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落梅北方的雪
春风未至,北方又下雪了。窗外的苦楝树裹着银白,枝桠刺向灰蒙蒙的天,像一封未写完的信,被风撕成碎片,簌簌地落在我心之荒原。而此刻的巴山,该是落梅时节了吧?
母亲,我总在北方干冷的空气里,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梅香。梅花融进雪里,雪渗入土中。满世界的白,仿佛零落的呓语,生生世世,覆在我荒芜的梦境上。
记忆中的巴山三月,梅花是浸在雾气里的。老屋后的山坡上,白梅如雪,红梅似血,风一过,花瓣纷纷扬扬落在你的蓝布衫上,轻如你的叹息。
十五年前的惊蛰,巴山的烟雨还未漫过青石板,你便随着最后一瓣梅花的凋零,悄然隐入苍茫山岗。从此,我的三月被割裂成两半:一半是北方封冻的雪原,一半是南方湿漉漉的梅雨季。
我的故乡在川东北,大巴山的三月是浸在烟雨里的。梅花一瓣瓣落在青石板上,流水绕过石桥,母亲的蓝布衫总沾着青草的气息。她爱站在老屋的檐下晾晒干菜,竹筐里铺开的菜叶像一片缩小的秋天,风一吹,簌簌地响。
而今我栖居的北方,三月无梅,唯有雪。每年忌日,我总在十字路口面朝西南烧纸。火光跃动时,金箔蜷曲成蝶,恍惚映出从前的画面:巴山的夜雨敲打窗棂,你坐在煤油灯下缝补我的棉袄,针脚细密如梅瓣的纹路。风一过,烟散了,眼前只剩白茫茫的荒原,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生生地疼。
北方的夜格外长。暖气片滋滋响着,我常梦见自己赤脚在老家的梅树下。你背着背篼走在前面,露水浸湿你的布鞋,踩在泥地上印出深色的痕。醒来时,窗外正落着细雪,路灯的光晕里,千千万万片雪花垂直坠落,像一场无声的梅雨,将北方的荒原淋成故乡。
下班回宿舍,路过一片残雪未消的荒地。芦苇丛在雪堆里探出头,芦花薄而颤,像母亲临终前呼出的最后一口气。我蹲下身,指尖刚触到花絮,北方混着沙尘的风便卷了过来。碎雪迷了眼,再抬头时,恍见远处有个蓝布衫的影子,正弯腰拾起满地破碎的晨昏。
我站在三月的缝隙间里,南方的梅落在左肩,北方的雪落在右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