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情怀

我的两个外孙女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逛超市，但凡周末，二人除了把我居住的小区畅游一番之外，剩下的时间就像是猎人捕捉猎物一般在超市的各个角落猎取一番，搜寻各自需要的目标，收入囊中，才肯罢休。

就在前几日，令我惊诧的一幕出现了。她俩平时最喜欢买一些巧克力之类的食物，而偏偏这一次，二人不约而同地站在了文具柜台前，不错眼珠地盯着货架上色彩不同，形状各异的写字笔。

不一会儿，大外孙女的手中拿的竟是一支碳素圆珠笔，小外孙女手里也像模像样地拿着一支碳素圆珠笔。

我故作好奇地问，怎么，写字不再用铅笔了？

老大马上回应，老师说，以后是大学生了，可以用圆珠笔了。

你呢？我转身问身旁的老二。

她显得有些扭扭捏捏，很勉强地嘟哝着，我、我、我也要用钢笔写字。

现在不行，等你将来长得跟姐姐一样大时，再买，好不好？

我耐心解释着，看得出来，老二撅着嘴，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把手中的圆珠笔放回了原处。同时，她或许感觉不能亏了自己，看着姐姐拿着一支笔，自己也要有一支，即使不是钢笔。于是，她悄悄伸手从一侧的柜台里拿了一支铅笔。

我注视着孩子们的举动，不由哑然地笑了。

回到家，跟家属说起此事，在感叹时光短暂的同时，也由衷感谢时代进步带来的幸福生活。

家属似乎也被感动了，不知她想起来什么，忽然打开手机，让我看一帧画面。视频里，上下两支钢笔正在笔尖对笔尖，上面流出的点点墨水，被下面一点点地吸收，温馨而动情，令人感怀。

视频里的钢笔是一种推拉式的钢笔，价格便宜，很适合当时那个时代的孩子们使用。即使这样，拥有一支廉价的推拉式钢笔，对于许多家庭而言，也是一种奢求。

妻子说，瞧瞧，咱们那个时候不都是这样嘛，你的钢笔没水了，借我的，我没了借你的。现在想想都忘不了啊。

而我的思绪也随着妻子持续不断的言语，把埋藏在心中尘封已久的岁月，不知不觉间勾起了曾经的记忆，渐渐地在脑海里清晰起来，浮现在眼前。

1973年腊月，我除了盼望着学校早早地放假，其实还有一件很开心的事。老师说，过了年，同学们即将升入三年级，以后做作业可以使用钢笔写字了。我听了，高兴得真想跳起来。从上学起，每每看到作业本上老师用钢笔批改作业的红对勾和评语，心里对钢笔便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情感，心里就暗自琢磨，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有一支钢笔呢。

当我私底下跟几个要好的小伙伴说起此事，他们顿时得意忘形，说的话让我简直有些惊诧，忘乎所以地开始对我百般嘲笑：啊，你真是个忘心眼子，这么重要的话，你会忘了？老师老早就说过这样的话，三年级以前不允许使用钢笔的啊。

我听了，还是有点儿怀疑，心说，这是怎么回事？自己一向要强，难道如此重要的事情，竟然真的不记得老师说过此类的话了吗？

我不甘心，恰巧赶上期末语文考试得了100分。为了一探究竟，趁着老师高兴，我便壮着胆子小心试问，老师，什么时候可以改用钢笔写字？

果然，老师听了，没有蹙眉，更没有脸露愠色，微微一笑，说道：这事，老师说过啊，等你们升到三年级，很自然就能用钢笔写字啦。

我很纳闷，看来，老师真的说过这样的话，因为自己的原因，却是不留心，偏偏给忘了，落得个记不起来的结果，被几个人讥讽嗤笑，很是难堪。

此后，盼望着拥有一支属于自己写字的钢笔竟成了我的一个挥之不去的心结。

好不容易捱到了年终考试放假，而且，老师把考卷阅出了成绩。可喜的是过了年，我考试的成绩完全可以进入三年级学习，完成自己的心愿。

我把想法告诉了母亲，母亲也为我高兴。感觉自己能够像大人们一样，在上衣左口袋里插上一支钢笔，从此就告别了用铅笔写字的日子，是一件十分神奇和自豪的事情。那时候，我最羡慕大人们上衣左口袋里插着一支笔，甚至有的插着两支笔，觉得他们老有文化。特别是看到他们随时随地取下来，拔下笔帽，在纸上龙飞凤舞“歘歘歘”地书写着我不认识的字，内心便充满了敬佩，就想着自己将来也要做一个他们这样有文化的人。

我常常看见，无论是在学校里，还是大街上行走，口袋里插着钢笔的人，总是会引起大家的注意，让人夸赞，是一件很美好和得意的事情。

母亲见我这样说，便安慰地说，正好临近年关了，等到把家里的蒎子卖了，给你买上一支，过了年，不耽误事，开学就能用得上。

听了母亲的话，我的心里像开了花一样灿烂。瞬间，我眼前仿佛放着一支心仪的钢笔，它的笔身是黑色的，笔帽是白色的，锃明瓦亮，银光闪闪，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让人爱不释手，感觉幸福极了。

此后的几日，我心里盼着父亲早早到集市赶集，赶紧卖掉家里积攒的蒎子，给我买上一支盼望已久的钢笔。

我心里依旧忐忑和纠结：不知道母亲是否跟父亲说过此事没有。腊月二十三，也就是民间俗称过小年的那一天，父亲一大早便起来了，忙着收拾捆扎蒎子。

我心里想着事儿，在炕上辗转反侧，根本睡不踏实，趴在炕上仔细地看着父亲的一举一动。

我瞅了瞅黑黢黢的窗户，没有半点儿光亮，心里说，这么早父亲就去赶集，外面黑咕隆咚的，又刮着“呼呼”叫的寒冷的风，怎么上路走啊。那该多辛苦啊。

想到这里，最终没有张嘴问父母话，只能心里暗暗祈祷，希望父亲千万千万不要忘了母亲说过买钢笔的事儿，等到回来时，一定要买一支钢笔啊。

父亲走后，那一天我心里七上八下的，做什么事情都心不在焉，就连吃饭也是马马虎虎，索然无味，没有了往日的兴趣。

好不容易等到了傍晚时分，我便早早地等候在村子的东口，踮起脚尖不断地向远处眺望着……

远处的大路上全都是流动的来来往往的行人，络绎不绝，看了半天，就是看不到父亲的影子。那一刻，我心里急得，似乎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感觉心也要急得跳出来了。

就这样等啊等啊，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身后出现了黑孤影。我终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渐渐地清晰起来。

我脚下生风，迫不及待地迎上去，帮着父亲把卖剩下的派子扛在肩上，撒着花儿向家里跑去。

有一句话：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果不其然，等到我嗫嚅问父亲是否买了钢笔的事情。父亲根本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淡淡地很随意地回了一句，不记得了。

我听了，顿时失望之极，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瞬流满了脸颊。母亲看到我这个可怜的样子，有些不忍心，急忙安慰和劝解，这么多的事情，肯定是忘了，下次吧。下次，一定买回来。

我不言语，转身直奔屋里炕上，一头扎进被子里，“呜呜呜”哽咽起来。

就这样，反反复复，复复反反，或许是父亲太过操劳，也或许是他真的忘了。总之，这次忘了，等下次，下次又忘了，再等下下次。就在我失望，再失望的不再心存幻想的时候，蓦然有一天，我正趴在桌上写作业，父亲笑嘻嘻地出人意料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顿时，我的眼睛亮了，脸上全是笑容，整个人仿佛注入了兴奋剂，全身上下都洋溢着舒畅和满意。

我仔细打量着钢笔，它身子是抽拉式吸墨，笔帽也一般，虽说就是那种简单的推拉式钢笔，不是我希望的，可我已经很是满足了，心里也是美极了：终于有了自己的钢笔，可以用钢笔书写作业了。

长大以后，回忆起来，我才明白了当时家中的拮据，哪里有多余的钱去买钢笔啊，

能有一支简单的钢笔已经很不错了。

俗话说：好事成双，惊喜往往连带着惊喜。年底我被评选为全学校“三好学生”，收获的奖品竟是我梦寐以求，不敢奢望的钢笔——一支英雄牌的钢笔。

我站在领奖台上，一手拿着钢笔，一手拿着奖状，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感觉浑身上下止不住地抖动，直到回到家里，整个人才松弛下来，恢复本来面目。我小心翼翼翻看着这支英雄牌钢笔，它全身溜光明亮，圆润丰满。拿在手里，极为舒服。它的笔帽洁白无瑕，帽顶把笔卡镶嵌得结结实实，可以在口袋里随意使用，令人十分惬意。它的笔身葱绿色，透着朴实，仿佛天然的璞玉。笔帽的下端镌刻着清晰的“英雄”二字，紧挨着是hero几个字母。我用汉语拼音努力了很久，终究不得要领。后来，又不甘心地问了很多的人，包括学校里几个老师，仍是一头雾水，慢慢地便放下了。直到多年后，学习了英语，才解开了留存在心里的谜团。hero原来就是汉字“英雄”二字。

之后的岁月里，英雄牌钢笔伴随我读完了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直至参加工作很长的一段时间。工作期间转换了几个单位，它始终未曾离开我半步，就像我身体不能舍弃的一份子。

但生活有时有意料之外的意外，也总有意料之外的惊喜。

记得单位领导一次开会，一时找不到做记录的钢笔，便借用了我的英雄牌钢笔。孰料，领导没有归还钢笔，却让单位同事送给了一支刚买的同样牌子的钢笔。

同时说，钢笔很好使，暂时借用一下。

我看着手中的新钢笔，即使有些不舍，却也有一丝丝的欣慰，毕竟钢笔为我挣了光，说明这么些年来，它不仅质量过硬，而且还能得到他人的肯定和欣赏。这就值了。

我前面说过，事情总有意外，也总是出乎意料。2008年我调出单位时，当我拉开抽屉，整理我的物品，竟意外发现，曾经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它仿佛明白我的意图，静静地躺在那里，不言不语，似乎等待着我俩的再次相逢。

那一刻，我感念于领导的细心，也感谢领导用这样的方式给我一个惊喜的同时，用这样的方式给我留下了一个难忘的记忆。

直到现在，它依然伴随着我的生活，只是我很少再使用它，把它珍藏在一个特制的盒子里。

可以说，这支英雄牌钢笔是我最好的工作伙伴，它见证了我人生一路走来点点滴滴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