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别夕阳

握别夕阳

文/周国顺

母亲已虚弱至极，连言语的力气都失去了。正月十五，我与妻子陪伴在母亲身旁，她挣扎着想要起身，我们便扶她坐到火炉边。我们相拥着母亲，将她的双手分别握在我们掌中，试图用我们的体温来温暖那双冰冷刺骨的手。记得儿时，寒冬腊月，我们只顾着在雪地嬉戏，双手冻得通红，母亲总是用她那双温暖的大手紧紧包裹着我的小手，让我沉浸在无尽的暖意中，却从未想过，我那冰冷的双手，对于母亲而言，是怎样的触感。如今，母亲的手已布满老年斑，手背上的青筋如蚯蚓般盘踞，手掌黑且粗糙，仿佛握着无数的刺。那双曾经温柔细腻、给予我无限呵护与温暖的手，已被无情的岁月与辛劳侵蚀。我紧紧地握着这双令人心疼的手，与其说是为了捂暖它，不如说是为了紧紧抓住那份爱、那份温馨与幸福。我心中酸楚，默默地祈祷，妈，您千万不要松开手，儿子正紧紧地握着您的手啊！

母亲出身名门望族，拥有一双温柔灵巧的手。儿时的我，性格内向，总是紧紧跟随在母亲身后，无论是上坡下坎，还是逛街访友，我都不愿松开她的手。

自小体弱多病的我，总是被母亲紧紧抱在怀里，生怕稍有疏忽，我就会随风消散。十岁那年，我又患上了一场大病，腹部右肋长出一个硬块，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不断长大并移动，最终移至左肋。虽然不痛，但我日渐消瘦，精神萎靡，双手瘦弱如鸡爪。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家里无力承担医疗费用，母亲只能求神拜佛，请巫婆祈福，同时想方设法为我补充营养。在那个青黄不接的年代，粮食稀缺，但母亲仍为我制作美味的洋芋粉豆皮，还煎鸡蛋给我补充营养。然而，那时的我已虚弱得连一个鸡蛋都吃不完。有一天，当我迷迷糊糊地对母亲说那些食物像炸弹时，我不知道她有多心痛。她含泪去找她的远房兄弟，一位被打成反革命的同济医科大学高材生。在那个漆黑的夜晚，母亲偷偷请他来，用煤油灯照明，为我做了手术，将我从死神手中夺回。

母亲共养育了我们兄弟姊妹五人（实际上有八人，但其中三人先后夭折）。一家七口人的生计，全靠母亲与父亲辛勤劳作挣来的工分维持。记得那年五月，我与母亲在山上为集体的耕牛割嫩草，每百斤可换三个工分。烈日炎炎下，我们拼命割着耕牛最爱的茅草，但稍不留神就会被锋利的草边划伤。当太阳高悬时，我们仍在兴奋地劳作，手上的伤口也未曾留意。突然，母亲踩到青苔滑倒，锋利的镰刀将她的右手掌划出一道寸多深的口子，鲜血如泉涌般喷出。那时我才十一岁，拉着母亲的手，强忍着泪水。我想起劳动课上老师教的止血方法，迅速找到一棵大油茶树，用树皮上的金黄色粉末为母亲止住了血。然后，我牵着母亲的手，扶着她往回走。医生表扬了我的镇定与沉着，及时用土办法处理了伤口，否则在这样的大热天，母亲可能会因失血过多而休克。

然而，随着年岁的增长，不知何时起，我再也没有牵过母亲的手。今天，我紧紧握着她的手，希望能再次为她提供帮助。

晚上，母亲回到床上，妻子坐在床边，不时用勺子给她喂温开水。我坐在床边，侧过身扶住母亲，让她半卧在我的胸前。但这样的姿势坚持不了多久，母亲就会要求躺下。我问她这样坐着是否不舒服，她唤着我的乳名，说：“你这样久扶着我，会累坏的！”即使在这样的时刻，她仍在为儿子着想。

当她精神稍好时，便对我们说：“你们真好，两个孩子都长得好，将来一定有福！”

那一夜，我都紧紧握着母亲的手，生怕一松手，她就会离我们而去。

我们这样守护了三天三夜，正月十九日凌晨四点，母亲的手在我的手中紧了一下，最终还是离我们而去。

妈，您就不能再陪我们走一程吗？儿时，您如金色的太阳般照耀着我前行的道路，如今，我迎着夕阳向您走去，您却一步三回头，目光慈祥柔和如夕阳。我拼命追赶，希望能留住那美丽的夕阳，但它最终还是落下了山。

妈，您离世时，儿孙们都赶回来为您送终，几十口人围在您身边，目送您含笑离去。我相信您一定升入了天堂！每当太阳升起时，那美丽的光芒仿佛是您从天堂伸出的手。我会紧紧握住您的手，与时光赛跑，走出人生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