,我的婚假还没有休完,我还没有准备去上班,可单位领导发话,说有个很重要的事情要我去办。我能不去吗?时值企业改革,下岗风气正浓,换给谁,也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给领导要将。
到办公室,屁股还没有坐热,领导就来安排工作。说什么××县××乡有个紧急的事情让我去调查,一方面考虑到我是××县的人,地理路线比较熟悉,另一方面,这确实也是我的工作范畴,别人做起来不那么顺手。
走就走吧!正好,我这几天也准备回老家转转。我给媳妇的BP机上留了个言,说我去××县了,事情办完我准备回趟老家,叫她晚上回娘家去住。尔后,我就乘上班车出发了。
办完事,已是下午五点。我买了点东西,乘上最后一趟班车,往家里赶去。
冬天的天黑的就是早,我到家时也就刚刚六点,天已经黑了。
家里的大门还没有上拴。我轻轻地推开,走了进去。
“谁啊?”父亲在里屋问。
“是我。”我边往里走,边应答着。
“这娃,你妈去你那儿了。你怎么又回来了?”父亲从里屋走了出来,显得有点慌乱。
“什么时候走的?”我急忙问。
“中午走的。”父亲说。
糟啦!我想,如果早上去的话,媳妇可能还在家;下午去,肯定不在了。我放下手里东西,转身就往外走去……
“这娃,这么迟了,你怎么去?”父亲看出了我的心思,但他还是拦住了我。
我突然明白过来,在这偏僻小镇,不要说晚上,就是大白天,路上跑得车也是屈指可数的。
“那村子上现在有没有公用电话?”
“还没有。”父亲摇着头说。
“那怎么办?今天晚上我妈去哪儿?”我已经束手无策了。
“那小张呢?”父亲疑惑地看着我。
“去她们家了。”我无奈地说。
小张是我的媳妇,是他的儿媳妇。
“那你妈去过他们家吗?”父亲又问。
“去是去过,不知道现在还记不记得地方。”
“唉!我说别去,她偏要去,这下好了,连门都进不去。”父亲有点埋怨母亲的意思。
“唉!都怪我,不该把小张打发回家。”我说。
“好了,你又不知道你妈要下去。听天由命吧!”父亲说着,又叹了一口气,提起我放在地上的东西,走进里屋。
我跟着走了进去。
那天晚上,我们谁也没吃饭,两个人你一头我一头坐在炕上,一个劲地抽着烟。
第二天,天还没亮,父亲就催促我下厨做饭。吃完饭,我便坐第一班车回兰州。
下车后,我急急忙忙往家走去。远远地瞅着家门口,可就是不见母亲的身影。我心里窃喜:媳妇肯定回来了。但当我打开防盗门时,却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母亲一脸的憔悴站在厨房门口,袖子挽着,双手湿漉漉的,好像在洗什么东西;而我住的房门口,铺着一张塑料,边上放着一个大包袱。看得出来,昨天晚上母亲就是在这门厅里过得夜。
我的心一下子凉了,眼泪禁不住地流了出来……
“我…您…”我想说什么却硬咽着没有说出来。
母亲战战兢兢地走过来,接过我手里的包,说:“好了,我不是好好的吗!哭什么哭。”
是啊,母亲这一辈子从没有不好的时候。就是在生产队那会儿,因为我们姊妹多,有些吃得都让我们几个吃了,她呢,饥一顿饱一顿的还要去参加什么“大会战”,起早贪黑,条件那样艰苦,她也没说过不好;还有前几年她得了甲状腺要做手术的头一天,明明甲状腺压迫得都喘不了气,她还说什么好好的,不需要做手术。
我打开我住得的那间房门,让母亲进屋,母亲却说厨房的台子还没有洗完。我说别洗了,完了我洗。她却说再剩一点点,她一趟子干完。
母亲做事总是这样倔强,只要她决定做的事,谁也甭想拦住。
我打开热水器,烧开来,给母亲沏了一杯酽茶。
母亲却还在厨房里洗刷着,不肯过来。
“好了,妈,该休息了。”
我边往厨房走,边叫着,走到厨房,见台子已擦得干干净净,东西也摆得整整齐齐。
“好了,好了。”母亲答应着,手却没有停。
“好了,喝茶走。”
我硬是从厨房里拽了出来。
“你昨天去哪儿了”母亲喝了一口茶,问我。
“我回家了。”我说。
“早知道我就不下来了。”母亲似乎有点后悔。
“是啊!这么冷的天,你等上几天我也就来了。”我知道母亲是想我了,想见我。人老了,也许都就这样,儿子比自己更重要。
母亲坐在沙发上,眼睛憔嗒嗒的,看起来很是疲乏。
“您先上床休息休息。”我说着,揭掉了床罩。
“有啥休息的。门厅里暖气也有,再说我穿得也多,晚上也没感觉得冷。”母亲执意不肯上床休息,还一个劲地说什么昨天晚上休息得不错。
“那您是怎么进来的?”稍后,我问。因为这里面住的另一家人很少来,我住了近一个多月了也没见过一次。
“就是那一家的媳妇给开得门。她到这里面取什么东西,见我坐在门口,就问我找哪一家,我说找这里面新搬来的一家,她就叫我在里面等你们。”
“那您昨天晚上是怎么吃的?”
“你那厨房里米啊、面啊、油啊不是都有吗?”
“不是没有菜吗?”
“你那桌子下面不是有洋芋吗?阴台上还有蒜苗。”
“那你做的啥吃了?”
“我揪的面片子。”
母亲的脸色渐渐好转,看来昨天晚上受的罪对他来说确实无管紧要,重要的是见到了自己的儿子,这才是她这次来的根本目的。难道世上还有比见到儿子更激动人心的事吗?
吃过午饭,母亲说要坐车回去,她说父亲肯定很着急了。我怎么留她也留不住,没办法,只得送她走。
看着母亲渐渐远走的车影,我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多少年过去了,每当我从以前住过的地方经过时,我就会想到这件事,想起母亲;每当我回家的时候,我也会想起这件事,想起母亲。虽然母亲以后从未提起过这件事,或许已经忘记,但对于我来说,这件事将永远永远留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