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平常早上,母亲像平常一样从厨房端出早饭,屋外的麦子随风摇摆,带来阵阵麦香,阳光洒向大地,金黄色的麦子闪着光芒。
晚上回家时,母亲说父亲病了,病的很严重。其实我内心是不太相信的,在我的心目中,父亲一直都是强壮的,他总是可以精神抖擞地在麦田里耕作。
我去医院看他了,在路上,我便一直在想,是什么样的病,可以让我那个在高温下都可以在麦地里耕作的父亲停止了劳作。
见到父亲时,他躺在医院的条纹床上,眼睛看向床头花瓶里母亲带来的麦穗。
看到我来的声音,父亲像是从自己的时间里回过了神,招呼我坐下。我问父亲,怎么了。父亲拜了拜手告诉我,没啥大事,就是人老了,干不动了,该休息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给他削了一个苹果,他拿着苹果,突然发出一句感慨:“是该休息休息了。”或许是他的声音太小,几乎微不可闻,我并没有注意到这句话。
父亲这场病来的格外凶猛,像是将这些年积累的病都拎了出来。我再去看他时,他的皮肤开始松弛,麦田中耕作的痕迹开始消退,他的注意力也有些下降,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有好几次他都在我和他聊天时走神,听到我喊他,又会掀起他松弛的眼皮疑惑地问我在说什么。
我问他到底得了什么病,他总是摇头说会好的,于是我想,我一定要“撬开”他的嘴。可当我每次看到他用悲伤和祈求的眼神看着我时,我总是败下阵来,然后安慰自己,他那么健康,他总会没事的。他又会在我要走时,告诉我麦田该整理了,让我去帮他看看他的麦子。
不知过了多久,他告诉我,他想去剃光头,我只当他是开玩笑。
我那时笑他,却错过了母亲勉强的笑和眼框中的泪水。
第二天去看父亲时,他居然真的把头发剃了,我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自那之后,父亲便禁止母亲再带我们去看他了,他说他要静养,不想让任何人打扰,母亲倒也听他的,竟真的没再带我们去过。到母亲每次去看他时,都要在麦地里折一支麦子带给父亲,我知道父亲舍不得他的麦田,在闲暇时,我会去麦田里看看,学着父亲的样子,整理着这片麦浪。
再见到父亲时,他正在手术室里。
手术室的灯牌亮起时,母亲说,父亲剃光头那天,是他化疗的第一天。
父亲的病是胃癌,晚期。
老天像是给父亲开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让一个每天五点多起床迎着朝阳种地的农民,再也看不到明天初升的朝阳,让一个庄稼人,再也看不到明天麦子的成熟,让一个热爱生活,辛勤劳作的人,再也拿不起他的锄头。
或许我应该早就知道的,庄稼人是闲不住的,小小的病床是装不下他心中对麦田的牵挂。
他躺在床上时会在想什么呢?他会幻想明天他突然发现他的病其实是一次误诊,然后他又站在他的麦田中挥洒汗水的样子吗?在和我聊天时,他会害怕我发现他的病吗?在手术台上,他会想着手术成功后他麦田里的小麦成熟的样子吗?
父亲走后,我去到他的麦地,麦子成熟,麦穗压弯了枝干,颗颗饱满。
风吹过,父亲,落在我肩膀上的麦粒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