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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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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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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高邮鸭蛋到青海酸菜

我小时候生活在青海的一个小村庄里,村庄在湟水河边上,小时候经常听大人说湟水河是黄河的源头,我便一直以自己住在黄河的源头而自豪不已。我出生于90年代,是后来被人们称为的所谓垮掉的90,也是再后来被称为终于长大了的90后。但是青海的90后,小时候资源依然很是匮乏,尤其农村的孩子没有玩具、没有零食、更没有任何电子设备,但是对于我来说,小时候最想要的却是书,也不是我学习多么刻苦,只是我非常喜欢看书,喜欢了解村子外面光怪陆离的世界,但那时候资源是真的匮乏,大人的事业都在致力于解决温饱,所以我也没有任何课外书可以拿来阅读,于是每学期开学发新书变成了我最向往的事,发了新书后,我会先把语文课本里面的所有课文都读一遍,然后再读历史,最后再读政治书。一般在老师讲完所有语文课文前,特别喜欢的课文我几乎能复述出来,而过了这么多年依旧让我记忆犹新的,当属汪曾祺老师的《端午的鸭蛋》,文章里对高邮鸭蛋的细致描写,我至今都记得“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了”,这对儿时吃饭只能解决温饱的我,到底有多大的诱惑力,导致我做梦都想尝一尝高邮鸭蛋的味道。那时候我甚至觉得太不公平了,为什么我就生在这样一个资源匮乏的地方,都没有什么可值得说的美食,只能看着书,流着哈喇子幻想别人敲开鸭蛋壳时的兴奋。

在中国来说,青海算是高纬度地区了,入秋特别早,一入秋,树叶都泛黄脱落、草木凋零,到处都是光秃秃的黄色,地面也会如期上冻,任何东西都无法生长。那时候也没有现在这么便利的交通、这么发达的经济和科技,那么整整一个冬天,我们要怎样解决蔬菜的问题呢?这就要归功于家家户户的家庭主妇,他们会挑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洗好几口黑色的大缸,至于需要几口大缸,就要看家庭人口的多寡了,一般家庭都是2到3口,吃完早饭开始忙活,在大盆里倒上清水,把提前买好,已经晾晒到稍微有点脱水的大白菜放进盆里洗第一遍,洗完后切成两半再洗第二遍,最后再在清水里过一遍,黑色的大缸便派上用场了,在缸底铺上一层白菜,撒一层由花椒、辣椒、盐还有胡椒粉混拌而成的调料,撒匀后再铺第二遍,一直到整个缸都铺满,最后在上面压上洗干净的大石头,这大石头都是在准备要制作酸菜时,去捡回来的,或是去年用过的,我反正记得小时候有好几回,母亲说我们去捡漂亮石头吧,便跟着她出去,等我捡好自以为好看的鹅卵石,母亲也已选好中意的大石头,回家洗干净备用。那时我不懂,便总觉得母亲不会选石头,选的总是不够漂亮,殊不知母亲选的石头下面要压的,是一家人整整一个冬季的蔬菜供给,也是对来年的期盼和对未来的憧憬。我儿时的每个冬天都在家里那两口黑色的大缸慢慢变空的过程中过完漫长而又寒冷的冬季,但我非常不喜欢冬季,亦不喜欢那两口黑色的大缸,更加不喜欢里面酸酸脆脆的酸菜,即使母亲在制作时已使完了浑身解数,让它能更符合我们的口味。我依然向往着高邮的鸭蛋那筷子一扎下去,吱一声冒上来的红油。

在年复一年对冬天的不喜里,我终于长大,离开了那座湟水河边上的小村庄,也离开了我的母亲,冬天不再是寒冷而又漫长的煎熬,我打开手机软件任何想要吃的东西都会送到家门口,我也终于尝到了高邮鸭蛋的味道,当我敲开鸭蛋壳的那一刻,儿时所有的记忆都模糊了,我竟然已经记不清小时候那日日夜夜向往的味道,到底是什么样子,但它绝对不是我手里高邮鸭蛋的味道,也许是每个地域都有不同的口味,也许还有更多别的原因,我并没有吃完那枚鸭蛋,只是突然双眼有点模糊,我觉得突然特别特别想家,特别特别想跟在母亲身后的那些日子,那些我自以为我一无所有,却拥有全世界最宝贵的东西的时候。我看着窗外凋敝的景象忽然想起已经好久没有回过家了,而这个时候母亲的酸菜应该是最好吃的时候了,即使母亲已经很少做饭,即使现在的冬天也已不再是以前的冬天,市面上反季蔬菜应有尽有,吃饭也不再是90年代仅解决温饱的状态,但我相信,母亲依然会在入秋后买好白菜,再挑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把白菜、拌好的调料还有对我们的爱和着对来年的憧憬一起放进黑色的缸里,用大石头压实,对她来说,只有阉了酸菜,才是真正的冬天吧。我毅然回了家,小村庄还是像以前一样静静的蛰伏在那块土地上,只是早已换了新颜。到了家里第一顿饭便是青海人家饭桌上最古老的也最寻常的酸菜炒粉条,酸菜是母亲入秋后亲自腌的,选了本地产的小白菜,经过跟儿时一样的程序,和进了母亲最深沉的爱和期盼,粉条是青海随处可见的土豆加工而成的。白菜经过腌制和时间的洗礼,已经脱去了它为白菜时的甜味和绵软,变得脆而微酸,炒酸菜的时候是不用加调料的,因为腌制的时候加入的调味品已经渗进了白菜里面,粉条本身是没有味道的,它带着土豆淀粉独有的柔韧和劲道在汤汁里翻滚过后,带着微酸和浅淡的辣味,给窗外白茫茫的冬天添了许多滋味和色彩。

时间兜兜转转了很多圈后仿佛又回到了原点,又好似很多事情都已经悄悄发生了变化,被腌制的白菜升华了生活的滋味,冬天即使依旧看似漫长,但各种各样被时间和科技赋予了新生的农产品不停的充盈着这座偏安于青海一隅的小小村庄,每家每户的烟囱里依然会飘出炊烟,但远远看去,那炊烟多了宁静与祥和,多了期待和渴望。曾有一段时间我很恐慌以后再也尝不到这儿时记忆里的味道,上网搜寻过它的做法,但大多是一些泡菜的教程,冠着邻国的名字,色泽也不尽相同,还有人在争论这道菜的起源。我不知道邻国对它冠以自己国家的名字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或渊源,但是我却知道不光是我们这一代人,还有我的母亲、母亲的母亲都无比熟悉制作它的流程和它独有的味道,因为它不仅拯救了那个贫瘠年代青海的冬天,更是一代又一代青海人在面对严峻的考验和恶劣的自然条件时衍生出来的生活智慧,是我们对自然的敬畏,也是我们对未来、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它就像汪曾祺老师笔下的高邮鸭蛋一样,是中华大地960万平方公里土地上,上不同地域、不同民族的人民在不同纬度、不同地域里创造的文化奇迹,见证着中华民族成长着的历程。

我在村里的学校门口驻足了很久,这是我的母校,也是母亲曾经渴望了很久但一直没能踏足的地方,更是我翻开一页页书,发现了高邮鸭蛋,发现了外面的大千世界,从而一步步走出这座村庄的起点。我听着里面朗朗的读书声,觉得校园真好、读书真好,这源远流长的传承——也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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