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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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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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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屋与樱桃树

我的少年时代,老家身后的那间荒屋,一直是片秘密境地。

那里是村中少有的人迹罕至的地方,衰木荒烟,屋前的杂草长得比七八岁的小孩还高,密密麻麻地拥着挤着,连一方落脚之处都没有。远远看去,荒屋仿佛孩童的涂鸦,歪歪斜斜,无一条直线。屋极小,只有一扇虚掩的斑驳的木门,以及两扇缺了玻璃的窗。屋内也长满了杂草,萧森的茎叶从窗口门缝中挣扎了出来,想要抓住人间的一束光。

荒屋东侧原本住了一对老人,后来离世了,这里的人气便又轻减了几分。西侧倒是住了一户人家,可那家将房子盖得老高,每到日暮时分,阴云般庞大的影子压下来,映着屋前那株结满了红果的樱桃树。

一年夏天,我和几个馋嘴的小伙伴商量着去那里摘樱桃。有个胆小的孩子不肯去,说那屋里住着一条大黑蛇,专吃前来摘樱桃的小孩。我们几个胆大的虽不想临阵脱逃,心里却实在打鼓。可那樱桃长得极好,又大又圆,红得要滴下汁来。恐惧终究败给了卓绝的美果。

我们将隔壁二婶家的胖狸猫抱过来,派它去对付屋里不知是否存在的黑蛇。大家又各自捡来一根棍子,左右抽打着草丛,小步小步地往里进。走到一半,我们的动静惊扰了屋内的鸟雀,一群叫不出名的灰鸟“扑棱棱”争抢着飞出幽暗的窗子。狸猫眼睛一亮,尾巴一甩,轻快地跃到墙边捉鸟去了。被狸猫抛弃的我们不敢再向前一步。此时正值黄昏,残阳余晖闪熠在荒草上,我们赶紧收住脚步,跑回院子,仿佛又回到了人间。

自此之后,我再没去过那里。

荒屋依旧垂头而坐,郁郁着神秘的故事。红樱桃烂在枝头,哀伤着无人问津的甜蜜。

春去秋来,时间已将这里遗忘。我原以为再无机会踏足这方荒地,却不想在十几年后的夏天,窥探了屋内的秘密。

隔壁二婶家的儿子要结婚盖房,便将荒屋与东侧的旧宅买了下来。我回家时,荒屋已被机器捣成断壁残垣。工人拿着镰刀清理屋前的杂草,左邻右舍围在废墟旁与二婶说话。幼时玩伴口中的黑蛇早已成为无稽之谈,屋中神秘的故事也化为尘土。我独自一人在废墟上走来转去,偶一低头,忽然发现废墟下有一张黄棕色的信纸,纸张已被灰封虫蛀得面目全非,字迹也模糊不清。我捏着边角,眯起眼睛,透过阳光细细看了半天,终于看到一句完整的话:“暌违日久,拳念殊殷,庭中樱桃树硕果满结,切盼吾妻早日归家,樱下团圆……”

我心头似是被什么东西撞停了一拍。这是没有寄出的信吗?丈夫等到妻子归家了吗?他们吃到满树清甜的樱桃了吗……我举着残信问遍了在场的人,没有人知道其中缘由,也没有人知道荒屋的主人姓甚名谁。他们似乎真的被遗忘了。可是没有人生来是被遗忘的,一定还有别的什么记着他们。

樱桃树!

我转身去寻,却发现樱桃树已经被工人连根掘起,丢在杂草堆里了。树上还挂着串串樱桃,又大又圆,红得要滴下汁来。我折下一段樱桃枝,将它扦插在自家园中。

樱桃树啊,你要快些生根发芽,这茫茫世间,只剩你还记得他们了啊!

文章发表于《西安晚报》2024年7月30日第8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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