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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铭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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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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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崖上的树

昆仑绝壁上有棵古树。虬枝峥嵘如青铜剑戟刺破云海,根系盘虬如老人筋脉咬进岩隙。我常立于危崖听它簌簌低语,树皮皲裂处渗出的琥珀色树脂,是凝固的叹息。

这树生来便不合时宜。当幼苗在沃土里舒展腰肢时,它被暴风挟持到绝境;当丛林在春雨中编织绿网时,它的叶片被冰雹凿出筛眼。雷霆在枝桠间筑巢,闪电在年轮上刻字,岩鹰将它的倒影当作歇脚的驿站。可它始终用根系与整座山岳对话,用树冠丈量天空的尺度。 

山下众生笑它愚顽:何不将菌丝伸向腐殖的温床?何不把藤蔓缠向更高的乔木?它只是沉默着收集晨露,将月光酿成琼浆。当山洪裹挟碎石咆哮而过,它的根系始终清白如初——不曾抢夺岩缝里苦艾的晨露,不曾寄生峭壁上地衣的荫蔽,不曾将枝桠化作绞杀藤蔓的刑架。

某个星垂平野的深夜,我看见树影在月光里生长出人形。枝桠化作披散的银发,年轮旋出深潭般的眼眸。它说世间最深的孤寂不是遗世独立,而是坚守某种比孤独更古老的契约。当暗夜里偷生的苔藓讥讽它不懂世故,腐木里的蛀虫嘲笑它空负栋梁,它只是将伤口结痂成坚硬的树瘿——那里面包裹着未被污染的黎明。

山风带来远方的消息:沃土中的巨树轰然倾塌,寄生其上的藤蔓瞬间枯萎。而悬崖上的树依然在吞吐云雾,每道伤痕都化作通向星辰的阶梯。当它的影子漫过整座山崖时,我忽然懂得:孤绝不是命运的诅咒,而是生命对完整的朝圣。那些被风雨镂刻的疤痕,原是光阴颁发的勋章。

赫拉克利特说万物皆流,唯火永恒。这树却将流动的岁月锻造成静止的火焰,在垂直的绝壁上书写横平竖直的生存法则。它的年轮里藏着比神庙更庄严的启示:当生命拒绝成为任何事物的附庸,连孤独都会裂开光明的缝隙。此刻树冠正托起新月的银钩,仿佛在垂钓沉在深渊里的满天星斗。

后记:古树脚下散落着琥珀,每个剔透的核心里都凝固着光的胚胎。或许某天,这些光的种子会在某个绝境破土,长成新的星辰。毕竟天道循环如圆,最深的孤绝里往往藏着最丰盈的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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