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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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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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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影情志


 

/乔贝

 

你继续醉

 

夜深看《画皮》,不为别的,就为《聊斋志异》里的一篇。我搂着儿子新,新搂着熊,一起缩在床上,做好迎接恐怖镜头的准备。结果令人害怕的画面只是周迅脱下人皮的一瞬,倒是有几处少儿不宜,赶紧叫新闭眼。

说到底是个连环爱的故事,壁虎精爱小唯,小唯爱王生,王生爱佩蓉,勇哥爱佩蓉,佩蓉爱勇哥,夏冰爱勇哥。令人晕倒不?千年狐妖要做小三,宁为妾。女人一贱起来真要命,美丽妖娆精灵古怪,既可抚琴又可更衣,迷倒众生。只是转过身去,她要吃掉人心保那画皮不老。

王生拼命抵抗,那才叫灵与欲的挣扎。一边对妻子说我永远爱你,任她是人是妖都迷不倒我,一边在又与妻子亲热时出现幻想,在梦中也与小唯尽享鱼水之欢。醒来不由自主来到小唯房间,刚吃完美味人心夜宵的小唯楚楚可怜,含泪欲滴:我连做你的妾也不配吗?我就爱你,你要我吧,哪怕一次也行。这应该是此类小三的必杀技,任你是怎样的男人能不被拿下。贱者无敌,可王生还是坚持说:我也爱你,但我已经有佩蓉了。得令多少男人汗颜啊,比柳下惠还柳下惠。

可说来说去王生还是够卑鄙,精神出轨不过是挂了个幌子。

对佩蓉,王生爱得不够忠贞。对小唯,王生爱得不够坦白。对自己,王生只能画地为牢。

佩蓉对小唯说:你不懂爱。然后演绎出了惊天地、泣鬼神的真爱——为爱人而死。再然后,王生亦为佩蓉而死。再再然后,小唯献出自己千年修炼的灵,救活所有人,自己重新成为一只普通的白狐。

王生证明了佩蓉不是妖,这事不用证明,或者说不应该用死去证明。但佩蓉其实是需要死的,因为她要证明她的爱。这电影到最后,不是证明谁是妖的问题,而是证明爱的问题。

香港导演善于戏说,什么都敢拿来大话一番,骇人的鬼故事就这样变成了一部关于爱的神话。美女帅哥一同告诉你:真爱,就是为对方献出一切,包括生命。

小唯望着王生死去献出修为,壁虎妖大喊:别忘了你是妖!对了,妖就是不食人间烟火,贪恋情与色,往往要使她们的修炼付诸东流的。白蛇也好白狐也罢,终是入不了正道,只为爱英勇起来,显得尘世间的男子们孱弱无比。

爱情无关对错,人与妖都是灵魂披着的外衣。一旦有了欲望,都会陷入极致的疯狂与短暂的欢愉和不安之中。人与妖的差别,也许就在行动力之上。妖,很简单,爱了,就争取,不择手段,目标坚定。人,太复杂——爱,爱不能,不能爱,不敢爱却又太想爱。在爱的尺度之上比比划划,小心地丈量着自己欲望的长度,却不知伤人伤己。 

爱,只是某个时空里某坛醇香的佳酿,心甘情愿地醉过一次,以为此生就此一次,却不经意间,发现了另一坛也慑人心魂。

对于好酒之人,是否能做到:我爱你,但是我已醉醒,还要为你继续醉。

 

锥心相约

 

作家凉月满天说她驯养了一部红楼,让我想起《小王子》中的狐狸所理解的驯服

那是个美丽温暖的词,如果你驯服了我,我想我的生活一定会充满阳光,我会非常地快乐,会辨别你与其他人不一样的脚步声。别人的脚步声会让我躲藏在地下洞穴中,而你的脚步声对我来说就是一种召唤,像音乐一样动听,会让我从看不见阳光的地窖中出来。就是那儿,你看见那边的麦田了吗?我是不吃面包的,麦子对于我来说毫无意义,况且麦田对我也无动于衷。这无所谓高兴与不高兴?可是你的头发是金黄色的,想想看,要是你驯服了我多好呀!那时候,麦田同样是金黄色的,可对我来说就不一样了。它会让我自然地想起你,我甚至可能会去听吹拂过麦田的风声……

万事万物,都等待着被驯服,等待着与谁发生千丝万缕的联系。那是灵魂的相互交融,也是心的归属。所以小王子告别那些玫瑰时说:你们的确很漂亮,但你们是空虚的,没有人会为你们死。当然了,作为一个过路人,就会觉得我的玫瑰和你们的没有差别,但它比你们都重要。小王子说这话时,多像宝黛那段互相试探的对话,任凭溺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我与红楼也相随十几年了,断断续续地读,懵懵懂懂地读。鲁迅说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想自己一凡夫俗子,所见不过坐井观天,于是开始读名家解读。

《名家正品红楼梦》一书,听听书里的这些名字,胡适、冯其庸、王国维、周汝昌……无不如雷贯耳。里面所引原文皆为红字,插图是清刻本的绣像,精美极了。

一本三百多年前的书,引发着后世绵延不绝的探讨与争鸣,甚至成为一种情结,一门显学。这是多么的不可思议!有多少人又终其一生精力,视为自己的精神家园。诗词文赋、思想艺术、众多人物、民俗民风,一直到草灰蛇线的伏笔,都有人研究。刘心武曾探秘,王蒙老先生就笑谈,再加上厚厚的《红楼鉴赏辞典》,前一阵子还在网上听了好长时间凉月满天谈红楼草根人物。你看,我也成了红迷了。

读王蒙痛快,那种口语化的写法,就像听他坐在宽大的椅子上闲侃:不是百家讲坛的严肃,也不是引经据典的论证,更不是玄而又玄的探案揭秘,是那种喝着茶水唠唠闲嗑,可又字字珠玑、深入人心。

他说宝黛爱情,用纠缠如毒蛇,执著似厉鬼来形容比较恰当。透过所有的风花雪月,说尽了他们间的生死相许、恩怨情痴。那些说不完的折磨与无可名状、无可表述的痛苦、怀疑、咫尺天涯之感,都尽在其中。看宝黛吵闹,仔细体会到黛玉的苦心,也能体会宝玉的急躁与冤屈:你扎到对方心里的每根针,都扎入到自己的内心深处,你的痛苦造成了对方的痛苦,对方的痛苦加剧了你的痛苦,爱生苛求,苛求生遗憾,遗憾生怨恨,每根针都是两头尖,每把刀都是双面刃。真是替宝黛喘不过气来。

黛玉旧帕题诗,原来我总觉得翻来复去不过是哭与泪,又单薄又直露,少言言外诗意。王蒙却说这三首诗刻骨铭心,锥心刺骨,哀婉已极。让人泪下的还有宝玉那段俗之又俗的表白,什么好吃的、陪着顽笑、外路啊,虽是低水平语言,类似于街道妇女的大实话大白话。但爱情归根结底,是俗世暖香,柴米油盐,不是云上的日子。

世界上有两种东西,可以令爱情荡气回肠,一个是生离死别,另一个大概就是时间了。

《爱有来生》把这两样都具备了。倪匡与古龙、三毛相约,先去者一定要努力与在世者联络,因为鬼魂的力量总要比人的力量大。先是古龙辞世,两个人深夜燃香秉烛,待而不得;继而三毛自杀,亦不入梦。倪匡慨然叹曰:看来,只能三人真正相聚了。

三生石上,旧梦依稀。虽是人鬼恋的故事,但凄美绝伦。我喜欢那些缓慢移动,大段独白的情节:深山古寺,银杏树下,石桌登旁,一壶热茶,一人一鬼对坐。月冷风静,鬼是心里洞明的悲伤,人是似曾相识的恍然。僧人打扮的阿明用极安静的语调讲述他们的前生,虽然不过是仇人相爱的老路子,打动我的却是阿明的神情——他极寂寥的表情,稍微下垂的嘴角,眼里蓄满的是深深的悲伤。他并不帅,但执著与悲情让他那样出众。他缓缓地叙述,像在哄一个孩子入睡,又像给爱人催眠,他要唤起的是那相约今生的记忆。

当阿九终于想起了前世的恋人,阿明却要离去。他依然沉缓地说:我一直在这等你,我相信你会来。我看到你很幸福,这就是我要给你的,你已经有了。

然后永远消失。

让人震撼的爱,不是贪婪、攫取、破坏、同归于尽,而是放手。满心伤痛而又无限释然。前生今世成为阴阳两界。

你跟谁有过前世的相约吗?今生还能相认吗?如果约在来生,又该如何留下相认的凭证?

 

尔乔相伴

 

好像有谁写过《春天,遂想起》的诗吧,我在这样的季节里无由地想起韦尔乔。翻《读者》,他小小的插画在文字的角落里栖息着,散发出一如既往的孤绝清冷的气息。他离开这个世界多久了?可那些画还活着,依然能让那些煽情的文字会迅速模糊,成为小图的衬景。

我曾爱过图画的,甚至上学时还当了所谓的美术课代表,但很快发现自己没有什么艺术创想,只是欣赏和临摹的不错而已。工作后不再动画笔,却喜欢读图、收藏图,甚至把杂志中的插图剪贴在专门的本子上。很早很早前就注意到冷冰川的插画,奇怪这么寒冷的名字,画出的却是热带的喧哗,茂密繁复的花草,蜷曲慵懒的女人,妩媚妖娆的猫,硕大精致的鸟笼。很多很多的活物和事件,拥挤着,冒出热乎乎的欲望……真是密不透风啊。

后来买了不少幾米、刀刀的漫画。这两个优雅的男人,在城市的空隙里画出爱情的流离。一点忧郁加一点感伤,再用美好与安静来调和,可以让人一看再看。但那里的一切都是小资的,连痛苦也装饰着精美的花边。

韦尔乔不是,他永远给你以寒带的清醒,与生活有着足够的疏离。他的画,通常都很稀薄,人物没有脸,更勿论五官,连四肢三围都是敷衍。他拿一个长袍加个头部,就对付完了人物这个叙事元素。他的画基本都是单人,有时只是局部,一只手,一只眼睛,甚至一滴眼泪。

印象最深的是在周国平的《妞妞》一书中的插图。那个小小的、看不清面容的孤独的天使,没有一点质感,充满了梦幻与空灵。她像用纸做的,又像烟雾幻出的,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看着她,忍不住放轻了呼吸。而图中的另一个穿着长袍子同样模糊的人,却是沉重的强大的,透出阴冷的气息。他像上帝、命运,还是死亡之神?一直跟随着她,牵引着她,做着恐怖的游戏。那画中的布娃娃、灯、领带、帽子……都不会给人以任何温暖的感觉。那本书插画的孤独与绝望同文字的冷峻与温柔,形成一种强烈的对比,让我既怯读,又忍不住一读再读。

等我真的开始有一点了解韦尔乔时,他已经死了。在某期《读者》的最后一页,有他的一封信。然后,我才上网去搜。我相信这个身为医生仅43岁就早逝的他,对生命、生活的深部,一定有一条独辟的幽径。

那年秋天,韦尔乔的一个朋友由于咳嗽很久未愈,就来医院找他帮忙做进一步检查。

韦尔乔马上带着朋友照了X光,结果很快出来了,没问题!”X光片室的同事语调轻松地说。韦尔乔一听如释重负,喜欢开玩笑的他用力拍了拍朋友的肩,大声说,我让你们看看一个健康人的肺是什么样!一边说,一边兴致勃勃地站到了X光机前。

室内非常安静,机器上下移动的声音格外清晰,时间仿佛过了很久,韦尔乔刚想开口说什么,就听同事埋怨道,尔乔,把你的胸牌给摘了!

轻轻一句话,剑一样击中了敏感的韦尔乔。他清楚,自己今天根本没有戴胸牌!

韦尔乔在《病中吟》中,认为自己患肺癌的原因,是由于一直在用一种刺激性强的液体作画,黄澄澄的药水,被棉签均匀涂抹在事先用蓝墨水处理过的处方上一张画下来,每每弄得鼻塞喉痒,泪流满面

关于韦尔乔的病因,虽然众说纷纭,但是,记者通过采访了解到,韦尔乔是一个内心追求完美的人,他非常在意别人的看法,只愿意把自己好的阳光的一面示人,而把孤独、寂寞,以及其他负面情绪,都深深地埋在心底。

韦尔乔在给友人的信中述说了他对生命的感受:我在火柴盒大小的卡片上画画。我画了很多穿长衫的人。他们或在一颓寺前吹箫,或在月色溶溶的林间漫步,或于高崖上独立,仰观天上流云,俯视山下错落的屋宇,或携好友二三人,在广阔的田野上,漫无目的地走。他们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什么都可以做,又什么都可以不做,便觉得自己是个自由的人了……不必在乎有眼睛在盯你,有指头在戳你,有时间在提醒你。那身子,是属于你的。你只消把自己当作一阵风,一块石,一片顺水漂流的叶子,一只在石缝间爬行的甲虫,只是别意识到,你是一个——人。我在小画里解放了上千个长衫。到如今,有谁来救我呢?

你可以有一万种方式来表达自己对生命的感受,但一个拿了手术刀的手,画出的画,写出的字,竟是如此温柔地残忍。

是孤独的,没有谁可以真正解救。

要是能收到这样的一封信、要是能在一些平淡的、乏味的、沮丧的、喧嚣的日子里,有这样的一封信可读,该是何等幸福的事。

后来,我当当到尔乔的书。

《尔乔留给世界的》实在不是一本枕边书,又厚又重,怎么拿着都累。尤其是那些漫画,我总是能读出死亡的气息;前面的几篇文字,也诚如他自己所言:变来变去,也不外乎那么几种酸溜溜的情绪:孤独,思念,怅惘,伤春,乡愁,无奈以及摆脱不去的那一株青春期的影子,如同落日残照一般。

但还是喜欢读,如同明知某些东西有毒有害,还是免不掉要喜欢一样。

他前面的信,对生活都颇多调侃,到与病魔相伴的日子里,也幽默着,却更多的是无奈。他写得病后,自己与妻子都开始信佛了。人在绝望之中时,总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但同时他又清醒地知道,一根不起眼的稻草,有时也会压断骆驼的脊背。(it'sthe last starw that breaks a camel's back.

想到宗教,在所有外出旅游中,都无疑例外地成了一个景点。每到这样的地方,我常抱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站在外面等着旅游团。看着那密匝匝黑压压的人群,满带着最虔诚的态度同时又是最自私的祈愿,而且在出来后总那么心满意足。我站在佛门之外,站在那些人之外。有时,会希望自己融进去,像一滴水融进水里,那样该会有一种踏踏实实的安全感、满足感。可每到那样的地方,我还是无法随着众人走进去。

 

时间的冷

 

读书读到痛不可忍,大概是一种最糟糕的境界。近来不知怎么了,常读到某处会疼得掩卷。

杨绛先生《走到人生边上》,以沉沉暮年,站在夕阳将沉的地方回望人生,她仍不敢说自己参透了什么,而是反复地追问:人到底要往何处去,人有没有灵魂?她引《圣经》,列《史记》,谈生活中亲历的人与事。既有敬鬼神而远之的畏惧,也有未知生,焉知死的自知,字里行间流露出的还是宁信其有。最后一部分写一些平凡人的一生,那一生的悲辛起伏让人感叹,但同时又让你知道命运的手不可拂逆。

这本书的名字妙在似信手偶得,而又与自身相符,并且是在钱锺书先生的《走在人生边上》发展而来。走,是主动还是被动?总之,你在走,年年月月分分秒秒,由起点走向终点,由这边走向那边。

那边是什么?高处无所有吗?未知,而且永不可知,但终要从边上坠落,没入再无边际的永恒黑暗。

看安妮宝贝的新作《素年锦时》,她已经蜕变,摆脱了那种冷僻与孤傲,不再用文字来杀死美好,转而生活得琐碎与精细。但她仍能用纤笔剥开表层,直指人必须面对的苍凉与改变。她那样坚强、独立、冷静,堪透人生的无常,绝不执迷。她是开在空中的花朵,可以自由飘移、绽放,不会有牵扯撕裂的疼痛。

死亡带来客观性。这种客观性是,面对身心的断裂且无可弥补,生活依旧将以稳定持续的节奏向前进行。世间的悲伤,欢喜,妄想,落空,终究都是会被碾压而过的损伤的尸体。生活的客观性,就是那一往无前的重复运动着的巨大钢轮。它的客观性和秩序,无情并且果断,不会被个人意志更改。它是比情感和幻象的起灭辗转更为重大的事情。必须要被尊重。

死亡同时让我明白要随时接受信赖被抽离,希望被破灭,等待被断绝,未来被扼制的世间规则。所有的事情,都是重复的,循环的。可这样的痛苦,人必须把自己脱离出来,看一看钢轮下幻象被碾碎的肢体,那些四分五裂的终究要化为虚妄的肢体。

读到这里,我不得不停下来,大口喘气。那不可预测的空,一切都被抽离的孤绝感让人缺氧。

那天,看完《时间旅行者的妻子》,和克莱尔一起打开亨利生前写的信:“……这些年来,我们之间的爱,一直是汪洋苦海中指航的明灯,是高空钢索步行者身下的安全网,是我怪诞生活中惟一的真实,惟一的信任。在信的最后,亨利说,我爱你,永远。时间没有什么了不起。心,仿佛被一根一根的丝缠紧了,不能呼吸,那样绝望。那种恐惧、孤独、无奈交织起来,觉得自己要在克莱尔之前昏倒了。

那种无法更改、必将失去的强大力量,令人恐惧。人的一生在年轻的时候,一直是得的过程,得到知识、能力,得到爱,然后开始无法控制地逐一失去。

如若失的过程懵懵懂懂,无知无觉跟着命运的手旋转,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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