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一股生命力

我向来不喜欢母亲养的花木，它们野蛮生长，霸道贪婪，仿佛要将这世间顶好的阳光雨露都吞到自己肚里，自私自利，毫无美感可言。

就拿门前的那棵紫薇花树来说，它繁茂凌乱，直愣愣地向四面八方伸展着粗粝的枝丫，犹如一个蓬头垢面的顽童，弄鬼掉猴，不得人喜欢。母亲也不管它，只要不生出影响它直立生长的斜枝，便由着它折腾。

相比之下，舅舅家的那株紫薇就乖巧多了，它被植于一米见方的白底青花瓷盆里，纤细的枝干被扭成柔美的S型，枝叶修剪得像一团蓬松的云，绿叶上挂着清露，花蕊里渗着糖蜜，安静地坐在玻璃花房里，美得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这才叫花！”我心里暗叹。可母亲每每见了这些修剪精美的花，眉宇间总有一团揉不开的阴云。

直到一场暴雨倾泻而下，我才终于明白了母亲的苦心。

北方的疾风骤雨来势汹汹，天地间涌着白茫茫的风雨，地动山摇，惨烈一片，即便关了窗，风雨也能从缝隙中冲进屋内。这样一阵风雨过后，根本不见“绿肥红瘦”，唯有“零落成泥碾作尘”。门前的紫薇花树也难于幸免，花叶被打落一大半，枝杈也断了好几处，湿哒哒地低着头，像一条病恹恹的落水狗，真叫人厌。

母亲拿着麻绳，将一些将断未断的枝子接骨一般重新固定好。“还能活么？”我问。“能活，风雨里长大的花，皮实得很。”母亲回答得分外肯定。果然，没过几天，一簇簇花骨朵在残枝上昂起头来，骄傲地迎着阳光，含苞待放开来；枝杈折断的伤口处，又重新挺出嫩芽，在徐徐微风中奋力生长。

我不禁被眼前这幅景象所惊住，多努力的花树啊！多顽强的生命力啊！若换成舅舅家的那盆娇弱的紫薇，一定会被风雨拦腰折断，再不能活的。想到这里，我忽然对眼前的紫薇花树生出了深深的敬意……

你想啊，温室里的花，连阳光都是隔了玻璃的，怎么可能经受得住如此毁天灭地的疾风骤雨呢？就像被呵护太过的人，也是无法承受劈头而来的挫折的。

这让我回想起幼时，母亲似乎从未要求过我“像个女孩”，相反，她很支持我去做一些似乎不属于女孩的游戏：爬树上墙，翻山下河……只要不违背道德良知，她便不会约束我。六年的小学生涯，我打了五年的校队篮球，打得手脚颇大。我看着同龄女孩纤细柔嫩的手脚很是自卑，母亲却说：“大手可以摘得更多更大的果子，大脚可以支撑你走更高更远的路。”当时年幼懵懂，不知其深意，而如今终于懂了，母亲是在教于风雨中长出一股向上的生命力。

“天地之大德，曰生”，天地间的一切，都应贯穿着汹涌澎湃的生命力，万事万物万般人，也万万不能缺了这股生命力。

风雨难摧凌云志，定要烈阳破苍晓。植物如此，人亦如此，一个民族更应如此。我们华夏儿女、中华民族，不也是在风雨飘摇的岁月中，凭着一股顽强的生命力蓬勃向上的吗？

花木啊，人儿啊，去生，去长，去把根扎进大地，把手伸向太阳！去长成“风高雨劲往前行”的参天大树，去长成“自燃奋力搏激浪”的勇毅少年，这般如此，才能挺起“劈波斩浪扛河山”的脊梁！

文章发表于公众号《青年作家》第204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