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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岩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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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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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尕妹》

记得那是高三最后冲刺的阶段,再有一个月就要高考了,大部分同学都已经离校,我也离开学校在家里给高考做最后的梳理与准备。晚上大约七点多钟,爸妈吃过晚饭后出去散步,我一个人在家复习功课,这时隐约听到轻轻的敲门声。打开门着实吓了我一跳,是一个满是头癣,头发斑秃,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小女孩,几缕黏在一起的长头发耷拉在胸前,显得格外突兀,我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问:“你找谁?”

小女孩见开门的是我,愣了一下,歪头向屋里偷瞄了一眼后,手扶着栏杆一步一步往楼梯下面退去,在转角处快速转过身跑了下去。不一会就听到楼宇门咣当一声,窗外传出一个女人破锣一样的声音:“一天就知道玩,死哪去了?”

我没多想,把头又埋进这一沓一沓的试卷里。爸妈回来已经八点多钟了,爸爸听我说一个小女孩来家里敲门后,猛地拍了一下脑门懊悔地说:“这个小女孩是来找我的。”

妈妈和我都惊愕地看着爸爸,在爸爸的叙述中我们才知道,这是爸爸在院子锻炼时结识的一个小女孩。每天晚上爸爸都会在我家小区的健身广场锻炼,总会看见一个小女孩,自己坐在画着棋盘的铁桌子边上的凳子上。小女孩满身脏兮兮的样子,让在广场玩耍的小朋友们避之若浼。这个小女孩倒像是独处惯了,拿着一个短短的铅笔头在一个破烂不堪的本子上画着一些什么,画了一会后就趴在棋盘桌上,一双通红的小手托起黑黑的脸颊,在那安静的看着小朋友们互相追逐打闹。每当看见有的小朋友不玩漫步机的时候,她就会起身飞快地跑过去,踩在上面惬意地悠荡一会,有调皮的男孩跑过来赶她下去时,她只是不舍地抿了抿爆皮的小嘴,乖乖的把漫步机让出来,回到棋盘桌旁边的座位上,继续观察着广场上是否有空闲的健身器具。爸爸留意到小女孩独特的处事方式,于是走过去问小女孩:“小姑娘你怎么不和他们抢着玩呀?”

小女孩怯弱地摇着头说:“我已经玩过啦。”

玩累的孩子们聚在一起互相吃着手里的零食,小女孩不由自主的咽着口水,爸爸笑着问:“孩子你饿了?”。

小女孩连忙摇晃着脑袋说:“我不饿,吃饭还早呢!”

爸爸去附近的超市买来一个面包和一瓶矿泉水,小女孩看了一眼棋盘桌上的面包说:“是给我的吗?”

爸爸点点头,小女孩迟疑了一下,转头往四周看了看,把面包拿到桌子下面撕下来一块后用小手捏成小面团,塞进嘴里低下头大口的吃起来,也许是某一块面包团捏的有点大,小女孩像公鸡打鸣一样直立起脖颈吞咽着,爸爸拧开瓶盖刚要递过去,一个女人沙哑的声音传过来:“尕妹回家。”

小女孩偷偷把最后一块面包团攥在手心里,拿起棋牌桌上的笔和本,朝着向她喊话的女人慢吞吞地走了过去,女人身后拽着一个装满破烂的两轮小拉车,看见小女孩脸上不情愿的样子,女人推搡着小女孩的肩膀嘴里不耐烦地说:“要你什么用?就是一个累赘。”

此时,爸爸拿着拧开盖子的矿泉水,呆愣愣地站在广场上。也许是出于好奇,每天爸爸去广场锻炼都会去和叫尕妹的小女孩聊上几句,而且每次爸爸都会给尕妹带去一些吃的,尕妹每次也都是狼吞虎咽地把东西吃完,再趴在桌子上画一些看不懂的东西。时间一长尕妹和爸爸成为了好朋友,尕妹告诉爸爸,她没有见过爸爸,妈妈靠捡垃圾来养她的。

在一个星期天的下午,爸爸叫上妈妈打听着找到了尕妹的家,那是小区外一个破旧的平房,推开门屋子里的地上堆满了捡回来的各种废品,尕妹正蹲在炉灶旁往里面扔着装修拆下来废木料,女人则往沸水锅里下着面条,见有生人来,女人也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嘴里警觉地问着:“嘛事?”

爸爸见状笑着说:“没事,我们是来找尕妹的,你们先吃饭,一会我们再过来。”

女人伸头透过雾气,仔细看了一眼爸妈手里提着的物品,挥动着手里的大勺,指着里屋门说:“进屋,进屋坐。”

尕妹见是爸爸来,大眼睛里露出少有的光泽,她推掉堆积在破旧沙发上物品后,指着沙发让爸妈坐下来,女人端来两碗没有一丝油花的面条,一碗放到自己面前,一碗推给了尕妹,也许是两个人饿急了,女人和尕妹不一会就把两大碗面条吸溜个精光。为了打消女人的疑虑,爸爸先把手里的面粉和豆油放到了女人眼前,爸爸说他和尕妹是在我们居住的小区健身广场认识的,现在是好朋友,妈妈向女人表明了来意,想领尕妹去医院看看头上的皮癣和斑秃,女人又一次瞄了一眼地上的面粉和豆油后点了点头。第二天爸爸妈妈开车去平房接上尕妹去了县医院,晚上吃饭的时候爸爸把我叫了过去,尕妹身上穿着新买的粉色连衣裙,头上好像涂抹了药膏一样的东西,散发出一种难闻的中草药气味,妈妈特意点了女孩子爱吃的甜口锅包肉和沾满砂糖的雪衣豆沙,尕妹看着餐桌上菜肴只是呵呵地傻乐着,手里的筷子无所事从地左右的晃动,不知道应该伸向哪个盘子才好。爸爸见我进来笑着给我介绍着:“闺女,这就是爸爸的好朋友尕妹。”

我正式站起身拉起尕妹粗糙的小手,见指甲缝里还嵌有黑黑的泥土,我领着尕妹去了卫生间,挤到手心里几滴洗手液后我刚要帮助尕妹洗手,尕妹熟练地用双手揉搓着洗手液,接着用两只手的大拇指甲互相挖着手指甲缝隙里面的泥垢,冲过水后尕妹把两只手在洗手池里轻轻的甩了甩,蹲下来把两只手的水在袜子上蹭了蹭,我说:“尕妹这里有纸巾。”

尕妹一吐舌头尴尬的笑了,我看着尕妹的脚踝问:“尕妹,为什么把手上的水弄到袜子上?”

尕妹抬起头露出一对牙根有点泛黄的小虎牙,歪着头认真的说:“这是朋友给我买的新裙子,会弄脏的。”

回来后尕妹明显和我熟络了许多,我给尕妹往碗里夹着菜,陪尕妹聊着天,无论我说什么,尕妹都像是听懂的样子点点头,不时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我问尕妹想和别的小朋友一样去读书吗?尕妹冀望地点了点头,我竟忘却了楼梯间尕妹脏兮兮的样子,还有头上抹着药膏的皮癣和斑秃,紧紧的抱着她,心里生出的不是怜悯而是发自内心的心疼。

高考过后我在楼下的健身广场经常能遇见尕妹,头上的皮癣和斑秃明显已经好转了许多,尕妹非常爱惜爸妈给买的粉色连衣裙,坐在椅子上碰到了灰尘,都会站起来用小手在屁股上拍打两下,尕妹妈妈捡垃圾回来太晚的时候,就去我们家敲门,爸爸就会回屋子里拿出我买的零食送给尕妹,尕妹从不进屋,只是拿完零食就跑回到健身广场,她怕妈妈回来找不到她。

八月中旬我要去上海大学报道了,爸妈给我的行李和个人物品都先行邮寄了过去,临出发的前一晚我们把尕妹约了出来,问尕妹想吃什么,尕妹只是咯咯的傻笑,我们在一毛街的拐角处,挑了一家不错的火锅店,我把涮好的羊肉卷放到尕妹的蘸料碗里,尕妹夹了一块肉放到嘴里咽下去后说了一句:“姐姐,这肉怎么自己就滑进了肚子里。”

我跟尕妹说:“等姐姐放假了,回来还请你吃这往肚子里滑的肉。”

尕妹嘴里含着蘸着料的羊肉卷咯咯的笑着,我问尕妹:“你一个女孩为什么叫尕妹?”

尕妹严肃的说:“妈妈姓尕我不叫尕妹叫什么?”

我又问:“你爸爸是做什么的呀?”

尕妹这回一本正经的对我说:“妈妈不许我问,也不让我出去说。”

爸妈后来从邻居嘴里打听到,尕妹有先天性心脏病,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尕妹的养母没结过婚,有间歇性精神病,因为她们是从外地搬过来的,所以尕妹一直没有上学。爸妈和尕妹的妈妈沟通了几回,都被尕妹妈妈敌对的眼神给逼走了,爸爸只好去我们附近的街道办事处,跟工作人员讲述了尕妹的家庭情况,街道办事处的赵主任和爸爸一同去了县内的几所小学,最后朝鲜族九年一贯制学校的校长答应,先让尕妹去借读,以后等尕妹有了户口身份的证明,再办理正式入学。一晃大一到了暑假了,待我回到家时才知道,送我去上海大学报到回来后尕妹就搬走了,爸妈带着我又去了一趟那家火锅店,蘸满了芝麻酱的羊肉卷再也没有以前那种鲜嫩酱香的味道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爸爸每天都会去小区里的健身广场,可每次回来的时候神情都非常的落寞,有几次我点了外卖,听见敲门声的爸爸都会飞快的起身去开门,见是穿着黄色夹克衫印有美团字样的外卖员,都懒得帮我接过餐盒,只是自己沮丧地坐回到沙发上。看着爸爸恍惚的神情,到了星期日妈妈和我陪着爸爸去了一趟小平房,小平房外面的砖墙上用红油漆画着一个大圆圈,里面写着一个分了家的拆字,小平房外面的屋门半掩着,推开屋门里面除了满地各式各样丢弃的垃圾,屋子里面已经空无一人,看见有人进了院子,外面走过来一个带着白色帽子的老年人,经过询问才知道,房主是一名回族老人,房子早已列入了拆迁计划,他看尕妹的妈妈也是一名回族人,就让母女俩借住在这里,爸爸问回族老人:“是不是因为这个房子拆迁尕妹才搬走的?”

回族老人摇摇头说:“那个妇女和小女孩是突然搬走的,我也不知是什么原因离开的。”

妈妈拉了一下呆愣在原地的爸爸,回来的路上妈妈对爸爸说:“尕妹有属于自己的生活,静静的等待消息是我们和她之间最好的相处方式。”

家里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爸爸早晚锻炼的地方换成离家五六百米的体育场,可不爱说话憨憨地傻笑着,一笑就露出一对小虎牙的尕妹时常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好多日子后有人给爸爸打来的一个电话,电话那头是街道办事处的赵主任,他说他知道尕妹现在的近况。静静的听了电话里赵主任的诉说后,我们一起去了街里的万嘉商城,爸爸特意挑选一个印有小羊卡通图像的书包,妈妈给尕妹选择了春秋不同款式的外套,我们把这些东西和包有2000钱的红包一同给街道办赵主任送了过去,在开学第一天的早晨,爸妈跟单位请了假,我们守候在朝鲜族九年一贯制学校的街对过,当尕妹背着印有小羊图片的书包出现的那一刻,我看到爸爸露出微笑的眼眶深处是湿润的,当看见尕妹回头露出憨憨的笑容和妈妈还有赵主任挥手的那一刻,我们的心底仿佛有一股清流在涌动着,看着尕妹瘦小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学校的门口后,爸爸才抬起他的手臂轻轻的挥动着。我知道挥手不是离别更不是结束,而是一路上的繁花,是对未来的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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