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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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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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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春同息

倒春寒的余威尚未散尽,枝头的花苞已悄然泄露春的私语。蛰伏的草木褪去冬衣,以破茧之势舒展筋骨,将积攒一季的生机泼洒成满目苍翠。

漫步江畔,驻足湖边,或穿行于小村街巷间,总有一片花瓣轻盈落肩,似春的耳语。樱花开得最是任性,粉白的花瓣如雪纷扬,落在青石板上,便成了诗人笔下的断句;连翘则似金箔缀满枝头,风过时簌簌作响,仿佛在数算时光的碎银。油菜花的明黄点燃眸中热望,如梵高笔下的向日葵般恣意燃烧;海棠的浅粉晕染心底温柔,似工笔画中晕开的胭脂;玉兰的素白涤荡眉间尘埃,每一瓣都似宣纸上的留白,静默中自有千言。

史铁生笔下“生的豪情”此刻正肆意流淌——长风沛雨,艳阳朗月,天地间每一寸呼吸都饱含未通世故的纯真与果敢。泥土深处,蚯蚓翻动沉睡的经脉;树梢顶端,新芽挣破褐色的襁褓。连墙角砖缝里的一株车前草,也是昂首向天,将卑微长成傲然。

《诗经》里“野有蔓草,零露漙兮”的句子,倏然将人拽入乡野晨光。露水沾湿布鞋,青草漫过脚踝,恍惚间,那位清扬婉兮的女子从《诗经》里走出,挎竹篮、绾青丝,踩着田埂上的晨光去采撷春茶。茶山笼在薄雾中,嫩芽尖上坠着露珠,指尖轻掐时,清冽的汁液染绿了指甲,也染绿了呼吸。

春日的烟火气,总与舌尖缠绵。江南人家腌渍的香椿芽,北方灶台上蒸腾的榆钱饭,川南竹筒里煨熟的春笋,岭南瓷碗中浮沉的艾草青团……一箸一勺间,将春意揉进柴米炊烟,与万物同频共息。

忆起旧时矿山岁月,每逢春日,三五人便拎竹篮、执小铲,奔向郊野寻味春鲜。泥土在暖阳下松软如絮,裹着草芽的芬芳沁入鼻尖。荠菜、苦麻菜、蒲公英簇簇萌发,我们踏过十里花径,采撷自然的馈赠。挖野菜的时光,是专注与闲适的交织——目光如探灯般逡巡,每寻得一株,便似拾起一枚春的勋章。最喜蒲公英,细茎托起小黄花,如大地眨动的眼,流转着春的波光。若遇一片繁茂处,索性仰面躺下,看流云掠过杨树枝桠,听远处溪水与山雀合奏。

在山之阳,偶遇野蕨,雨后初霁的山坡上,蜷曲的嫩芽如婴儿攥紧的拳。采撷回家,猛火快炒,佐几粒粗盐,唇齿间绽开山野的呼吸。

黄永玉曾邀人远赴杏花雨里听杜鹃,沈从文只笑叹:“懂得的就值得。”春的魔力,大抵在于教人暂卸尘劳,以草木之心体味生活。王维在辋川别业栽竹种莲,苏轼于黄州东坡垦荒耘田,归有光项脊轩前植枇杷树——文人墨客的春事,皆是与天地共饮一壶清欢。

而今于城市的钢筋水泥森林中,春的仪式更显珍贵。通勤路上驻足凝望一树花开,便是一刻“精神卸甲”;写字楼玻璃幕墙倒映的玉兰,成了都市人的案头清供;周末郊外帐篷旁,孩子追逐风筝的身影,恰似白石老人画中的雏燕。灶台边翻炒新摘的野菜,亦成一场返璞归真的仪式。

诗人说:“花朵帮我们卸去了一部分重负。”春的治愈力,藏在每一缕风、每一滴露、每一寸重生的泥土里。东京樱花祭的灯笼,荷兰郁金香花田的风车,普罗旺斯薰衣草间的蜂鸣——不同经纬度上,人类以相似的热忱回应着春的召唤。

岁月如溪,时而缓淌低吟,时而奔涌高歌。冬去春来,我们皆是赶路人,却在年复一年的花开花落中,学会将匆忙沉淀为从容。慢下步履,方能听见新芽抽枝的轻响,望见窗外绿荫涨满窗棂,触到烟火琐碎里深藏的温柔。某日整理旧书,忽见多年前夹在扉页的栀子花瓣,枯黄薄脆如蝉翼,却仍渗出淡淡余香——原来春从未真正离去,它只是化作记忆的琥珀,等某个清晨被阳光再次吻醒。

愿你我纵使身披风雨,亦能如草木般在倒春寒中倔强生长,让生命舒展成一片不凋的苍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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