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那时条件太差,离我工作的地方又远,交通极其不便,所以结婚快两年了一直没有带妻子回去过。直到有一天接到父亲的来信,说结婚这么久了,怎么不带儿媳回来看看呢,是不是嫌弃我们农村人啊?
那年春天,工作上刚好有了点闲暇的时间,于是和妻子商量,决定回一趟老家。
头天夜里,为了提振妻子的兴致,我把家乡描绘得特别美好:有山有水,春暖花开,胜似人间仙境。妻子是个简单的人,一听就激动不已,恨不得马上出发。
第二天一早,单位的小车送我们到临县的火车站去乘火车,工作的城市离火车站虽然只有几十公里,道路却非常不好,开了两个多小时。妻子被一路颠簸的车子抖得面如土色,像生了大病,但她依然强装着笑颜和我说话。其实我知道,她是在硬撑,不想让我难堪。到了火车站后,我在拥挤的人群里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队后,终于买到了上午11点的车票。火车要坐两个小时,然后转汽车坐两个多小时,再走十几里山路。
上火车后,我一路盘算着时间,到了达县火车站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去长途汽车站坐下午2点以前的汽车,不然天黑前就到不了家。虽然出发前我准备了电筒,但山里的夜路非常难走,爬坡上坎,涉水过河,有时还可能遇到野兽。
不知深浅的妻子一上火车就缓过神来了,精神十足。看见车窗外掠过春天的美景,不时发出“哇哇”的惊叹,手舞足蹈高兴得像个孩子,却不知道后面还有许多艰难险阻。
下了火车,我们顺利坐上了下午2点的汽车。长途汽车在盘旋的山路上一路颠簸,龟速前行。由于早上起得太早,妻子已经有些疲惫,歪着头靠在我的肩上打瞌睡。到庆云乡政府的时候快到5点钟了,妻子虽然已经适应了道路的颠簸不再晕车,但腿脚麻了,走路时颤颤巍巍。我一边背着行李一边扶着她走,弯腰驼背的样子十分难堪,狼狈得像头负重的驴。过“高墩子河”的时候妻子看到湍急的河水露出了惊恐的眼神,估计是从没见过这样的阵势。一两米高的石墩,石墩和石墩之间足有一米宽的距离,脚下流水涛涛,即便是男人,只要没有走过,也会心生胆怯。我只好先把行李背过河去再返回来接她,我看见她落在石墩的腿在不停的颤抖,脸憋得通红。我一边扶着她一边鼓励,吹嘘自己是游泳高手,从小在河里泡大,即便是掉进水里,我也会像捞稻草一样轻易而举的把她捞上来。
不到一百米宽的河走了十几分钟,到了对岸时妻子禁不住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满脸心酸和委屈。我只好停下来安慰她,指着远方的落日说:你看,那烧饼多好呀!她破涕为笑,说我没文化,把那么美好的景致说成烧饼。
临近傍晚时天空下起了小雨,我们刚爬完了第一重坡,到了一个叫“马渡口”的地方。平坝上的田野里开满了油菜花、桃花和杏花。在阴雨的暮色里,瓦楞上缭绕的炊烟漫过青绿的麦苗延绵起伏,像进入了仙境。妻子开始精神振奋,不顾路滑,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一路小跑。我不好坏了她的兴致,告诉她上面还有一重更大的坡。只好淡淡地说:前面还有一个坡呢!
爬完两重坡后到第二个平坝时,离我家只有两公里路了。雨越来越大,路面上积起了厚厚的稀泥,妻子走在前面,我在后面照着电筒。她的鞋不时陷落在泥水里,袜子和裤腿上已经糊满了稀泥。后来她干脆把鞋脱了提在手上,穿着袜子走。头发完全淋湿了,雨水从额头漫过脸颊流进了脖子里,我不知道雨水里有没有夹杂着眼泪。
到家的时候快到九点了,父亲和两个弟弟拿着火把站在院坝外迎接我们。父亲一脸歉疚,从他额头上深深的皱褶里我看见了岁月的风霜。母亲和两个弟媳已经在厨房里为我们准备好了洗澡水和丰盛的饭菜。看见我们风尘仆仆到家,母亲知道城里人爱干净,赶紧让两个弟媳把洗澡水用盆子一盆一盆的端进卧室的沐桶里,让我们先洗澡再吃饭。从卧室出来时妻子看见糊满稀泥的鞋已经被两个弟媳清理得干干净净,特别感动。情不自禁地对我说:这样清澈的山水养育了你们这样清澈的人,感谢上苍让我认识了你,认识了你的家人!
那次以后父亲觉得我们回一趟老家舟车劳顿,太过辛苦,就再没有主动要求我们回去过。再回去时已是父亲不幸罹难的日子,妻子特别自责,含着眼泪说我们错过了一个最好的父亲,没有常回去看看。父亲站在院坝外迎接我们那满怀喜悦和愧疚的表情,永远定格在我们第一次回家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