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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铭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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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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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大爷的储藏室

久别故乡,汾口镇的街巷在林明轩的记忆中已有些模糊,却总有几缕眷恋的情思牵扯着他。此次归来,心心念念的,便是小时候隔壁院子里那个待他胜似亲儿的林大爷。午后,阳光正好,明轩带着小孙子乐乐,怀揣着一份久违的期待,叩响了林大爷家的门扉。

迈进院子,只见家中一片清清爽爽、整整齐齐,家具用品精简到了极致,这景象让明轩不禁吃了一惊。往昔的林大爷家,物件繁多,各类家什满满当当,如今的变化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林大爷见明轩眼中的讶异,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猜到知晓他心中的疑惑,便缓缓开口,将往昔的岁月如丝缕般牵出,而故事的源头,便是那隐匿在院隅的储藏室。

林大爷的小院在小镇那如泛黄旧画般的幽巷深处,静谧而安然。青瓦错落有致,白墙爬满了岁月的斑驳,几株老树洒下碎金般的光影,林大爷的故事,便在这诗意的景致间,如潺潺溪水般悠悠淌来。那间隐于院角的储藏室,就像一位缄默却忠诚的史官,默默见证着他一生的跌宕起伏,详尽记录下他在人生暮霭中那场惊心动魄的灵魂探寻与泅渡之旅。

遥忆当年,时代的巨轮刚刚缓缓启程,物资匮乏的荒芜如贫瘠干涸的土地,生活的艰辛可想而知。那时的林大爷,不过是小镇工厂里一名平凡的钳工,每日与冰冷刚硬的钢铁倾心对话,手上的厚茧层层叠叠,就像岁月用它沧桑的笔触精心镌刻的经文,每一道纹理都诉说着生活的不易与他对生活坚毅的热爱。

那张三屉桌,承载着林大爷新婚的甜蜜与憧憬。木材取自附近的山间,带着自然最纯粹的质朴与未经雕琢的野性。大爷用他粗糙却满含温情的双手,细细摩挲、精心雕琢,每一道木纹里,都深深嵌入了对新生活的热切期许。岁月悠悠,漆面如今已斑驳陆离,好似岁月悄然留下的苔痕,然而,往昔的温度却从未消散。轻轻拉开抽屉,那熟悉的“嘎吱”声,宛如岁月在悠悠诉说着以前的家常琐事,往昔的欢笑与温馨仿佛还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那把旧吉他,是他在县城集市的茫茫人海中偶然觅得的珍宝。在月色如水的夜晚,弦音曾为妻子轻柔地编织过梦的锦缎。那些青春的懵懂情愫与对未来的美好遐想,都在那指尖于琴弦上的轻抚慢捻中,悠悠然地流淌而出,飘向远方,化作了夜空中闪烁的星芒。

时光就像一位从容的旅行者,不紧不慢地踱步向前。儿女们渐渐长大,像羽翼渐丰的雏燕离巢而去,飞向生活那更为广阔的天空。家中的物件,也在岁月的累积下日益增多,每一件都如同生活长河里的琐碎碎屑,却又共同拼凑出岁月那幅完整而独特的拼图。林大爷常常面对着满室承载着往昔回忆的旧物,眼中流露出无比的眷恋与不舍,于是,就将不用的物件放到那间储藏室,那里便成了往昔岁月的宁静避风港。

起初,大爷常常在薄暮的余晖中,悄然无声地步入储藏室。昏黄黯淡的光晕里,他那微微佝偻的身影,恰似一幅凝重深沉的剪影,投射在旧物堆砌而成的岁月之丘上。指尖缓缓摩挲着三屉桌的划痕,那是孩子幼年时顽皮留下的生动印记,亦是生活不经意间的细腻雕琢。轻轻触碰那吉他的断弦,之间那悠扬的旋律便在心中隐隐约约地回响起来,此时的回忆,已然化作一抹淡淡的怅惘,仿若薄雾笼罩下的月色,静谧而又悠远深长。

岁月的车轮滚滚向前,大爷的身姿愈发弯曲,步伐也渐渐迟缓,然而,生命的睿思却在这漫长岁月的沉淀中,如沙底的珍珠般熠熠生辉。他开始静静省悟,自己的一生就像那艘在茫茫物欲洪流中艰难前行的扁舟,承载了太多的负重,却在不经意间忘却了心灵深处那片宁静的原乡。在一个晨光熹微、清风如柔荑拂面的清晨,大爷手持那把已然锈蚀的钥匙,步伐沉稳而坚定地迈向那扇紧闭的储藏室之门。

门扉缓缓开启,光线就像一群灵动活泼的精灵,欢呼雀跃着涌入这方狭小的空间。大爷静静地伫立在门口,眼神中交织着毅然决然与超脱释然,仿佛是在与往昔那漫长而又琐碎的岁月,做一场庄重而深情的诀别。继而,他用平和却又不容置疑的声音,唤来了垃圾工。

目睹着那些旧物逐一被搬离,大爷的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杂陈的调料罐。当三屉桌被抬起时,桌腿与地面那粗糙的摩挲声,宛如岁月在无奈地悲吟;吉他被放置到车上时,琴弦那轻微的颤动,犹如往昔在轻声地叹息。大爷目光深邃而宁静,他深知,此刻自己正挥别一段旧岁,向着新生的彼岸坚定地前行。

垃圾车缓缓驶出小院,大爷顿感身心轻盈,就像一只挣脱了牢笼束缚的飞鸟。之前那个为物所累、在生活的泥沼中奔波劳碌的自己,此刻竟似隔世之人。“烧掉它们,烧掉它们!燃一团绮丽的火!”大爷的低语,似是对往昔执念的驱魔咒语。物化的火焰熊熊升腾间,他望见被物欲尘封已久的心灵,终于重见天日,远方那片广袤无垠的精神旷野,正闪耀着希望的熠熠晨曦。

此后,林大爷的生活就像演绎成一幅幅淡雅清新的水墨画,徐徐展开了崭新而美好的意境。清晨,他踱步于街巷之间,为那些流浪的小生灵送去食水,眼中流淌出的慈爱,犹如春日里暖煦煦的阳光;午后,他与邻人围坐于树荫之下,分享着往昔那些或有趣、或辛酸的故事,欢声笑语恰似清风拂过柳枝般轻盈悦耳;黄昏,他静静地坐在院子里,聆听着自然这位伟大艺术家演奏的梵音,身心仿若与这周遭的万物相互交融,合为一体。

如今,林大爷的储藏室空余四壁,然而它所承载的那段跌宕起伏的人生旅程,却早已化作他灵魂深处璀璨夺目的星辰。它不再仅仅是一个存放旧物的狭小空间,而是成为了心灵历经涅槃后重获新生的神圣殿堂。从此,大爷步入了人生的全新境界,质朴而纯粹,宁静且深沉。于舍与得之间,他紧紧握住了生命的真谛,深刻参透了生活的禅机。

那间渐被遗忘的储藏室,将成为小镇岁月长河中一抹永不褪色的幽光,一个关于生命、成长与救赎的不朽传说。它会轻声细语地诉说着:心灵的盈满与富足,方为人生矢志不渝的追寻。其蕴含的文化底蕴,恰似古巷中那被岁月打磨得光滑的石板路,承载着一代又一代人的生活履痕与生命智慧,启迪着每一位偶然路过的旅人,在这尘世的纷纷扰扰中,切莫忘记聆听内心深处那声清脆的钟鸣,时刻回归精神的宁静原乡。

明轩和小孙子乐乐静静聆听着林大爷的故事,小家伙似懂非懂地眨着眼睛,而明轩,却在这悠悠岁月的叙述中,品咂出了生活最本真的滋味。这滋味,关乎物质的舍离,关乎心灵的觉醒,更关乎生命在岁月长河中的不断泅渡与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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