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者

何阿姨居住的小区对面，就是梦蝶湖公园，中间隔一条三十米宽的无障碍马路，去公园散步，分分钟的事儿。

锅里闷着米饭，不耽误何阿姨跑到湖边吹吹风，享受一下季节和环境的双倍馈赠。那个惬意劲儿，在何阿姨心里开成了花。

眼前这个叫作梦蝶的人工湖，给何阿姨的退休生活，增添了无穷的乐趣。

自然也有烦恼的时候。比如天气好的节假日，来这里赏景消遣的人多，环境卫生比较差。也不能全怪物业，他们人手少，忙不过来。怪就怪有的人素质差，这个差字说重了，跟不上，对！跟不上。跟不上什么？何阿姨是个明白人，跟不上时代的发展进步呗。这话说的，好像何阿姨是个党员，或者干部，其实都不是，没退休前，她只是本市食品厂车间的一名普通员工。

何阿姨是个干净人，更爱干净的环境。看到步道上有个烟头或纸屑什么的，都会弯腰捡起来，扔到垃圾筒里。也有伸手够不到的垃圾，比如绿植丛里，试几试都够不到，即便趴到地上，累得喘粗气，也无济于事。何阿姨到超市里买了一个长把镊子，一一勾出来，再投到垃圾筒里。这个事一上心，就有点碍自己的事，甚至坏事。有一回，锅里蒸着菜，水烧干了，锅底烧红了，差点着了火。想到这儿，何阿姨的头都大，灰白的发根，立马要竖起来。

踫到随手丢垃圾的，何阿姨也不留情，咋呼着让捡起来。这一咋呼不要紧，往往有不吃这一套的，跟何阿姨急眼。咦，你是哪门子人？何阿姨回说，我，我是志愿者！你是志愿者？哪里写你是志愿者？何阿姨瞅了瞅自己，又瞅了瞅眼前沐浴着阳光的湖面，结巴着说不出话来。眼瞅着急眼的人，丢下垃圾走远，气得全身发抖。

冷静下来，何阿姨觉得自己也有不是，自己是自愿的不假，也称不上志愿者，至少，志愿者也该有个标志吧。大街上搞文明交通的，胳膊上都戴个红袖章，表明自己的身份，小红旗一摆，哨子一吹，再急眼的人，也要让三分。

何阿姨脑门一闪，主意有了。她把前些年收藏的一块红布找出来，利用一个下午的时间，锈上三个黄字：志愿者。往胳膊上一套，还别说，真是那么回事儿。站在穿衣镜前，何阿姨转个圈，挺了挺腰，一回手，捋一把根根竖起的灰白头发。

一到节假日，只要天气不差，何阿姨把自己的事儿干完，就往公园里跑。

这一日，何阿姨弯着腰，正从一丛冬青里，夹一个快要腐烂的烟头。身后响起两声咳嗽，冷冰冰地说，你是干什么的？何阿姨回过头，看到一个穿着黄马甲的人，黄马甲上喷着五个红字：梦蝶湖物业。此人跟自己年龄差不多，也是个女的，眼神里有几警惕，还有几分愤怒。何阿姨想笑一笑，无奈脸部的肌肉不配合，她腾出手，指了指手臂上的三个字。

黄马甲瞅了瞅，扬了扬嘴角说，你到别处当志愿者吧，这里不需要！

咦，为什么？何阿姨瞅了瞅夹子上的烟头，又瞅了瞅梦蝶湖，再把目光投到对方僵硬的脸上。

经理要罚我的钱，你知道吗？黄马甲腔调突然变了，手抬到眼眶边，准备擦溢出来的眼泪。

何阿姨心里咯噔一下，不好，自己动了人家的奶酪。说不定，还会砸了人家的饭碗。何阿姨慌了，说对不起！把烟头丢到地上，转身离开。走了三五步，又回头说了句，实在对不起！

这一幕，正好被监控前的物业经理看得清清楚楚，再一放大声音，何阿姨的两句对不起，也听得清清楚楚。

梦蝶湖公园是个开放的场所，前后左右有四个进出口，再去公园，何阿姨不戴红袖章，从另一门进去。

经理是个文质彬彬的小伙子，剃着寸头，来到何阿姨的身后，叫了声，阿姨好！

何阿姨回过头，看到小伙子一双笑眯眯的小眼睛。

小伙子告诉何阿姨，自己是梦蝶湖物业公司的经理，想聘请她来这里工作，怎么样？

一听说工作，何阿姨连连摆手，说自己工作了大半辈子，想清闲，不想再劳累了。

小伙子不解，从监控里看到的何阿姨，似乎很渴望工作，怎么不想工作呢？

工作有制度管着，受约束，没有自由自在的好！何阿姨补充说。

嗯，也是的。经理小伙子很失望地摇了摇头，悻悻离去。

愣了一会儿神，何阿姨忽然想起了什么，三步并作两步撵上小伙子，央求他批准自己做个志愿者。

当然，何阿姨是个合格，不，优秀的志愿者，不需要批准。

抬腿过马路的时候，何阿姨被一辆急驶的小轿车蹭倒了，送到了医院。

没什么大碍，有惊无险，何阿姨吓晕了。

病房里围了一屋子人，都是穿着黄马甲梦蝶湖物业的人。何阿姨欠起身子，你们，你们……

经理小伙子按住何阿姨的肩膀说，何阿姨，物业公司的全体员工来看看您！床头柜上，一大束白色的康乃馨鲜艳欲滴。

抖音里，何阿姨当志愿者的事儿，刷了一个又一个。

还不算完，经理小伙子给物业公司的全体员工，每人买了一份工伤保险，也包括像何阿姨这样当志愿者的。

本小说发表于《福州晚报》2024年11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