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组诗）

坐着（组诗）

一杯水

我喝下眼泪

汗水和天空

喝下你的面庞

那血，那泥土

污浊的前身

我一并喝下

大海的盐

溪畔的浪花

狂啸的雷

疾驰的风

我饮下每一条河流

黑暗深处的潜涌

饮下玻璃质的心

饮下铁，钙，磷

饮下你的身体

磨掉的棱角

奔腾过后的时间

远古的倒影

汲水的渴求

一口饮尽

千万滴水

越过大禹的手

倾听秦淮乐音

漫出黄河大堤

和着三峡号子

激越黄河大咆哮

一齐安静在我杯中

此刻透明

在一个宁静午后

我只需

饮尽，饮尽

山居访客

请坐下

拍拍身上的风尘

沿着一条小径上山

请说说歪斜的足迹

从何处来？

你指向云端的那头

炉火正旺

微温的手引入

轻轻带上柴扉

另一个你尾随

你闭口不谈过往

我小心翼翼地询问

今夜的火光真亮

我不断往里添柴

你眼里闪现火星

通红的脸上浮现笑意

外面的风雪正劲

遮没了来时的路

明晨赶个早起

深一脚浅一脚

在依稀的梦里隐没

送别

就在这里停下吧！

已经走了很远

回过头来再看看

甩在身后的山岭

你执意要送抵大道

一路上弯转了几圈

带露的裤管濡湿

风比来时更劲

早先攀折的山花

已委顿在小径旁

一路唱过的歌

杳然飘至云端

挥手示意前行

我们飞也似的漫谈

你沉默在我背后

将我的影子拉长

就在这里停下吧！

请不要在此驻留

再转过几个山丘

就会消失不见

一路加紧了脚步

你此时已经回家

拉开空寂的门闩

听到了一声吱呀

围巾

这颗心小如针眼

捏于你的指尖

你瞧向阳光的地方

线头精准地串入

打了一个小结

密密织就一条围巾

那时冬天未到

呵一呵手

你想编织进暖阳

你的眼睛盯着我的脖颈

这个冬天，下一个冬天

毛线足够长

你含着受伤的手指

微微一笑

炽热的红晕染出一朵花

在你的膝上渐渐成形

抚摸如一个婴孩

针脚细密如心思

你这伟大耐心的孕育

穿越风和雨

如你的臂膀环绕

戒不掉了

出门前的习惯

我扎紧

信步走过人群

原野

广袤无边

可供万里延绵

在此不耕种和放牧

不谈起爱情和故乡

偶然间误入

忘记身后的地平线

不过多久

终于长出枝叶

承接雨露和阳光

绿意再次勃发

与大地亲近

每一秒都是欢欣

再无鸟的信使

自远方飞来

原野上

有小朵野菊

无意绽放

分外扎眼

等待冰雪消融

等待烈火焚烧

原野上挤满希望

静候千里游目

谁纵马归来？

坐着

我慵懒地坐着

坐进了永恒

软绵绵的时光

包裹着我

渐渐滑入

思想的深渊

一寸寸的雪

开始覆盖

没有寒颤

寂静无声

坐着

便是最好的存在

倾听寂静的语言

然后融入一把椅子

坐着日月

庞大的空荡

承接整片天空的雨水

我坐着

与许多尘埃一起

每当风吹过

我就苏醒一遍

调整一下坐姿

坐在历史身上

听到一声吱呀

来自内心深处

首发于《今古传奇》2024年4月上旬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