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岁月之河默然东去,悄然带走了日历上那泛黄的一页页时光。四季更迭,岁月枝头再著新轮。自父亲辞世之日起,思念的烙印便如层峦叠嶂,积淀于光阴的长廊之中。时值甲辰年中秋佳节,再过两日即为父亲离世二十七载之忌日,而十年之后,慈母亦追随父亲而去。此虽为日历上平凡无奇之日,却在我们生命的篇章中铸就了永恒的铭记。
往事犹如薄雾,朦胧于岁月的深渊,然而,双亲之音容笑貌,总在晨曦与暮色交替之际,清晰浮现于眼前。父亲睡室书桌上的笔纸,煤油灯下母亲细心缝补的破旧衣物,这些琐碎的生活画面,总在不经意间涌上了我的心头,如潮水般渗透进每一个思念的罅隙。此乃人生难以释怀之谜题——即便天人永隔,血脉之纽带仍能穿越时空之邃,于记忆的原野上绽放出永不凋零的花朵。
今夕明月皎洁如绸,我重拾久违之笔,欲将那些泛黄的岁月片段细细编织。既为铭记双亲于粗布麻衣间所编织的深情厚意,亦为将这份跨越时空的生命传承,留予尚在岁月彼岸蹒跚学步的孙辈。当墨汁渗透宣纸,恍惚间又见双亲于旧日屋檐下含笑凝视,犹如当年注视我写下人生首行字迹之时。
(一)
窗外,细雨如丝,缓缓落下,滴滴答答地敲击着屋顶,每一声都像是触动心弦的怀念,唤醒了我沉睡的心灵记忆。
回溯幼年,家境贫寒,兄弟姐妹众多,我排行第六,全家九口人共居狭小草房三间。在那个年代,科技的进步相对缓慢,生产工具落后,我的父亲母亲虽辛勤劳作,却仍难以满足全家温饱之需。
我居住于一沿海小村落,村中仅十余户人家,生活依靠“半渔半农”之模式勉强维持生计。彼时捕鱼工具原始,船小网短,仅能在浅海区域捕捞,所得收入远不足以支撑家庭开支。因此,农业成为我们不可或缺的生计来源。然而,这地方农业环境恶劣,土地贫瘠,沙土路沙土田,缺乏稳定水源,全赖雨水灌溉,真乃“靠天吃饭”。干旱时节作物枯萎,水涝之时又易遭淹没,农业收成极不稳定。
尽管如此,家乡亦有其独特之生计方式。除捕鱼与务农外,售卖柴火亦是重要收入来源之一。海滩坡地上,村集体种植有大片树林。村民们常利用闲暇时光捡拾柴火,起早贪黑地挑至市场售卖,每斤可赚得一分多钱,为家庭增添微薄收入。父亲便是此行列中之一员,他每次出海归来,若无其他活计,便会前往树林捡拾柴火。如遇风雨
天气,船只无法出海,他便将柴火挑至市场,换得几元钱以补贴家用。
(二)
母亲对我们的关爱细致入微,时刻关注着我们的生活状况,深恐我们遭受饥饿之苦。为此,她在家庭中实施了一套严谨的食物分配制度,通过精心调配每个人的食物份额,以确保我们均能获得充足的营养。在用餐时,母亲总是坐守饭罐之旁,亲自为我们分配并盛取食物。在那个物资匮乏的时代,食物实行严格配给,成人分配量相对较多,而儿童则略少。待全家人用餐完毕,母亲才会食用剩余的稀饭。在我的记忆深处,母亲从未与我们一同围桌共餐。
三年自然灾害的艰难岁月,至今仍然历历在目,刻骨铭心。我家中人口众多,生活极度艰难,经常面临食物短缺的困境。每月末,母亲都不得不四处奔走,恳求借贷以购买粮食,然而往往屡遭拒绝,碰壁而归。家境的贫寒导致姐姐从未有机会踏入校门,年仅十几岁便随同成人前往徐闻、迈陈等村落乞讨番薯、大米,捡拾木薯,徒步往返,以补贴家用。有一次,姐姐长途跋涉挑回粮食后,双脚肿胀得无法站立,母亲心疼得泪流满面,却强忍悲痛说道:“这个家庭对你姐姐亏欠太多,将来她若遭遇困难,你们兄弟姐妹定要竭尽全力相助。”母亲的话语深深镌刻在我的心中。而姐姐始终对我关爱有加,每逢春节,都会携带美食归来,与我共度佳节。
在那段艰苦卓绝的时光里,我们曾以米糠饭、菜饭、白萝卜饭为食,衣着破旧,生活困顿不堪。有时,我也会跟随姐姐前往外地田间捡拾菜叶、白萝卜尾,回家烹煮为食。幸得父母每年种植大量的白萝卜、白菜,这才帮助我们度过了难关。那时,一年之中的口粮仅够半年之需,菜肴亦成为主食,饭食亦兼作菜肴,吃菜饭已成为常态。唯有逢年过节或客人来访时,我们才能有幸品尝到白米饭的滋味。
我们兄弟姐妹的衣物,皆由母亲亲手缝制,一针一线,饱含深情。衣物常常在兄长之间轮流传递,大哥穿完二哥穿,二哥穿完三哥、五哥穿,五哥穿破后,母亲便细心缝补,再交由我穿着。母亲对我们的衣着要求极为严格,必须保持整洁干净。她常言道:“人们笑话的是脏乱而非破旧,嘲笑的是破损而非补丁。”一旦发现衣物沾染污渍,她便会催促我们及时更换清洗,即便是黑衣,也能被她洗得洁白如雪。衣物若有破损,她便会及时缝补,针脚细密匀称,补丁位置恰当,大小颜色皆相协调,从不随意拼凑。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似乎总有做不完的活计。她终年无休,田间劳作归来后,仍需忙碌于煮饭、做菜、喂猪、洗碗等家务琐事。午后稍作休息,便又投身于劳作之中。夜幕降临后,她还需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缝补衣物,直至深夜。她常常是家中最后入睡之人,并非她不愿休息,而是她希望确保一切井然有序,家人生活无忧。
母亲为我们兄弟姐妹的成长付出了全部的心血与精力。她的无私奉献却逐渐透支了自己的身体,最终不幸罹患咳嗽之症。我们竭尽全力为她寻求医术高超的医生与疗效显著的药物,然而病魔无情,她的病情日益加重,成为我们心中永远的痛楚。每当回想起母亲所承受的苦难与折磨,我的内心便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与愧疚。每次放学归来,我总是迫不及待地呼喊母亲的名字,只有听到她的回应,我才能感到心安。若一时无应,我便会心惊胆战,生怕有不测之事发生。有一次,我寻遍所有房间却未见母亲的身影,心中惊恐万分,边哭边喊,泪水如雨点般洒落。母亲归来后,见我如此模样,虽然对我的哭泣表示不满,却也深知我的担忧与牵挂,于是安慰我说道:“六儿啊,虽然我活得艰辛,但我放不下你们,放不下这个家。只要阎王爷不召我而去,我便不会离开你们。”
母亲的咳嗽之症日益严重,然而她却从未向我们诉说过一句苦楚。我每晚都在她的咳嗽声中入眠,又在她的咳嗽声中醒来。白日里若不见母亲的身影,我便会心神不宁;夜晚若听不到她的咳嗽声,我便难以入眠。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我毕业成家,有了自己的小家与繁多的琐事,才逐渐淡忘。然而母亲的咳嗽之症却愈发严重,家中轻便的活计她尚能勉强应付,但繁重的劳作却已力不从心。
(三)
父亲,许仲芳,一位生于一九一九年九月廿四日的平凡而坚韧的男性形象,其生命轨迹深刻诠释了责任与担当的内涵。在母亲长期受病痛困扰,家庭氛围因此蒙上阴霾的背景下,父亲毅然成为了家中不可或缺的主心骨。他毫无怨言地承担起内外兼修的重担,以那双布满厚茧、历经风霜的手,为我们构筑起一方坚实的避风港。他既是家中的顶梁柱,也是细腻的守护者,事事都要他亲自操持着。记忆犹新的是,我读高中时期的一次学费危机。村里的近邻亲戚借遍了,人家都不愿意再借钱给我们家,在无助的困境下,父亲仍坚持带我外村借贷,最终筹得所需,这份深沉的爱,如同山岳般沉稳而坚定,不仅助我度过了物质上的难关,更在精神上铸就了我坚韧不拔的品格。
父亲的日子,是日复一日的辛勤耕耘与不懈奋斗。从晨曦初露至夜幕降临,他的身影总在忙碌中穿梭。海上的辛劳与田间的汗水交织,每一分收获都凝聚着他对家庭无尽的付出。他精心培育田间的每一寸作物,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时间,为家庭增添生活必需品。那双被岁月雕刻的手,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是他对生活不屈抗争的见证。父亲,如同一座巍峨的山峦,以沉默而坚定的姿态,支撑着我们兄弟姐妹七人的成长,为我们铺设了一条通往未来的宽广道路。
光阴似箭,如白驹过隙,转瞬已至一九七七年,高中毕业后的我迎来了改革开放的春风,这是一个充满机遇与挑战的时代啊!为了早日改善自己的家庭生活,我毅然决然地投身于建筑行业,成为了一名朴实无华却坚韧不拔的水泥工人。这一抉择,既是对个人理想的执着追求,也是对家庭责任的深刻践行。随着家庭经济状况的逐步改善,兄弟姐妹各自成家立业,我也迎来了自己的小家庭,生命的延续在下一代身上得以体现。然而,随着年岁的增长,父母亦渐入暮年。一九八九年,为让父母享受更加舒适的晚年生活,我拆旧建新,矗立起全村首栋楼房,并添置了黑白电视,这一举措不仅是物质条件的提升,更是对父母养育之恩的深切回馈,旨在让他们感受到来自子女的孝心与家庭的温馨。
(四)
岁月的流沙或许会掩埋过往的年轮痕迹,但父母以他们那无垠的大爱与毕生的勤勉,为我们铺设了一条通往成熟与智慧的康庄大道,将正直的品性与不屈的精神深深烙印在我们的灵魂深处。尽管他们已离我们远去数十春秋,然而,在家族故事的口口相传中,那些深藏于时间深渊的记忆,宛若一群银鳞闪烁的鱼儿,猛然跃出水面,鲜活如初。当夜深人静,我埋首于书桌,沉浸在对往昔的深切怀念时,稿纸上的墨渍仿佛拥有了魔力,勾勒出父母风华正茂时的模样,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父爱,犹如巍峨之山,沉稳而厚重;母爱,则像深邃之海,广阔而无垠。回望往昔,父母那略显佝偻的背影,在记忆的长河里却永远挺拔不屈,他们的爱,宛若夜空中最亮的星辰,永恒闪耀,指引方向。
时至今日,子孙们仰望满天繁星,心中满载着对家的深切思念。那两束代表父母之爱的光芒,无论我们身处何方,都如灯塔般照亮前行的道路,温暖着我们的心房,让这份爱得以世代传承,永不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