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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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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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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花凝碧处,诗骨耸千秋 ——谒杜甫草堂

六月既望,滞雨初收,蜀都凝翠。云翳初开处,余负手叩访浣花溪畔。

至北门入,千年时光的沉雾扑面而来,古树入云,幽篁千竿,风扶摇影,人流熙熙,摩肩接踵,恍若古今在此处经纬交织 —— 盛唐的袍袖与现代的步履相触,历史的沉霭与人间的烟火共融,于斯为盛,于斯为痛。

行至水槛,竹坞含翠,清流鸣琴,苔痕斑驳的瓦廊木栏间,似有千年墨香在潮湿的空气中沉降。忽然懂得,千年前那个细雨斜风的午后,杜甫为何在此驻足 ——“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平凡水榭因诗心浸润,终成中国美学的永恒母题。指尖抚过苍苔,恍若触碰到历史深处的隐痛 —— 开元盛世的稻米流脂,天宝年间的烽火连三月,都在这方清池里浮沉,在诗人笔底化作 “穷年忧黎元” 的泣血长歌。

七月草堂,草木皆带诗痕。草色凝碧如未干的《秋兴》墨迹,池水沉绿似积年的《三吏》悲怆,莲叶田田如撑开的碧伞,承接着千年未歇的风雨。每一片草叶都曾摇曳在 “星垂平野阔” 的苍茫里,每一块青石板都镌刻着 “国破山河在” 的裂痕 —— 它们见过诗人裘马清狂的少年壮游,也见过 “白头搔更短” 的暮年悲苦。当目光掠过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的对比,仿佛看见诗人站在历史的断崖上,用血泪浇铸起精神的丰碑 —— 在个人命运与时代巨轮的碾压下,他选择将自己的苦难熬成照亮人间的烛火。

草堂故居矮小逼仄,笆壁歪斜,偏棚漏痕,竹床结露,石磨凝尘,唯有阶下青苔如绿毯蔓延,诉说着岁月的荒寒。这让我想起《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里的裂帛之音:当八月秋风卷走三重茅,当床头屋漏无干处,诗人想的不是一己安身,而是 “安得广厦千万间” 的天下大愿。藤萝在屋顶编织着岁月的密码,杂草从房脊挺出倔强的姿态 —— 原来真正的精神圣殿,从来不需要琼楼玉宇,只需一颗 “位卑未敢忘忧国” 的赤子之心,便可在历史的长空中,撑起永不倾颓的广厦。

南邻北舍的茅屋,因诗人的仁厚而幸存。“黄四娘家花满蹊” 的质朴,“肯与邻翁相对饮” 的温情,让我们看见诗圣刚硬风骨里的柔软 —— 他既能 “射洪春酒寒仍绿” 地与友人对饮,也能 “堂前扑枣任西邻” 地体恤民生。浣花溪的水最懂他:既承载 “星垂平野阔” 的雄浑,也流淌 “舍南舍北皆春水” 的温润,刚柔并济之间,正是中国文人 “为生民立命” 的精神脊梁。

暮色漫过草堂时,石雕像在绿荫里肃立。那抽象的线条勾勒出的,不是杜甫的形骸,而是他的诗魂 —— 清瘦如竹,却自有千钧之力;贫寒若草,却撑起万代文心。衣袂似在风中飘动,仿佛下一秒便要吟出 “无边落木萧萧下” 的千古绝响,让天地为之低回,让历史为之震颤。

“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顾复初的对联如暮鼓晨钟,在心头回荡。唐王朝的风雨早已锈蚀了金銮殿的朱漆,却让草堂的青灯愈发明亮 —— 杜甫用一生的流离,换得 “月白风清一草堂” 的永恒。杜甫的伟大,在于他将个人的悲剧升华为时代的史诗,用血泪书写民族的记忆。当我们在草堂的幽径上徘徊,触碰的不仅是诗人的足迹,更是中华文明中 “先天下之忧而忧”的精神薪火。这薪火,穿过安史之乱的烽烟,越过宋元明清的更替,至今仍在民族的血脉里燃烧,照亮我们在尘世中寻找灵魂的归处。

离开时,暮色已合,草堂在渐浓的夜色中愈发沉静。回首望去,那矮小的茅屋仿佛化作一艘渡船,载着千年的诗魂,在岁月长河中永不停泊。

2019.7.21于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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