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初来求门槛时,我是执意不许的。
若是捐门槛便是有益,这土地的神像便大抵会发光,我又何必每日惶惶着,在这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的地方,做这唯一的庙祝,浪荡着终日,未曾见真心求拜者的一丝福报,却见的是她们更虔诚的拜祭了。
于心是不安的,我的所求,便是土地的神像也未应许过我的,大抵是土地只歆享了牲醴和香烟,便醉醺醺地蹒跚了。但却不能与他人言说,便终日是好好好,妙妙妙之类的言语,众人所求也应是如此,便是一片祥和的气息。
但她的门槛我却于心不忍,自己的槛儿怎会在别人的踏跨中度过,所求无应,最终却会是雪上加霜。心中便有一丝良知,这本不该存在,却真真的浮现了,我便执意的不许。她却来的三番五次,只以为她罪孽深重,不愿救济着她——可想好好活着有什么罪呢——可活着不便是罪吗?——她急的流了眼泪,我却只能应允下来,价钱却是要另行商议的。——我便知,这定是柳妈的活计——那是个善女人,吃素,不杀生的,却终有漫天神佛需要打理,便会协助着做些活计。
果然,夜间柳妈是来寻我的。
“我便是要救济她的。”柳妈自觉做了大善事。“将来到了阴司,阎王若是要分锯了她,她却如何?这门槛便赎了她一世的罪孽,去了阴司,也有分说。”
“阿阿……可这罪孽……”
“她从了二夫,这还不是大罪名么……”
“可这门槛儿……”
“你这脑筋!”柳妈突然看向我,“不然又能怎的办呢!她从了二夫,神佛是不会让她近身的,这下贱的活计,也能让她活的好些。将来入了阴司,便把她从一人,把那门槛从一人,不便行了。”
“这门槛却许谁呢?”
“谁知呢?若是那两个死鬼不许,便把她锯开来,把门槛也锯开来,再各自合了,这便是命数了。”柳妈惊恐了一下,不自地打了个寒颤,“说甚么晦气的事情,你如何我却不论,但却是要助她一助,十二大千便合适——也罢,你如何我不甚知,我觉我两千大钱便是极好的。”
说这两千时,那寒颤便没了,打皱的脸也笑起来,使她蹙缩得像一个核桃,便后告别,佝偻着出了庙门,那背影却莫名的与这漆落的神佛有些相似了起来。
我终是许了那门槛,便是十二大千——若是神祇有灵,应是会庇护她的。
神祇也确是有灵的,立竿见影,她离开的时候,神气很舒畅,眼光也分外有神。
——然而,那祝福的前夜,柳妈理神时来告诉我,祥林嫂还是走了的。
“呵,这什么会——”
“她这门槛捐了,应然是解脱享福去了。”柳妈却顿了一下,“也不见得,鲁四老爷说,她便是个谬种,这时走,谁知又有什么的罪孽,我却是帮不到了。”言罢又看了看那祥林嫂捐过的门槛。“还好门槛儿是捐了的。”
柳妈拜了拜土地,便又回鲁镇忙活着祝福的事宜。她踏过那条祥林嫂捐过的门槛,我仿佛又看到了祥林嫂的身影——那被踏跨的门槛便真真是祥林嫂一般——她被这些的、所有的人踏跨,自己却从未把门槛跨去过。
想着,那门槛竟真真的与祥林嫂的影重叠了起来。
远方的鲁镇爆竹声响起,接着又是毕毕剥剥的鞭炮,团团飞舞的雪花拥抱了全市镇,神祇们仿佛也熠熠生辉起来,豫备给鲁镇的人们以无限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