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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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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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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屋后的批把树


二○一九年,工作变动,辗转到了内江,住进农信办事处的家属院。一人独居,晨起有鸟鸣叩窗,夜静时蛙声叠浪,竟觉出几分奢侈。

浅夏的院子草木葳蕤,一株枇杷树却突兀地静立角落。果实早已离枝,只剩疏影伶仃,在群芳喧闹中独自荒凉。它是否也会在某阵风过时,生出几分无人问津的落寞?

我与枇杷的缘分,似乎总缠绕在迁徙的轨迹里。内江住处旁边的巷子唤作“琵琶街”,庭院中也曾有一树枇杷。春日里,青果缀满枝头,绿叶掩映间藏着隐忍的矜持,像欲言又止的故人。

记忆最深处的,仍是老屋后的那棵枇杷树。腊月里,米粒大的花苞缀满枝桠,宛若绿云间散落的星子。待春节一过,浅黄花簇便层层叠叠地涌上枝头,远望如一团团温软的云,托起我整个童年。我常在树下仰头数日子,直到某个清晨,瞥见一枚果子悄然染了金边。

这世间,再无一物能如那棵枇杷树,教我瞬间跌回旧时光。树影斑驳的院落里,烟火气与童趣交织成网——春日追蝶扑影,夏夜席地听蝉,秋收时烤红薯的焦香混着落叶燃烧的噼啪,冬雪天支起竹筛诱捕麻雀……那时的大院似一方桃源,谁家孩子饿了便去邻户蹭饭,果子熟了必是家家分尝。杏、梅、桃、李、枇杷次第成熟,孩子们日日仰着脖颈张望,连那句“桃慌李饱梅背时”的俚语,都成了甜蜜的咒语。

《本草纲目》称枇杷“润五脏,止渴下气”,而我独记初尝的滋味。竹林深处,不知谁塞来一串金橙果实,连皮咬下,酸与甜在舌尖缠斗。最难忘那乌亮的核,含在口中如黑玉流转,总舍不得吐掉。

后来离乡求学,枇杷树竟不知何时消失了。北地难觅此果,某次在江南偶遇,黄澄澄的果子堆满竹筐,一口咬下,童年便从味蕾漫上眼眶。再回乡时,老屋早已易主,唯有梦里仍见满树繁花,旧时玩伴的笑声散落在风里。

那年陪父亲在资阳姐姐家过年,忽见邻家院中枇杷花开。米白花蕾攒成雪堆,压在青枝上,恍惚是从岁月深处渗出的絮语。父亲病中那句“想吃老屋后的枇杷”,此刻随暮色在叶间摇晃,化作叶尖一滴将坠未坠的露,与记忆中药瓶滚落的声音重叠,漾起层层涟漪。

清明时节,异乡早市。小贩刀尖划开枇杷的刹那,汁水迸溅的脆响,竟似千里外故园树倒的轰鸣。那些刻在树皮上的名字,早被年轮裹成暗语,每阵风过,便沙沙复诵。雨夜独坐时,我总疑心听见老树的低喃:“别怕,我在年轮里等你。”

是啊,世途多舛,岁月却总将暖意酿成陈酒。某些瞬间——譬如枇杷入口的酸甜,譬如旧照泛黄的边角——便成了暗夜里的微光,照见心底未曾蒙尘的角落。

有些人与事,注定如初见的枇杷花,永远以最纯净的姿态,活在记忆的经纬里。它们静默生长,悄然成荫,等某阵风起时,轻轻接住你漂泊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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