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蛋子》

——消防系列

纪实散文/张昧林

走进寿阳消防救援大队，我有些感慨，有些激动，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小时候看了电影《闪闪的红星》，我回家让母亲用红布在自己帽子上缝上一颗红五星。到了参军年龄我积极报名，然而征兵体检中，被医生误检为肚子里有一骨碌肝气，参军无缘，心里藏了一份军人情结。

未走进消防救援大队前，我对消防指战员的认识只停留在救火上。一辆水罐消防车“呜哇，呜哇”鸣着警笛开过来，停在着火的居民楼下，或站在火场外，几名消防指战员抱着水枪朝火场或居民楼喷水。

走进消防救援大队，我才知道，消防救援队不只是救火也救灾，救援在路上出了车祸的车，救援出了车祸的车困在驾驶室的司机。大到地震，泥石流，抗洪抢险，小到村里人蹲茅坑玩游戏手机掉进厕所，小孩子贪玩儿脑袋伸进铁栅栏无法脱出，包括“发烧驴友们”徒步爬山亲近大自然，转晕了迷路了找不着北，找不到出山的路。

走近消防指战员，我才知道，他们是褪去橄榄绿，穿上火焰蓝的原武警战士。他们戎装虽改，初心不变，他们用青春筑梦，赴汤蹈火，竭诚为民。

岗哨笔挺的站姿，床上横平竖直的豆腐块，操场上整齐划一的队列，铿锵有力的步伐。消防指战员冲进火场，跳入洪水中，舍我其谁的霸气。消防指战员在抗洪抢险，灭火、救人，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中，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气吞山河的英雄壮举，深深地感动了我，让我心潮澎湃，让我热血沸腾。

捅马蜂窝

7月22日，我跟三位作家，两位诗人坐在寿阳消防救援大队办公室的沙发上，听消防英雄们讲故事。坐在我们面前几位叱咤风云的英雄们，你看我，我看你，面带微笑，相互看着竟有些腼腆，都不好意思开口。吴鑫鑫指导员只好抛砖引玉讲起他捅马蜂窝的故事。

2018年的一个中午，榆次安宁街290号，印象居民区的天空万里无云，太阳像个大火球，火辣辣地烤着大地，把大地上的植被烤得快着火了。印象居民区围墙外，一只狗懒洋洋的卧在围墙底，吐着长长的舌头，一口接一口喘粗气。围墙右面大约二十多米远的一棵老槐树下，两位老者穿大裤衩，光膀子，有一下没一下摇着蒲扇在下棋，打盹，引来路人好奇的目光。

我和战友就是在这个炎热的中午，接到捅马蜂窝的命令。

马蜂窝就挂在那只狗乘凉的围墙顶一棵白杨树的树杈上。围墙两米高，围墙顶到马蜂窝的距离也有一米高。从下面往上看，马蜂窝比篮球大，呈不规则的椭圆形，下半部分没有泥壁遮盖的马蜂窝上密密麻麻爬满马蜂。

人站在围墙外，拿一根长棍子就能轻松捅下马蜂窝，但围墙左面五米远是一个四通八达的十字路口，汇聚了印象居民区南来北往的人流，十字路口行人不断，蜇了路人怎么办？最主要是派我俩捅马蜂窝时，指导员再三强调，不准拿棍子捅，不准用火烧，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必须保护自身和路人的安全，把马蜂窝连带上面的马蜂全部弄下来。

一条捷径，一条轻松路，两条路都让指导员给堵死了。我和战友就只剩下最后一条路，搬梯子爬上去拿袋子把马蜂窝套下来。

我和战友穿好防护服，扣上袖口的钮扣，扣好钮扣还不放心，又认真地把手腕跟袖口接合的地方检查过，我拿面袋子，战友扛梯子来到围墙跟前。

战友搭好梯子。我看了一眼卧在梯子旁边的狗飞快地爬了上去。这是我参加消防救援大队后，第一次执行任务。当我爬到马蜂窝跟前，看着马蜂窝没有泥壁遮盖的地方爬的马蜂。我才意识到白面袋子口径小没有力骨，撑不起形，应该在面袋子口绷上一个圆铁圈，或在面袋子口剪上两剪刀，抓住面袋子的布片套起来才能一举成功。但此时无论想到什么绷，想到什么剪，还是想到别的什么好办法都为时已晚。身为军人服从命令为天职，面袋子就是刀枪，梯子、围墙就是战场，树上的马蜂窝就是敌人，身临战场面对敌人，自己总不能下梯子回营房重新准备一番。

爬在梯子上看着飞出飞进的马蜂，每只马蜂都有自己半根手指长，比自己的手指细一点。我头发直竖，心里在打鼓……我想起小时候在外婆家跟表哥捅过的木蜂窝，那是住在乡下屋檐底的一种木蜂，木蜂身子小腰身细，木蜂窝为扇子形，木蜂窝上爬的十几只木蜂。

爬在梯子上身子悬空着，太阳火辣辣地烤，我感觉脑袋，脸腮、脖子、身上的好多地方都在微微冒汗。我想起入伍前在家里，每次吃饭都是母亲做好三番五次催我起来吃，我躺在床上玩手机对母亲还待理不待理。哪吃过这种苦，哪受过这种罪。

“嗡——”不知道受了太阳炙烤的燥热，还是嗅到了我的气味，马蜂窝上的马蜂突然间炸了窝，黑压压地冲我飞过来。

战场势态瞬息万变。刚才主动出击的我，一瞬间变成了被动，让马蜂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不好，搞砸了。”

角色的转换，把我逼到死角。为了挽回颜面不让自己输得太惨，我不再犹豫，仗着防护服的优势，迎着马蜂又往梯子顶爬高一格，三个月的历练虽然说没有把我历练成铜头铁臂，但也足以让我这个细皮嫩肉的城市兵脱胎换骨。我拿面袋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牢牢地套在马蜂窝上，两只手用力把马蜂窝从树杈上扳下来。匆匆忙忙顺梯子往下走，走到梯子中间，一只漏网的马蜂瞅准我手腕的缝隙，狠狠地蜇了我一针，疼的我“啊——”地一声，从梯子上摔下来砸在狗身上。还好卧在地上的狗给我做垫子接了轻，没有伤着筋骨，倒是砸的那只狗跳起来，一瘸一拐地跑出有十米远，站在那里愤怒地冲我嚎叫。

因准备不足贻误战机，捅马蜂窝搞砸了，致使我、一对恋人、两位老者，一共五人被马蜂蜇伤。

井中救人

2020年11月中旬，具体那天我记不起来了。那天天空飘着大雪，大雪落在地上不是粒儿，是片儿，每一片都有鹅毛大，脚踩在上面滑得站不住。我和班长就是在这鹅毛大雪天去赵庄井中救人，我们的救援车从消防大队出来拐弯时掉转了屁股，差点撞在门前的几棵杨树上，幸好司机手疾眼快反打了一把方向。从县城去赵庄井口约十二公里，十分钟的路程，那天我们走了一个多小时。一路上先是汽车在路上打滑扭屁股掉进排水沟耽误了半天，从南燕竹村口左拐走了两三公里，开到韩庄大坡跟前，汽车打滑得一步也前进不了。我们只好抛下汽车，背起几十斤重的救援工具徒步赶往赵庄井口。一路上我们几个滑倒爬起来，爬起来再滑倒，摸爬滚打总算来到赵庄井口。

这口井是赵庄村五六百人的吃水井，井口一米宽，五米深，里面上窄下宽，井里的水，据说也有六米深。站在井口就看见了井里水面上漂浮着的跳井人，凭经验我断定跳井人已经没有生的可能。人跳在水中救援的黄金时间为半小时，而从报案到现在已经过去两小时。下水救活人我不在乎，但下水救死人，我感觉特别害怕，尤其是一个人下井里救死人。我磨磨蹭蹭不想下去。

“雪下这么大，快下去救人。“班长掸着身上的鹅毛大雪催我。

”班长我害怕，你下去救人吧。“

“矫情，下水救人多少次？”班长瞪我一眼。

“水库里救人水面上宽，一个人下井里救人，抬头只能看见一线天，我真的害怕。“

“今天你必须下，否则，你永远战胜不了自己。”

看着班长严肃的表情，我没有办法，握着拴在腰中的绳子慢腾腾地向井口挪。

“别怕，谁都是这么过来的。“班长拍着我的肩膀说。

“班长，你可要拉紧绳子。“

“大胆下去，我系的绳子绝对安全。”

“停。”我拿对讲机向井上喊。

站在水中，寒冷刺骨的井水一下子把我冻得浑身打哆嗦。但我此时已经顾不了那么多。我用脚把死者向上翻一下，死者身子冰冷双眼紧闭，早没有了呼吸。拿绳子双套腰结在死者腰身绕了两圈，胳膊上绕上几圈捆住死者。捆住死者，我依然不放心，又拿绳子“单套腰结”重新捆一遍。我怕把死者拽到半空掉下来，对死者不敬，对死者家属不好交代，更会给自己留下笑柄，让自己在战友面前抬不起头来。

井下忙忙碌碌时没有感觉，等把死者吊上来，站在井口的风雪中，我手脚冰凉，两腿抽筋，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呼吸都有些困难。赶紧找军大衣取暖，才知道军大衣放在救援车里忘了带。

那天，我是怎样从井口走到救援车里，我记不清楚了，但我清清楚楚记得，当我回宿舍脱下自己的衣服时，我的冰上衣，我的冻裤子，放在宿舍地上站的笔直，站成了雕像。

二十米距离

2018年12月15日晚上，听到岗哨一声火警铃声，我跟十一名消防战士，开一辆抢险救护车，两辆水罐消防车，四分钟到达着火现场。

着火的地点，“蓝馨酒家”大门东边超市一层。着火原因，电器短路引着超市里的货物。夜晚一点多钟，寿阳街道上没有人，偶尔有辆汽车，也是来去匆匆。西北风像个顽童兜里插着手嘴里打着口哨，肆无忌惮的一股紧接一股刮过来，专门为超市火灾吹风拱火。货物燃烧的火焰，从超市卷闸门呼呼地往外翻，引着门匾上的广告牌。超市屋里屋外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两辆水罐车一字排开，战友们拉管子握水枪放警戒各司其职。两条水龙上下翻飞，一齐向超市门匾的广告牌喷水注雨，先控制住火势。我挥动腰斧破窗而入，跳进去排烟，搜寻被困人员。报警说有人在超市后边的房子里没有出来。我们十二名指战员中，只有我和一名新战士有证，新战士来消防队不满一年，水火无情，我怕他不能担此重任。

跳进去了我犯了愁，站在超市浓浓烟雾中，我成了睁眼瞎，什么也看不见。想起伸手不见五指，我苦笑一下，此时自己所面对的比那更黑暗，是手掌贴在鼻梁上也看不见。

从报警人口中了解到，超市到后边的一个单人间，一个双人间带客厅的房子的距离二十米。然而，这二十米对我来说，那是多么艰难的行走。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眼睛什么也看不见，满地全是货物燃烧殆尽的残骸，或正在燃烧着的货物，烧的变了型的横七竖八倒在地的货架，还有水枪喷在地上的水。

穿上火焰蓝成了消防人，我别无选择。更何况人命关天，早一分钟进去排烟救援，被困人就多一点生的希望。我硬着头皮伸手在超市里摸索，抬脚在超市的地上试探，摸过试探过往前挪上一步。停下，继续重复刚才的动作，手在超市里上下摸，脚在超市的地上左右试探，摸过试探过，往前挪上半步。停下，再……就这样，我在超市的地上一寸一寸往前走，大约走出五米距离。我被燃烧着的火堆挡住去路，不能往前走了，我开始绕着火堆转圈子，真是走一千，退八百。烟熏火燎，前行受阻，我有些沉不住气了。

消防人都知道，身上背的氧气理论上一小时，但根据个人体质不同，四十五分钟差不多就没有气了。也就是说二十米的距离跑一个来回四十米，再加在超市里躲绕，破窗、排烟、救人的停留。留给我的时间只有四十五分钟。四十五分钟在超市着火的货物的缝隙里蜗牛般的行走，别说破窗排烟救人了，等走进超市后面的房子，被困人就窒息了。走了五米耗时多少？我不清楚，救援不让带手机，带上也看不见，叫我怎能不焦急。一阵恐惧感袭上心头，我汗毛倒竖，额头上开始冒汗。

我豁出去了，我甚至有种不祥的预感，知道自己此去排烟救人危机重重，稍有不慎就会丢了性命。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没有退路，唯有逆流而上。

好在走到墙角时，我摸到一根类似铁锹把的棍子。我用铁锹把做拐杖触地探寻，问路、开道，加快了前行的速度。

终于摸到了超市里的房子跟前，我再次抡起腰斧砸掉窗户玻璃翻身跳进去，这是个单人间，我从床上摸起、床下、地上，摸遍整个屋子没有找到人。我赶紧从窗户跳出来，又摸到另一间房子的窗跟前，第三次砸开窗户玻璃翻身跳进去，这是一个双人间，我摸了床，摸了床底，摸遍了整个卧室也没有？我扭身来到外屋摸了沙发，摸茶几，也没有？奇怪了，人去了那里？莫非钻了地缝不成？我犹豫一下继续摸，最后在洗菜池旁找到了那个爬在地上没有出来的人。

“班长醒了。”指导员，守护在床边的战友们高兴得奔走相告。

“我咋躺在这里？”

“班长前半夜蓝馨超市救火，你破窗进去救人，背着人出来缺氧倒在超市的地上。“

啊，我想起来了，那人怎么样？我焦急的问。

“老伙计，那个人早醒过来了。”指导员握着我的手说。

“这么可能？我背起那个人时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老伙计不哄你，那个人是一时昏迷过去，那人有自救意识，他发现火情后把毛巾拿在洗菜池里泡湿蒙住脸爬在地上。”

“那就好，那就好。”我嘴上说那就好，心儿却再也憋不住了“哇”地一声哭起来。

叮铃，叮铃，听到岗哨的铃声，讲故事的消防指战员哗的站起来说声对不起，刮风似的消失在楼道中。

我们尾随指战员跑下去，想亲眼目睹指战员一分种出警的风范。当我们跑下楼消防指战员早已背氧气瓶登车，呜哇，呜哇的鸣着警笛向抢险救援点出发了。

望着英雄们远去的背影？我想从他们身上捕捉到一点退缩，怯懦，寻找他们成长蜕变的痕迹。然而，我从他们身上看到的却是勇敢，临危不惧，还有誓死如归跟前赴后继。我从他们身上看到了邱少云烈火焚身，一动不动的隐忍，看到了黄继光用胸膛堵住敌人的机枪口的气吞山河，看到了董存瑞舍身炸碉堡的托举！是的，他们来自英雄的连队，他们身上流淌着英雄的血脉，他们是城乡居民的守护神！他们是我心中的火馅蓝。

消防三题《新兵蛋子》发《晋中消防》发《晋中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