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只透过窗户来看世界。窗户就成了我与世界的唯一连接,也可以说窗户外的画面就是我全部的世界。我把所有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丢了出去,只留下了安宁。
我看着窗外的风景,几年来好像从来没有变化过,我不禁感慨到世界还是这样,我也还是这样,可是我发现自己错了。这个世界在不断地变化着,而只是因为我待在了屋子里,所以感受不到罢了,其他人也都在不知不觉地变化着,没有变化的就只有我自己。
仔细想起来,在曾经我的窗外好像并不像这样,那时地上满是花草,充满了生命力,我也十分喜欢到窗外去,但是渐渐地,花草全部凋零了,那里变成了一片荒野,天色也变得暗了。
令我十分不解的是,一片荒野有什么令人享受的地方呢,为什么这么多的人还会来到这里,并且看起来那样的开心?或许我眼中的世界和他们就是有所差异吧,我从来没有真正地理解他们的想法,就像他们从来也无法理解我一样。
在这变化之中,人们都变得所谓的“成熟”了,而那“成熟”在我看来,只不过是随着时间的变化,欲望不断增多了而已,所以我与他们断了联系,躲进了屋子里面,我可以透过窗户看到他们,可他们却看不到我。
从很早开始,我就在追寻着一种纯净,所以外面的世界与我所追求的完全不一样,但这又有什么错误呢,我只不过是不喜欢这个欲望的世界罢了,我只想要在自己的世界中享受安宁,这才是我所追求的。长时间待在屋子里后,我感觉自己已经离不开这里了,当初屋子的门是我自己关上的,而现在我却好像无法自己打开了。
我的家人也站在窗外,他们曾经也做过和我一样的事情,所以也并没有不理解我,但他们仍然劝告我不要这样做,他们或许也体会过这种痛苦吧。在我自己的心里,我最大的缺点就是有着精神层面上的洁癖,而最大的优点就是我对于痛苦与孤独的承受能力远超常人。
我一直想要养一只猫,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我的家人,他们也答应在我生日时送给我一只。我提议要一只纯白色的猫,而我的家人也的确是买来了一只白猫,但当我收到那只猫的时候,我竟然发现它纯白色的身体上有一撮黑色的毛,这感觉就像是纯净的肉体中长着一颗污浊的内心,怎么能不感到冲突呢?
我早就习惯了这种失望的感觉,我的生活就是一次次的期望,又一次次的失望,循环往复。所以我也并没有嫌弃它,还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做“黑白”,从那之后,我就不再是自己一个人孤单地待在屋子里面了,而是和“黑白”待在一起,每天的生活的确是多了一点乐趣。
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房间里面突然多出了两个人,他们跟我长得一模一样,我从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两个孪生兄弟,更令人难以接受的是,他们两个每天都在不停地争吵着,让我的屋子里失去了安宁,我却怎么也赶不走他们。
但好在,他们只在太阳落山后才出现,所以在白天时,我还是能够自己一个人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景色,但那里也的确没有什么景色,只有一片荒野罢了,我十分不解一片荒野有什么趣味呢,为何还有那么多的人每天待在上面,并且露出开心的笑容。
这个世界虽然在不断地变化着,可这窗外的景色并没有什么变化,从好多年之前就一直是这样的,我不禁感叹活在这样一成不变的世界中还真是无趣,为什么人们总是这样呢,千百年来都没有变化。
但是想了想也的确是这样,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潮流,大家都是渺小的人,有什么是能够自己决定的呢?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他们的天性都被压抑了,只剩下了没有思想的躯壳。我看着窗外路过的形形色色的人,心想着他们是如何淹没在这浪潮之中,又消失不见的呢?
而我很快就得到了答案,因为窗外的白昼很短,每天绝大多数的时间外面都是一片模糊的,所以向窗外看去,只能看到一团黑影在上下蹿动着,人越是多的地方,黑色就越明显。我本以为是因为如此才看不清窗外行人的脸,可在一天白昼的时候,我的窗外也来了许多人,这时我忽然发现即使在白昼之下,他们的脸依旧是模糊的。
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是窗外的人们生活长期生活在黑夜之中,逐渐忘记了自己原先的样子,于是为了更好地融入黑夜,就放弃了自己的本来面貌,以影子的模样继续活在那里,所以无论是什么时候,都只是一团模糊的黑影。
而我则从来不需要在浪潮之中寻找自己,因为我一直待在屋子里面,并没有融入浪潮之中。因为我觉得为了融入浪潮而伪装自己只能够得到异路者的青睐,而这并不是我所需要的。我们本就不在一个频率之中,为何要相互理解呢。
到了夜晚,那两个讨厌的家伙又出现在了我的房间中,他们中的一个说:“你为何这样为难自己呢,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要学会融入其中。”,但另一个又反驳到:“为何世界是这样,就要变成这样呢?纵使世界是这样,也依旧可以与它不一样。”又来了,又是这样的争吵,我不知道该如何制止他们。
随后他们又开始说了话,一个又对我说:“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换来的也都只是别人的揣测与误解罢了。外面的世界是广阔的,你看看外面的人,他们比你自由的多,也更加快乐,你为何一定要待在这个狭窄的屋子里面呢?这里许多事情都做不了。”,而另一个又反驳到:“为什么要在意别人呢?有什么事情是有意义的呢?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所有的事情最终都会走向终点,这样看来什么也没有永久的意义,这一切都取决于自己,只要不后悔就可以了。”他们又一次争吵着。
“这个世界就是黑与白共存的,没有哪里是纯净的,倘若你不相信的话,就看看你的那只猫。”那个人又说。我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黑白”,它身上那撮黑色的毛的确长在了十分显眼的位置上,好像也是在提醒着我这一点,这次我只得保持着沉默,而那另一位好像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了,同我一起保持着沉默。
但不久,他们又开始了新的争吵,明明已经是晚上了,可他们的争吵声太大,吵得我没有办法休息。我不再去管他们争吵的内容,用枕头遮住自己的耳朵,以此来减小他们争吵声的影响,而这依旧没有作用,我在床上翻来覆去也没有办法入眠,一直到深夜。
我总是想要搞清楚这两个家伙究竟是谁,又是怎么进入我的屋子里的,可是我总是抓不到一点痕迹,他们总是悄无声息的,只要我有一秒钟没有集中注意力,他们就会一下子出现在我的眼前,并且不停地争吵着。
在第二天的晚上,他们又一次到了这里,我忍不住骂出声来:“你们这两个该死的家伙,你知道你们让我有多么痛苦吗?”
他们对视了一眼,然后对我说:“你的痛苦怎么会是来源于我们呢?”
我更加生气了,对他们说到:“不是来源于你们,那是来源于谁呢?明明是你们每天晚上都悄无声息地来到我的屋子里,然后不断地争吵着,让我根本没有办法入睡!”
他们又说:“那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我说:“我哪里会知道,我从不记得屋子里有你们这样的人,你们总是趁着我注意力不集中的时候溜进来,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一样毫无顾虑的争吵,而这里真正的主人却被你们给折腾成这样。”
他们指了指窗户,让我看向那里。我扭过头去,外面的天是黑色的,而屋子里却开着灯,所以当我看到窗户的玻璃时,我就明白了一切。原来这两个家伙根本就不是我的什么孪生兄弟,而是我在玻璃中的倒影。他们并不会讲话,这些声音都来自于我自己的内心,我看向镜子时,我并没有看到他们两个争吵,只看到自己在自言自语。
虽然是这样,但是哪句话是我自己说的,哪句话又是他们两个说的,也总是能够分清楚。
并且即使我明白了这一点,他们的争吵也还是没有停止,“拜托你们不要再吵下去了,让我安静一会儿吧!”我再一次央求到。
他们对我说:“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吗?”
我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他们告诉我:“就是因为你把自己封闭在这个小屋子里太久了,你应该走出去,出去之后你才能够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是纯净的,而不只是自认为的纯净。”
我有些不明白,随后问到:“你们为什么这样说。”
他们指向了窗外,让我向着那边看去,我走到窗边,看向了他们所指着的地方,那是个很远的地方,可我还是能够看清,因为那边的天空是有光亮的,在那片土地上的人也都能够看清真实的面目。
我问他们:“你们要让我看什么?”
他们说:“你不要急,再等一等。”
我站在窗边,等了一会儿,果然看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就是在那片有光亮的土地上时不时会有人走到这片黑暗的天空之下,而当他们刚刚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他们的脸也变得模糊了,就和那些原本就生活在这里的人一样。他们对我说:“看到了吧,你总是把自己关在这个小屋子里,怎么能够知道自己是否是纯净的呢,那片光亮的天空之下,生活着的都是纯净的人,可当他们一踏上这边的土地,就会立马失去自己的真实面目。这片黑色的土地是对纯净的灵魂的检验,而你现在需要的就是这次检验,否则你的内心只会越来越乱。”
他们的话确实有道理,倘若一旦沾染上黑色就会被污染,那并不能说是真正的纯净,因为被污染也只是需要些时间。只有在黑色之中依旧能够保持自我的才是真正的纯净,所以我便改变了主意,不再一直待在屋子里了,而是要到外面的世界去看一看。
在出发之前,我从抽屉中翻出了一面小镜子,将它揣到了口袋里。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在踏上那片黑色的土地时随时检验自己是否还保持着自我。
做好了准备之后,我便打开了房间的门,走出了这个小屋子,而就在这时,“黑白”跑了出来,我想要将它赶回屋子里面,可它却用爪子死死地勾住了我的裤子,就是不回到房间里面,我没有办法,只能带着它一起出去。
到了外面之后,我有些不太适应,因为当我自己站在这里时,这片土地上的一切都是如此陌生,这风景与在屋子里看并不尽相同,现实中的这里要更加地黑暗,即使是从我身边路过的人,能看到的也的确都是一些模糊的黑影。当我路过他们身旁的时候,依旧看不清他们的脸,那圆形的轮廓里是一片虚无,看不到五官,也看不到皮肤,和看影子一模一样。
这样的面目让我感到了恐惧,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并且时不时的拿出镜子照一下自己的脸,看到镜子中的自己仍然保持着自己的样貌才能安心地往前走。脸部代表的是自我,就是因为每个人都长着不完全相同的脸,我们才能够分清彼此,不需要有任何的交流,这些失去了面貌的人就是失去了自我,他们的脸上是同样的虚无,一眼望过去,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根本分不清彼此。他们就这样进入了潮流之中,慢慢地消失了。
“黑白”倒是没有一丝不舒适的感受,非常悠闲地走着,小小的脑袋时不时向着四周望去,害得我总是要对它喊到!“黑白,别再看了,走快一点儿。”或许是它第一次走出屋子,看到这么大的世界有一些好奇心,也或许是因为它身上本就有一撮黑色的毛,所以对此并不抵触吧。
当然,也或许是因为它的身上本来就长着一撮黑色的毛,所以它也不必担心自己会被这片土地所污染。这时我拿出了那面小镜子,对准了自己,虽然光线很暗,可我还是能够看到自己的脸,我很庆幸自己走到这片土地上之后仍旧没有失去自我。
经过这次检验之后,我又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面,我更加坚定了自己并不适合屋子外面的生活,屋子里才是最适合我的地方。但我现在更加安心了,因为我知道我不可能永远待在屋子里,这次的检验让我明白即使之后有什么原因必须要离开小屋,我也还是能够正常的生活,只不过没有待在小屋里那样舒适罢了。
当天晚上,我还是坐在窗边,那两个家伙也还是出现在了这里,但他们没有再争吵,而是与我一起静静地坐在这里,望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