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一天下午,天气阴沉寒冷,刮着凛冽的北风,胡店乡集市商店女老板张秋云骑着她的那辆送货电动三轮车照例不大赶忙地行驶在送货的村路上。她在想心事。今天已到腊月十六了,她打算无论如何在这年内给女儿再安排一次相亲。她多么急切的希望女儿能在今年把找对象的事定下来,这样她一直的烦苦就解除了。她仍然首先想到住在城里的二姐,前不久她已跟她约略说过这件事,她想让她再给介绍一个。她心里很清楚,要想在短时间内找到一个有钱而合适的女婿,除了二姐这事没人能办到。这几年以来,她一直怀揣着这样一个要把女儿嫁给一个有钱人家的美好梦想;它已在心里深深扎根。她从来就没想过会把女儿随便嫁给一个普通人家,甚至连想都不敢去想。她认为凭她不错的家境和女儿俏丽的外貌,是一定得找一个有钱人家的,否则就是太不相宜。可是,天不遂人愿,她的这一美好梦想迟至现在都没能实现,这让她常常感到很痛苦,近来甚至都到了严重扰乱她正常生活的地步。一个礼拜前,她表姐的二女儿嫁了一个有钱的镇里人,这让她妒羡得发了狂,天天都会痛苦地想起这件事。刚刚她给黄村一户嫁女儿的人家送完货,她心里自然很不愉快地又翻腾起来。她的脸色异常冷漠阴沉,一路上她什么都没看,对谁也没瞧一眼,她只深深的沉浸在重重心事中。她骑得算有些慢了,凛冽刺骨的北风又包裹着她,可她一点也没有感觉到。
她终于骑到了乡集市的商店门口;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骑回的。她的脸已冻得通红。她把车停靠好,正准备走进店内,却发现大门口的那一侧停放有一辆破旧的黑色电动车,这立刻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的神色变得惊恐不安,就像这辆车是一个不祥之物,会给她带来什么必然的灾难。她努力记忆这辆车的主人是谁,并且无意间听到商店里有人在买东西,这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他和女儿似乎正轻松愉快地聊着某个闲话。顷刻间,她就记起了此人是谁,并且着实吃了一惊!他不是别人,正是邻村箍桶匠的大儿子,一个因为家境贫穷快到三十岁还没结婚的有名单身汉。他虽然有一门泥工手艺,并且为人向来勤勉持家,可是这并不能为他带来美名。大龄未婚的负面形象掩盖了他一切的个人优点。她又恼怒又厌烦,就像此人是个十足的恶棍似的,非除之才能后快。她立刻就有了一个很好的羞辱他的主意。不过她没有立即就进去,而是在门外仔细听了几句,她想确定女儿对他是否已有好感,因为她知道,这已是女儿第二次跟他讲话了。可是不幸得很,她从女儿温柔而愉快的语调中听出她对他并不反感,甚至还有些热情。这让她的怒气更不打一处来。她拔脚就走了进去。
店内的两个年轻人立刻停止了谈话。她汹汹然走进店来的那一刻的气势简直把他们吓坏了。她显得气呼呼地走进来,谁也不看一眼,径直就走进了玻璃柜台里。然后,她开始在酒品区搜找一种什么品牌的酒,就站在女儿身旁。她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她要努力妨碍他们。两个年轻人毫无疑问都看出了这一点;虽然他们一时并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店内的气氛变得尴尬起来。她的女儿羞得低下了头,好一会儿都不敢再瞧一眼面前的那个顾客。而那个顾客也更看出,商店女老板的脸色多冷漠多高贵,就像对谁都蔑视都瞧不起,尤其是对他。这让他很不安。他想马上离开,简直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在开始的半分钟里,他们竟都忘了要继续核对商品的事。他们谁也没再说一句话。他们终于又接着核对起来。可是,由于刚刚被打断和受到的惊吓,年轻的姑娘把好不容易一一记在脑子里的商品差不多全都搞乱了。于是他们只得重新核对。这引起了商店女老板张秋云的注意;她不耐烦起来。她开始有意识的不时朝他们那里斜睥上一眼,就像他们的笨拙已使她不能忍受。终于,她粗暴地打断他们:
“你家到底几桌席,能用得了那么多酒吗?到底是在什么酒宴上用?”
“是房屋上梁的酒宴上用,”那个青年人嗫嚅地回答,他分明受到了惊吓。
“那总共到底几桌?”
“三桌。”
“那得退掉一箱白酒,”她严厉地说,“有一箱白酒就够了。现在的人哪还喝那么多白酒。烟也得再退一条出来,多了退回不也是一件麻烦事吗?……再来看看餐具之类……”
商店女老板张秋云很快就给这位讨厌的顾客办完了一切,将他打发走了。整个过程她都保持绝对的冷漠,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她要狠狠羞辱他一番的目的达到了,她在心理上得到了很大满足。她打算再训责女儿几句,要说的话很快就涌到了嘴边。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她却先听到了女儿的声音。
“你刚刚算账算那么快干什么,也不怕算错!”女儿很明白地表示她的不满,她显然有另外的话要说,却又不便说出口。
张秋云刚刚平息下去一些的怒火重新被点燃,同时,女儿似乎越来越不乖顺越来越频繁顶撞她也让她愈感不可接受。
“就算算错也是值得的,”张秋云大声嚷道,“只要能快些把他打发走!”
“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人家,他又没招惹你!”女儿同样气愤地说,妈妈的恼怒并没有吓倒她。
“他就是招惹到我了,你是我女儿,他纠缠你就等于在招惹我!”
“他没有纠缠我,你怎么说话这么难听呢?”女儿快气哭了。“我和他根本就不熟,算这回才说过两回话。难道别人就不能随便和我说一两句话吗,或者说我就不能随便和一个年轻异性说一两句话吗?你这样说也一样侮辱到了我!我真不明白你脑子里为什么总有这样一些不可理喻的想法。你真是太敏感了,我都快被你憋疯了!”
“你个没心没肺的东西,我这不都是为你好吗!”这个母亲抱屈地骂道。“我只想为你找个有钱的女婿。我脑子里整天操心的就是这件事。我都快为你操心操疯了!”
“我不用你操心!”女儿叫道,她像突然被电击了一样,反感的情绪几乎到了失控的地步。“我真是怕了你了,也厌烦死你了!你以后最好少干预我的个人问题,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做主。我已经不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是好是坏我自己会判断会衡量。你以后少管我!”
“哼,你自己做主,你自己会判断会衡量,你知道他是谁吗?你知道他的家庭情况吗?你知道他的年龄吗?你知不知道他是干什么工作的,到底结婚了没有?对于这些你都了解吗?”
于是,商店女老板就跟女儿道出了那个年轻顾客的一切个人信息和他的家庭信息。她把他的家境说得要多贫穷有多贫穷,把他本人说得要多卑贱有多卑贱。她的女儿简直都听不下去了。
母女间大声争吵的声音引来了一个热心的年轻女邻居,她进到了店里。商店女老板毫不避讳地向她说明了事情的原委。她还要继续说下去,这个年轻女邻居却打断了她。
“慢着,您说刚才来买东西的那个男孩就是周村箍桶匠的大儿子吗?你能确定他真是箍桶匠的大儿子吗?”
“错不了,”张秋云十分不解地望着她。“他是箍桶匠的大儿子,怎么了?”
“他是我同学呀,从小学到初中我们一直都是同学!前几年我们同学在网上搞了一个QQ群,我们在网上不时还有联系呢。他现在混得不错了,一两个礼拜前他刚刚在我们市里买了一套房,花了将近四十万呢。他今年跟他弟弟开网店,两人都发了财啦!您难道一点也没听说过什么吗?”
“……真的吗……他真是你同学?……”她简直已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这还有错吗,他爸爸是这附近村子里唯一的一个箍桶匠么,除非您搞错了。”
她已呆住了,好一会儿都不说话,两眼怔怔地出神。她终于回过些神来,不过脸上的表情还是茫然得很。她说:
“……哦,是这样啊……没搞错!那他有女朋友没有?”
“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礼拜前他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接下来的谈话就没再能很好的互动交流下去。因为她常常走神,心中在想着别的事情。有时,她又像再也不能安静坐着,非得站起来走动一两圈才痛快似的。一件使她为之着迷的事情已攫住她的心。我们年轻的女邻居注意到了这点,知道自己不便再作停留了,店主人此刻需要单独静静,于是她将此前对她说过的那句殷勤热心的话再说了一遍,就告辞出来了。
年轻的女邻居走后,她就坐在玻璃柜台前发呆。她也不再和女儿说一句话了,甚至都没再看她一眼,就仿佛她压根不在眼前,刚才也没发生过那件不愉快的事情似的。她很快把一切都忘了,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世界中。她神情落寞,心里不住地懊悔:“我刚才要是不那样打发走他,他很可能就会成为我家女婿啦!这几乎是一定的!这是一个多理想的女婿呀,他多有钱,多有本事,而且品性又那么好,他可正是我一直要找的呢!我的妈,我这是做了一件什么事呀,我可是害了他们了!……”好半天里,她一直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就像已没有生命的体征。一个顾客前来买东西叫她,连叫了两声,她都没反应过来。女儿简直被她吓坏了,要是她不了解妈妈的秉性,不知道她此刻为何如此,她准会及时的大声喊醒她。
这天晚上,她懊恼得睡不着觉。白天的事对她产生了极大刺激。她心里像着了一团火,烧得她浑身发烫。她摁亮了灯,终于忍不住把熟睡中的丈夫叫醒,开口对他说道:
“我今天可做砸了一件生意,这可是一件大生意呢!我真后悔!”
她如此激动的神情使丈夫着实吃了一惊,引起了他对这件事情的一些兴趣。
“什么生意,难怪你半天来都像丢了魂似的!”丈夫说。
“周村那个箍桶匠的大儿子你该知道吧?”妻子说,语音发着颤。她已激动起来。
“知道啊,怎么啦?”丈夫开始专注地望着她。
“我今天下午在店里遇见他了!你知道吗,他发财啦……”
于是,她跟丈夫说出了他所不知道的一切。她心中可能懊悔得实在厉害,因此她把自己如何蓄意羞辱那个箍桶匠的大儿子这件事情讲得格外详细,生怕有所遗漏。她真害怕她已深深伤害到他的心。她很确定地跟丈夫说,那个箍桶匠的大儿子喜欢他们的女儿。如果他真发财了和没女朋友,她将努力促成这事。末了,她又重申了自己的这一想法。
“我看他一定喜欢我女儿,”她说。“这几乎是一定的!这可是一个良机,我一定要抓住它!”
她的脸色使丈夫害怕,厌烦。“你就省省心吧,我真怕了你!……”丈夫说。“可你打算怎样做呢,你已经那么深的伤害了人家。”
“我已经想好了,”她用坚定的声音说,“我打算明天就亲自去问一趟。事不宜迟,晚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是向他村里人打问吗?”他实在害怕她会有别的回答。
“不,”她很果决地说,“直接跟他家人打问,这样才是最靠得住的!”
“不行,这样太露骨了!这多丢人!”丈夫惊呼道。
“在如今这可不叫丢人!”妻子纠正说,“只有有钱人和有钱人才能这样,而这是再正常不过的!”
丈夫很快又入睡了。她依然睡不着,在床上辗转反侧。“要是这桩婚事成了,那可真是一桩顶美满不过的婚姻,”她无比激动地对自己说。”我家就从此转运了:我们的生意肯定会做更大,我儿子也将跟他学开网店!我会比表姐更令人羡慕,在她面前也在周围人面前能把头抬得更高!我从此再不用气闷苦恼了,我会把人们嘲笑我的都回敬给他们!”之后,她又把明天亲自去打问的方案重新细致审视了一番,直到终于满意了才入睡。她渴望着明天快点到来。
第二天,她心情很好,精神也格外饱满。她面带笑容,主动和许多人打招呼;她从前可很少这样。她的好心情让她自己都很吃惊。中午过后,她就为出门做准备。她特意换上了一件新买不久的漂亮羽绒服,并对自己认真梳妆打扮了一番。她考虑到不能在有钱的未来亲家面前留下一个寒酸的印象,这样做很有必要。她的心情激动起来;即将前去打问的这件事情在她无异成了一生中最重要最神圣的事情。她开始静静等待出门时间的来临。为了消除紧张的情绪带来的难受,她频繁走动在那几排货架间,做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货品整理。终于,一个她认为十分合适的时间到来了,墙壁上圆形时钟的指针指向了三点。她出门了。几分钟后,她就到了箍桶匠所在的周村。她的心突然强烈跳动起来;她感到,一个即将带给她和她的整个家庭以灿烂前景的时刻终于到来。她激动得厉害,并且还颇为紧张;她的脸庞因浑身血液沸腾的缘故一阵阵潮红。她没有想到自己竟会这样紧张,对自己很是不满。于是她竭力抑制它,一会儿她就做到了。她在将到箍桶匠家门口时,在远处见到那新屋宽阔的门前停放有两辆好像是来客的气派轿车,并有两三个衣着光鲜的陌生青年人在一边晃荡着热情闲聊,她认为这是一个顶好的吉兆,表明这家主人确已飞黄腾达,她心中高兴极了,甚至掠过一阵狂喜。她把电动车停放在新屋门口,就快步经过这栋新屋,径直奔向老屋。她知道女主人在老屋。她找到了女主人。
“二嫂子,您前天跟我说你家煤气灶有问题,火焰太小,叫我来看看,可您是知道的,我近来太忙,每天都忙死了,要不是您家大相公昨天去我店里买酒席用品,又触动了我,我还真记不起来。这不,我趁给你们村××送完货的当口,就过来瞧瞧!”商店女老板把早想好的话对她说。
“怎么,我前天跟你说过煤气灶有问题吗?”女主人很惊讶地望着她说。“我没有说过呀,我家煤气灶一直没毛病么!我想你肯定记错了!”
“记错了吗,可是我明明记得有一个中老年妇女跟我说过呀,莫非是别人,我记岔了!我的天,您瞧我这记性!”
“那可能就是你记岔了。”
“咳,这也和我们太忙有关。这些天我们甚至常常发生找岔钱给别人的事!……您现在可真清闲下来享福了,这一年在您儿子那里都变年轻许多了,听说您家两个儿子今年开网店都发财了呢,连大儿子都在城里买了房,您现在可多幸福啊!”
“你从哪里听说的,这么快!”女主人不胜惊讶地说。“我们才买一个礼拜呢,就连本村子的绝大部分人都还不知道呢!”
“那就是真的了!”张秋云禁不住欢喜地叫道,差点一拍双手起来。“这可真是件喜事!我恭喜您!”
“谢谢!”
“我看你家大相公蛮不错的嘛,”她接着说,强烈欢喜的心情使她突然认为,女主人的儿子决不会在短短一个礼拜内谈到朋友。“虽然他已经快三十了吧,可是一点也不显老,看上去真帅气!而且还那么会说话呢。”
“这都是你夸奖!”女主人很谦虚地说,脸上笑眯眯的。“他看上去哪还年轻,我们可就嫌他长得一副老相呢!”
“不,那是你眼光看错了!”商店女老板说,“就我们来看却是很年轻,而且就连我姑娘都仿佛没觉得他老相呢,不然的话她怎么会随便跟他聊天呢?”
女主人吃惊地愣住了,眼光有些迷惑,然后问道:
“哦……你姑娘还和他聊过天?都是一些平常话吧?”
“是呀,聊过!”她大概没有很留意女主人脸上的变化,依然兴致很高地说。“至于都聊过什么我也不全知道。我那会儿从店门外进来时听到的倒是两句平常话,可是说平常也不平常,这个嘛,能够感觉得出来。”
“哦,是这样啊,”女主人说,脸上迷惑的表情依然没有散去。
这时,大门外走进来一个青年人,他打断了这两位妇女的亲热谈话。他正是这位女主人的大儿子。他看到了商店女老板在家里,而且好像正和妈妈比较近密的聊着什么,不觉有些惊讶,不过他还是很有礼貌的首先跟她打过招呼。他来问妈妈一件什么事情,得到回答后,他转身就要离开,可是商店女老板却叫住了他。
“大相公,你站一会儿,昨天的事我想跟你解释一下!”
箍桶匠的大儿子站住了。他很吃惊,分明没想起昨天有和她发生过什么事。
“你昨天下午去我家买东西,正赶上我刚刚遭遇了一件不开心的事情了!”商店女老板解释说,“那户人家想要赖掉我八九十块钱的零头账,我没有依他,于是我们就争执了一番,结果还是让他赖掉了五六十。一路上我都憋着一口气呢,直到我回来进店里那会儿,我的脸色是否还都很难看?希望你不要有所误解,以后还多多照顾我家生意啊!”
青年人那么羞窘,又着实很是不安:他显然怎么也没想到对方此刻要跟他说的竟是这样一件事情,并且对方语气神色又是多么谦卑殷勤啊。
“哦……小事,”青年人随即挺大度宽厚地说,“没什么。我都不记得了。”
“呵呵,你们男孩子就是肚肠大……”张秋云连忙夸赞着。
青年人要走了,他再次礼貌地向她颔首微微一笑。可是,她又脱口补了一句:
“我和你妈刚刚说到你昨天去买东西时跟我姑娘聊天的事。她一般整天在家。现在每天上午都比较忙,下午才闲散一些,你要去买什么东西,下午去买才是最好的……”
可是,话刚一出口,她几乎就吓了一跳:她原本可没想这么说呀!她嗫嚅着赶紧住口了;她知道太唐突了。她很羞愧,脸上感到烧得发烫。不过她又马上说服自己这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她随即偷眼瞧青年人,青年人就像一副很清白无辜的样子,羞窘得那么厉害,甚至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商店女老板立刻意识到,自己确实刚说错话了,或者她干脆全搞错了,所以一时大悔,又尴尬又十分愧窘地站在那里。
这时,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孩飘然来到屋内。她款款走到青年人身边,很大方很亲昵地挽起他的手臂,然后,她表示礼貌地冲商店女老板娇柔一笑。她可能把她当成了他家的一个什么客人了。她容貌清纯无邪,对刚刚的谈话显然一点也不知道,甚至也全没留意到他们不自然的脸色。
张秋云仿佛一切都知道了。不过她还是忍不住问青年人道:
“她是……她是你女朋友吗?”
“……是的,她是我女朋友。”青年人几乎颇为为难地这样回答说,样子很歉疚。
“哦……好……那恭喜你!……”
商店女老板像丢了魂似的回到了家。她在进到店里时,竟那样视而不见,和抱着一大纸箱货品出门来的丈夫撞了个满怀,差点把他撞倒。丈夫气恼地骂了她一句,她也似全没听见。她只是仿佛自言自语地回应了他一句:“我还是去晚了一步,别人已捷足先登了!”然后一句话也不说,对什么也没看,梦游一般地就独自上楼去了。她脸上失落和伤痛的表情叫丈夫和女儿看了害怕。如果在往常下午的这个时候,她在外面给人家送完什么东西回来,是会习惯性的在几排货架前巡查一番的,看看有什么卖空的商品需要重新补上。她今天自然没有这样的心情了,她已把它完全忘掉。她一个人在楼上呆了足足有两个钟头。她终于确切地感到自己再一次被幸运之神残酷的抛弃。她的心害怕和伤痛得发抖。她感到不能承受了,一种需要倾吐的强烈愿望驱使她走下楼来。
她在厨房看到了丈夫。他在做饭,看上去他内心安静得什么事也没想。
“我今天下午已去过周村了,你知道吗?”妻子说。
“我看你已经疯了!”丈夫骂道。“快给我滚回楼上去,丢人的东西!”
“那可真是条大鱼啊!”妻子接着说,俨然全没听见丈夫刚说了什么。“我一个礼拜前就应该去的!我们到底还是赶晚了,让人家登先了一步!”
“什么赶晚了,”丈夫气得快疯了,“难道你一个礼拜前就知道他家发财了?我看你真已经疯了!”
2015年5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