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立夏正好在小长假里,长假前一天,老师就让孩子们带鸡蛋或鸭蛋鹅蛋去学校里斗蛋,以前小晨不喜欢带蛋去学校,觉得很没意思,可是今年,小晨早早的央了姆妈做了小红兜兜,到了五月初的那天,带了一个大鹅蛋,两个鸡蛋去了学校。
学校破天荒的花了一节课的时间给孩子们尽情的玩耍,老师说,这样热闹的顽皮的斗蛋的场面,你们今后可能再也不会享受到了。
小晨本以为明年还可以这样玩的,老师们却说,不会了,不会了,明年没时间让你们这样玩了。
果然大人们心里难得的关于孩童时的记忆也就只是“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小娃撑小艇,偷采白莲回”之类的了吗?晚上小晨回家和姆妈说起学校里斗蛋的情形,姆妈一直“咯咯咯”笑个不停——为小晨斗蛋赢了而笑,为他们在鸭蛋上画的奇奇怪怪的鬼脸而笑,为小晨说的一位同学带了一大塑料袋足足有三十来个鸡蛋而笑。也许,如果可以的话,姆妈也想去我们班里和大家一起玩斗蛋的吧?小晨想。
立夏过后就有很多好吃的了,正当红艳艳的草莓,摘几颗,还有些春日里的生涩;绿油油的豌豆藤,做个汤或是清炒,最鲜美了;一些早熟的番茄可以炒个蛋,酸酸甜甜的,是初夏的味道;肥嫩嫩的竹笋也好吃,根部一些硬实的切了丝炒菜或是做个汤,那顶部嫩嫩的切碎了炖个蛋,比肉末炖蛋更有滋味。虽然作业又开始多了起来,但所有的一切都是欣欣然的,让人雀跃——因为再过一阵子,儿童节就要到了,儿童节过后,暑假就要来了——你瞧,期末考试总是容易被忽略。
儿童节之后是一贯的黄梅,小雨呢喃,小雨淅沥,再多的形容词也形容不了这样缠绵却不惹人厌的雨。
雨里的姑娘们和小伙儿们是可爱的,雨里的孩子们是顽皮的,那随南风飘着的杨柳是爱这雨的,那河里游着的鸭子是爱这雨的,那才刚刚露出个花骨朵儿的小红花也是爱这雨的——唯有那些急匆匆奔走的人们,没空理会这雨,有时候恨极了,还要骂两句:什么鬼天气!一直稀稀拉拉的下不停!
小晨喜欢这样的雨天,不是瓢泼大雨啊,是这样温柔细腻的小雨,仿佛有千万句话对你说。你坐下来仔细听,仔细听,雨打树叶是“嗒嗒”,雨打菜叶是“沙沙”,雨打窗玻璃是“沙拉沙拉”,雨打窗棱是“砰砰啪啪”,这声音让人安逸,让刚刚考完期末考试的小晨安逸,雨声,音乐,热茶,老书,最让人安逸了。
这天是星期三,放了暑假的孩子,早就抛开了一切,不去看今天是星期几了,唯有正式上班的人,依旧心心念念着那两个休息日。
这天是星期三,有时候我掰着手指头数,我们一生中,会经历多少个这样的星期三?很多吧!数都数不过来了,想着有那么多星期三的时候,我们就好像抱着一个大面包的人,开心的满足的挥霍着眼下这个星期三,妄想着那些本来这个星期三能完成的事可以拖到明天,后天,甚至于下个星期三,可是星期三一个叠一个,不停地往前跑,只有这一个,是你我生命中唯一的,下一个也是如此,再下一个依旧如此。
这个星期三下雨了,又下雨了,雨不大,滴滴答答地打在桂花树叶上,小晨翻了个身,借着小夜灯看看时间,才三点多,真安静啊,安静的让人害怕,幸而有这雨声告诉她,时间还在不停地转。起身上了个厕所,小晨睡不着了,想拿手机看看新闻,摸了一下手机,小晨想:算了,等会儿越看越兴奋就更睡不着了。闭上眼,雨声滴答,滴答,小晨能想象那一滴滴雨落在桂花树叶上,几片老了,黄了的叶子被雨打下的样子,而那些新的碧绿的叶子,应该是贪婪地喝着这清水的。雨不停地从绿叶上滑下,落下,汇成一股细流,往那低洼处流去,几只蚂蚁慌乱地挤到高处,两条小蚯蚓从水坑里扭过,不远的地方,一大群蛤蟆起劲的叫着:咕呱,咕呱……终于,雨声稀稀沙沙起来,小晨睡了。远处,偶有三轮车经过,那是赶往早市卖菜或是去早点铺开门的人们。
今年的黄梅真长啊,从六月初就开始下雨了,绵绵的雨一直下到现在,都暑假了呀!还在下!村里的老人们说:小暑黄梅呀!凉快!就是大暑要热喽!小晨不太懂什么小暑黄梅大暑黄梅,她只知道今年一直下雨,今年的雨真多啊,今年的雨季真长啊,她还记得期末考试那天,急急奔向考场的她一脚踩在了教学楼前那个花坛边的水坑里,鞋子都湿了,隔壁班的那个男孩子给了她几张纸巾,让她莫名的脸红了。
小晨觉得这次期末考试考得不好,所以暑假里,每每别人问起她的成绩,姆妈总会说:“啊呀,发挥的不好,本来年级前十是稳稳的!这次班里也才第三名呢,我估计啊,是那时候淋了雨,感冒了!”小晨低着头,她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即便现在想起来那张微笑着的脸,她还是觉得自己立刻会脸蛋发烫。为了让姆妈放心,小晨自己决定报一个补习班,补英语,说是老教师,有十几年的教学经验了。姆妈欣慰于她的好学,欣慰于补习班离家那么近的地理位置,欣慰于自己每天都能接送小晨上下学,就是不放心那个老师,补习前,姆妈千叮咛万嘱咐:“补习班可不像在学校啊!你上厕所放学可一定要和人家一起走的呀!”“也不知道那个周老师教的怎么样,到底是个男人……我跟你说,去补课我不许你穿裙子的啊!”小晨哭笑不得:“姆妈,我们在学校又不是没有男老师!你放心吧!”“那毕竟是补习的……老师要是把你偷偷拉到另一个房间,悄悄跟你说帮你单独补习,你别信啊!对了,去得早,只有你一个人的时候,把窗户开开,尽量把门也开着啊!”姆妈还是不放心。“姆妈,我都这么大了,知道怎么保护自己的。”小晨认真道。姆妈看着小晨那么认真,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即便如此,每天去补习,姆妈还是要和小晨一起乘公交去的,送了孩子到周老师那后,姆妈再走一站路去买菜;临中午的时候,姆妈又早早的侯在补习班门口了。姆妈总是唠叨:女孩子家家,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也许,在姆妈眼里,我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小孩吧?”有时候小晨想。
即便知道现在是暑假,即便补课是九点才迟到,六点的时候,小晨还是习惯性的睁开了眼,因为是雨天,平日里略显嘈杂的人声倒显得遥远了起来:“新鲜的葡萄,便宜卖了啊。”“海南香蕉,十块钱三斤,三斤卖十块。”“大西瓜,农场大西瓜,一斤两块八,不甜不要钱!”小晨翻了个身,睡不着,睡不着。
刚才还在迷迷糊糊中听到隔壁晓华阿姨关门的:“璐璐啊,乖乖在家呆着啊,我去打牌,香菇肉末鸡蛋汤在冰箱,自己热一下。”里头似乎“嗯”了一声。小晨又眯了一会儿眼,忽然听到隔壁隐隐的传来争吵声:“我的事情不要你管!”“好了好了呀!大了就不要我们管了啊?你听听!你听听那家的沈老太太说你什么?你去听听!”小晨下了床,站在窗前看,看到隔壁的璐璐姐姐站在院子里,雨打在她的身上,璐璐晃了一晃,似乎要摔倒,立即又站稳了。“啊呀,起床怎么不披件针织衫的?下雨天,空气潮湿着呢,四处都湿漉漉的……还早着呢,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七点半我再来喊你啊。”姆妈上来了,一边收拾小晨床头边那些散落的书一边唠叨。小晨转过头,轻声道:“姆妈,隔壁璐璐姐……”姆妈把书都放在书桌上,拿起一件薄外套给小晨披上,道:“人家的闲言碎语而已。那不是谈了个男孩子吗?村里有几个年纪大的老人家就说‘哦哟,现在稀奇咧!电脑上衣服有得卖,书有得卖,好吃的零食有得卖,手机有得卖,电视机有得卖,现在连男人也有得卖了哟!’我跟你说,这种话你在家里和姆妈说着听听就好了啊,不要出去瞎说。”顿了顿,姆妈又道:“都什么年代了,小孩子只要人聪明乖巧,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带给父母看看又有什么不好的?都二十几的人了,你越是说她她肯定越犟!哪像我们的小晨啊,还是个娃娃呢……”小晨忽然害羞起来,别过头,姆妈却搂着小晨,继续道:“要不快先去刷牙,我给你拿一碗小米粥上来,先吃了点再躺一会儿,不然肚子饿的,馒头你要吃甜的还是咸的?我去给你拿。”小晨只想喝点粥,然而自己也知道光喝粥话,午饭前就会肚子饿得咕咕叫的,想了一想,便道:“甜的吧,谢谢妈。”“好,我去拿,甜的是豆沙芯,前几天外婆送来的,自己种的,就那么一点点,可补血呢!”姆妈笑着下了楼。
今年的暑假果然热,黄梅过去后,热浪就铺天盖地的袭来,幸而补课还有两天就结束了。这天中午姆妈接了小晨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姥姥家,姥姥家还有位可爱的曾祖母——小晨一向觉得曾祖母可爱的很,她会在冬日里坐在院子里任小晨他们这些小孙孙们给她扎小辫子,编麻花辫,戴小红花,贴小苹果,也会唱那些好听的童谣:“郎郎郎,马来了,骑马到哪里?骑马到颂江,颂江外婆做衣裳,做了哈银穿?做了郎郎穿”,“叽叽斗,绕绕手,啪啪嘭,飞!”,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曾祖母说了好多,再换一个:“芦青脚傍里一只小白狗,钉一枪,‘啊呜’咬一口!那是什么呀?你们晓得伐?”孩子们都摇摇头,曾祖母笑道:“是粽子呀!”有时候大热天里,曾祖母也会拿出她的那把古董蒲扇:“一把扇子七寸长,一人扇了大家凉”……好几次,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小晨都看到曾祖母把自己爱吃的菜提前用大勺子舀到自己碗里,吃饭的时候就不再去夹菜了,姥姥和姆妈都说:“你吃菜呀!”曾祖母嘴里正嚼着菜呢,囫囵道:“唔,小孩干净,我不伸筷子了,我都快吃完了。”每当这个时候,小晨总想哭,说不出为什么,就是想哭,似乎七八十年后,小晨也会是这样一个老太太,孩子们簇拥着她一起玩,一起吃饭,她却小心翼翼的不再去菜汤肉碗里搅和,甚至于孩子们为她扎小辫子的时候,她连呼吸都是轻轻的,生怕自己的“污浊”扰了孩子们的童真。去年年末姆妈给曾祖母买了一件羽绒马甲,到了姥姥家,小晨就自告奋勇帮曾祖母穿上了,穿上了问她:“老太太,热乎吗?”曾祖母在阳光下眯缝着眼,道:“热着呢,暖和,暖和。”说罢还拍拍手,人年纪大了,是不是就越来越可爱了?小晨想,也许我还是个孩子,我只是觉得曾祖母可爱呢。然而每次来姥姥家,她都能听到姥姥对姆妈抱怨:一天到晚啰嗦呀!从前的人么怎么样怎么样。让她早一点睡呀,她又不睡,半夜起身去厕所我扶着她嘛,她又不让我扶,还骂我,说把她当老太婆了——她可不就是老太婆了吗……真的是年纪越大越倔强!
可是小晨很喜欢和姥姥一起搀着曾祖母去村头那个小公园里经常走走,小公园里有一些公用的健身器材,每每曾祖母看到,总会惊叹:“嚯哟!我可不敢去扭!你们玩!我就坐那边石凳上看着你们玩好了!”其实姥姥也不太会玩这个吧?姥姥却总是在曾祖母面前甩甩胳膊伸伸腿,然后去那些架子上踏步,扭扭腰,这时候曾祖母又要对着快七十的姥姥唠叨了:“你当心点呀!小兰,你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小心点啊!跑跑那个踏步的就好了,那个你扭慢一点啊!”这时候正在扭着腰的姥姥总是孩子般的转过头,对小晨做着鬼脸微笑。
有几次去的时候总能看到一只小鸭子在石凳旁边转圈圈玩,小晨搀着曾祖母回家的时候,小鸭子就摇摇摆摆的跟在她们屁股后面走,“嚯——嘘——,嚯——嘘——”曾祖母赶它回去,“跟我们回家的话就要把你抓起来喽!还是这里好!”小晨点点头,跺了跺脚,小鸭子愣了一下,跟着跑了几步,终究还是停下了。
忘了说了,小晨下半年就上六年级了,曾祖母今年九十六了。
这天天很热,才出的黄梅,就已经36度了,热,闷热,姆妈是特意送莲子去姥姥家的,中午吃过饭后,姆妈拉着小晨和姥姥坐在客厅里一起剥莲子,曾祖母问小晨:“你热不?”小晨觉得开了空调还好,不是很热,就摇了摇头。曾祖母自去她的房间悉悉索索摸索了一阵,小晨低着头剥完了一个莲蓬后,曾祖母拿着一把折扇喊小晨了:“来来来,晨晨来。”小晨站起身,姆妈用手肘推了她一下。“喏,这把扇子给你喏。”曾祖母抓过小晨的手。小晨接过扇子,打开,是一把蓝印花布扇,姆妈有一条蓝印花布的旗袍,所以小晨一看就认识了这种布了。扇子上的竹片有些褪色了,原本似乎应该是深蓝色,不知道是不是沾上了灰尘的缘故,变成了暗暗的粽蓝色,花布上有淡淡的樟脑味,夹杂着岁月留下的木头的味道。“哦哟,这把扇子可是老古董了,不过老太太给你了,你就拿着吧。”姥姥转过身道。“谢谢老太太。”小晨微微侧了侧身子。曾祖母笑着摸摸小晨的头,道:“好,我就喜欢你呀,你要经常来玩的啊。”“嗯。”小晨认真的点点头。
其实小晨觉得自己是骗了曾祖母,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一上六年级,除了时间长一些的节假日,基本就没多少时间去曾祖母那玩了。可是姆妈说的也正是她想的:若是和老太太说“不,过一阵就没空来啦”,老太太肯定是要失落一阵子的了,还不如现在答应了她,以后努力挤时间去玩。
这个暑假真有暑假的味道了,清晨,关了空调就是热,满头满脑的汗,上午开着风扇就已经汗流浃背了,午后更是让人烦躁的热,阳光照在院子里的水泥地上,刺眼的让人烦躁,几群知了不停地叫,此起彼伏,叫的人烦躁,大马路上鸦雀无声,即便有一两辆车过去,也是远远的就听到了“哄哄哄”的空调声。有同学邀小晨去逛街,小晨不想去,那么热的天,即便商场里有空调,出门走在马路上就像踩在热碳上一样的,她不愿意出去。
住在前面的妞妞来玩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吃过晚饭了,姆妈说也不能一天到晚吹空调,所以晚饭后大家都在院子里乘凉。妞妞还小,幼儿园里蹦蹦跳跳的娃娃之一。小孩真好,可以睡懒觉。小晨对小朋友们的艳羡仅仅只有“可以睡懒觉”而已。这里孩子本就少,仅有的那些大孩子们忙着补课学跳舞画画跆拳道,小孩子们怕热,早早的吃过晚饭就躲到空调房里去了。唯有妞妞,也是个爱贪玩的孩子。小晨刚放暑假还未去补习班那一段时间,下雨的天,坐在窗前看书,小雨沙沙,就时常听到妞妞的姆妈喊:“妞妞呀,吃饭了,别踩水坑了!”“妞妞啊,别再把裤腿弄湿了啊……”“妞妞啊,那把小伞是你小时候用的,来换这把大的……”每每听到这些话,小晨就坐不住了,她也想出去踩水坑,她也想穿着小雨衣出去玩,可是毕竟是大孩子了,就像姆妈说的:“女孩子,大了就要有大了的样子,别动不动就二郎腿,人家看了会说这女孩子没修养的!”所以每次妞妞来玩,小晨总是开心的很的,她喜欢妞妞背着肉肉的小手一本正经的说话:“我姆妈说,小晨姐姐以后要当大科学家的!要我向小晨姐姐好好学习呢!”她也喜欢妞妞和她一起玩,妞妞做小老师,小晨却坐在小板凳上,当个顽皮的学生,偶尔表现好了,妞妞就给她贴一个小苹果,这时候妞妞就会说:“小晨姐姐你就像个可爱的老奶奶。”听到妞妞这么说,小晨不禁想起自己的曾祖母来,可不是?曾祖母也是这样和自己的小孙孙们玩儿的呀!她从不说“坐坐好,要像个女孩子”,她也不会说“不能出去玩!北风吹着冷!”小晨喜欢这样和妞妞玩,然而毕竟明年就要小学升初中了,每次妞妞来玩了不到一个小时,妞妞的姆妈就找来了:“妞妞呀,回家了啊好不好?小晨姐姐还要看书呢!明年这个时候,你可以好好跟小晨姐姐玩呀。”妞妞总是撅着嘴不愿意回家,她的姆妈就抱起她,哄着:“家里还有新做的蛋糕呢,快回家吧!”妞妞一听蛋糕就把“亲爱的小晨姐姐”忘记了,摆摆手:“小晨姐姐再见!我明天再来玩哦。唔,你也去我们家吃甜甜的蛋糕好不好?”小晨笑着摇摇头:“不啦,那是妞妞爱吃的。”“没关系,你正好休息一会儿的话也去我家玩一会嘛。”妞妞的姆妈笑道。“嗯,我有空去,我刚吃过几个绿豆糕呢。”小晨摇摇头,“妞妞拜拜啦。”妞妞举起小手,晃了晃,小晨喜欢这样肉肉的小手。
小晨也上过兴趣班,一年级的暑假开始上的,幼儿园时的假期一直是疯玩的,如妞妞的姆妈所说:“孩子还小,也不知道自己真正喜欢啥,大热的天,送了接接了送,小孩子也怪累的,等她大一点再让她学个什么好了。”一年级的暑假里,小晨学了游泳,一整个暑假才会游那么一小段——还是手臂上要戴着浮圈的,后来又被姆妈拉着去了乐器班,小晨学的二胡,学了四年多,如今会一些简单的曲子,小晨知道自己的二胡拉的不甚好,那时候在乐器班挑选的时候,姆妈问了她要学小提琴还是二胡或是琵琶,小晨觉得二胡好,拉小提琴,既要站着,还要把琴搁肩上,肯定累得慌!那琵琶,虽说好听——“大珠小珠落玉盘”,可是小晨听很多人说过弹琵琶手指甲可疼了呢!那就二胡吧!坐在小凳子或是小椅子上,闭着眼睛优哉悠哉的拉几下,多好!然而看着简单的,学起来却都是很累的,不说时时刻刻要护好自己的琴弦,调试,试音,就是从最初的捏不准音调开始,到后来那“吱吱呀呀”拉大锯一般的声音,不知道被爷爷笑了多少次呢!三年级的时候还学了毛笔字,到如今一些简单的字倒写的不错,过年的时候还会来几幅对联呢!爷爷总是为此骄傲的很。
大暑终于来了,每年的冬日盼着夏天快点到,待到夏天真来了,却又盼着冬日快一点来,日子就这样年复一年的过去了。小晨总觉得“心静自然凉”这句话是有些错误的——设若你在那暑热的蒸笼里静下心来闭着眼睛安安静静的呆上十来分钟,怕就要疯,汗是从背后开始滋出来的,一点一滴,热烘烘的,渐渐的,手心也是汗,摸了什么都是滑溜溜的,心底说:“静,静!”于是深呼吸,然而再深呼吸,那热还是劈头盖脸的扑来,于是满头满脑的汗,脑子里“嗡嗡嗡”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样静静的被“热”折腾,还不如去找些事情做,畅快淋漓的出一身大汗,也就忘了热了呀!小晨想,也许是我还太年轻,不懂怎么去悟这句话吧?
大暑里的闷热是让人透不过气的热,四处都像蒸笼一样,电风扇吹出的风是热烘烘的,扑面而来,唯有空调房是凉的,一进空调房,整个人就觉得清爽了,脑袋也不浑浑噩噩了,身子也轻松了。然而空调房也不能多呆呀!所以每日清晨和傍晚,小晨总是把她房间里的空调关了,窗户开了透透风,自己捧一本书去桂花树下看看。
这日傍晚倒有了些凉风,大概是因为要受到台风外围影响了,小晨早早的下楼玩儿。姆妈在桂花树下剥毛豆,新鲜的,翠绿的。小晨也一起剥了一会儿,姆妈就推她:“这毛豆剥的手指甲疼,你去看会儿书吧,或者去拿五子棋,我剥好了毛豆跟你玩。”小晨答应着去楼上拿了五子棋和一本《罗宾探案》,把五子棋放在客厅里,端了张小凳子挨着姆妈坐下,姆妈笑她:“你还小呢!”是呀,我还小呢!小晨想。春天的时候在哪个书店里买的这本书,小晨自己都忘了,然而每次翻起书页,她总是不敢看——可不!《福尔摩斯探案集》那时候也是姆妈陪着看完的,所以她候着,哪一个阳光明媚的白天,姆妈在她身旁,她就可以安心的看这本书了。
风吹过,桂花树叶沙沙响。小晨看到紧张处,抓了姆妈的衣襟不放手,姆妈用手腕拍拍她的肩:“小孩子!”
风吹过,远处的知了依旧在不停地叫,偶有几只鸟儿从头顶飞过,飞过之后是东南风的妖娆。小晨合上书,忽然想这种天气把曾祖母给她的蓝印花布扇拿出来吹吹风是最好的,于是捡了片桂花叶,夹在书里,急匆匆的奔向自己的房间。刚进门,“咚”的一声,小晨探出头,姆妈把身上的毛豆壳都抖落在地,跑向璐璐家:“啊呀,晓华啊!你们家璐璐啊!”璐璐的姆妈还在唠叨:“喊什么啊!我家的孩子我自己心里有数!”然而她一出门就看到了躺在院子里蜷缩着身子的璐璐,血从她的身子底下缓缓流出。小晨觉得害怕,姆妈立即喊小晨:“快!有什么好看的!去妞妞家看看她爸爸在不在家,我记得他在家做网销的,不在的话你就去西边陈叔叔家!”小晨答应着连忙去喊人。璐璐的姆妈晓华已经瘫在了地上:“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呀?你告诉我呀!”说着就要抱璐璐起来。小晨姆妈拦住道:“先打个120吧,问问能不能动她的?伤了骨头什么的话怎么办,你跟她说说话,我来打。”晓华不停道:“你有什么好好跟姆妈说呀,你说呀,我不骂你了啊……”璐璐张了张眼,道:“姆妈……我疼……我错了……”
这晚妞妞来找小晨玩的时候,小晨的心还在“扑通扑通”的跳,那样鲜艳的又渐渐凝固的血,变成了暗红色,在她眼前挥之不去,一睁眼,是璐璐躺在地上蜷曲着的模样;一闭眼,是那样红艳艳的血。妞妞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小晨姐姐,我妈妈说那里的璐璐姐姐在阳台上玩,不小心摔跤啦!妈妈说所以小孩子不能一个人呆在阳台上玩呢!可是璐璐姐姐都那么大啦!”“是啊,璐璐姐姐都那么大了,是她的鞋子太滑了,不小心摔跤的,所以小孩子千万不能一个人呆在阳台上玩的。”小晨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唔,我刚来的路上还听到那里的沈家老奶奶说是璐璐姐姐自己不想活了,故意跳楼的呢,她们还说璐璐姐姐的肚子里都有了小娃娃啦……”妞妞仰起头,兴奋地告诉小晨。小晨莫名哆嗦了一下,许是台风太大,吹的人冷,小晨拉着妞妞坐下,道:“不能瞎说的,璐璐姐姐没有小娃娃,璐璐姐姐现在还受着伤,不能说这些话,不然晓华阿姨听到了会难过呢。”“嗯,我晓得的,妈妈说小孩子在外面,听听就好了,不要胡说八道。”妞妞认真的点点头。
即便是外围影响,这次的台风也是瘆人的,一夜过后,路边有几棵新长到一米多高的小树弯了腰,有几个广告牌被吹的摇摇欲坠,工人们在加紧加固。小晨这几天都在家里复习,妞妞跟着父母去长江对岸的游乐园里玩了,说是自驾游,估计要玩好几天,有两个三年级的孩子来玩过,皮的很,让他们不要随意摆弄自己的航模飞机,他们非要拆开了看,拆了以后又不会装回去了,他们还拿了小晨小时候玩的水枪四处滋水,水渍在客厅里的一些旧报纸上弥漫开来,小晨觉得烦躁的很。午饭后,偶有哪家的孩子啼哭声传来,也就两三分钟的时间,又安静了。这天午睡起床后,小晨心血来潮,打开了电脑,登了自己的QQ,因为没有手机,所以微信号没有,但大多数同学都加在了QQ里,翻了一翻,大多数同学这个暑假都在家里好好预习,复习。有几个去了很近的湿地,拍了一些芦苇荡里的照片,满屏的绿,好看的很。再往下翻,备注有“隔壁璐璐姐”,想了一下,小晨点了进去看,最近的日志是一个礼拜前的:“活得太累,为什么人要有嘴?一个人可以微笑,可以痛哭,就是不可以把那些伤人的话一遍又一遍的说!如果可以,我绝不会!如果可以,下辈子我也绝不会!一生太短,不如一跃而下,随我去哪。”往前一天是“今天的肉末茄子真好吃”。再往前:“妈妈说我还是个孩子,我都已经二十了呀!”再往前是一些音乐和文章的分享。小晨在电脑前眯着眼睛坐了会儿,听了会儿歌,起身去拿《长恨歌》来看,也许,年纪轻的,大多都是王琦瑶的那个幸福而倔强的孩子吧?母亲对她们好,她们却不自知。有一天,我会不会也变成那样犟的几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人呢?小晨想。
璐璐回家的时候,已经快立秋了,早晚有些凉爽了,晓华阿姨就搬出一张藤椅,让璐璐在院子里躺一会儿——她说璐璐老说屋里太闷,要出去透透气,再憋下去可要疯了!早间有端着饭碗的吃早饭的阿姨来了:“哦哟,璐璐这个脚伤的蛮重的嘛?”璐璐闭着眼,不说话。晓华就出来笑道:“是呀,估计会有疤了......璐璐你怎么不叫阿姨的?你坐一会儿,我去端张凳子来。”“啊,不用不用的,这不是面条烫嘛,我端着出来凉快一些,顺便四处逛逛。”阿姨的眼睛在璐璐身上滴溜溜的转,“哦哟,医院伙食蛮好的嘛,到底是不用干什么活的,都胖了,你看肚子都吃的圆滚滚的了。”阿姨伸出手,似乎是想捏捏璐璐的手臂,璐璐一睁眼,掖了腋胸前的毛巾毯,笑道:“哦,沈家阿姨啊,您坐,我这身上可都是酒精味呢,您也不嫌味道刺鼻,耽误了您吃早饭呀。”沈家阿姨讪讪的收回手,笑道:“小姑娘家家有什么关系的,我已经吃好啦!”说着干笑了两声,回去了。
小晨和姆妈是隔了一天才去玩的,那天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小晨在院子里看前几日新撒的幸运草有没有发芽,听见那边的院子里晓华阿姨说:“你先在这里呆一会儿,我去洗碗,今天要不要开空调?”听不清璐璐含糊的答了一声什么,晓华就进去了。小晨的姆妈出来给小晨披小背心的时候,璐璐在那边喊:“阿姨,小晨,来玩一会儿吧。”“好,好。”姆妈应着,便拉着小晨去玩。虽然已过立秋,花坛里的夏虫还是舍不得逐渐远去的热,不停的叫着。璐璐摆了摆手:“阿姨,还得麻烦您自己去我家里拿个凳子来坐了。”“不了,反正还没洗澡,我们就在这花坛边的栏杆上坐着就行。”姆妈拉着小晨坐下:“这绷带啥时候能拆了呀?”“过几天呢。”璐璐懒懒的,“幸好现在不时很热了,不然一出汗就特难受......护士也说,冬天也麻烦,穿衣服麻烦......”顿了顿,小晨又道,“阿姨......”“嗯。”姆妈答应着。“你说,我是不是傻?”璐璐忽然激动起来。“没有啊,你只是倔强了一些而已,现在这个年纪的小孩子,网上认识些网友,正常的,主要是人要好,我们那时候还有笔友呢......”姆妈抓着小晨的手,轻声道。璐璐别过头道:“我一跨出阳台我就后悔了......”“是呀,生命可是自己的呢,不能太冲动。”小晨倚在姆妈肩头,听姆妈说。璐璐转过身道:“我知道她们怎么说我呢!我算是经历过了,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他们呢?有本事当面来说我呀!他们又不是没有孙女外孙女的!”“你别激动别激动啊,身子刚好呢,人家说随他们说去,在这个世界上又不是每个人都会站在你这边的。”姆妈道。“好,我晓得您没瞎说什么,那天我妈急得都那样了,谢谢您......”璐璐伸出手,摆了摆。“唔,你们来啦。”晓华阿姨端出一碗煮花生,“喏,新采的长生果,嫩着呢。你们愿意来陪璐璐说说话,真好,谢谢你们。”花生是新花生,嫩的能掐出水来,小晨最爱吃煮花生了,然而看着晓华阿姨剥了一粒又一粒花生,喂到璐璐嘴里的样子,小晨抓了几粒后还是不吃了。
这晚,小晨回家把乱涂在草稿本上的“一跃而下,欢笑随他”擦掉了。
临开学的时候天已经凉下来了,妞妞偶尔会来央着小晨陪她玩,然而小晨忙着整理错题集,实在也没工夫,只好教了首古诗: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拉钩说好了中秋节时妞妞要背给她听的,会背的话,明年暑假小晨就讲好多好多故事给妞妞听。妞妞拍着手高兴得回家了。小晨本想拿出曾祖母的蓝印花布扇给妞妞看看的,但其实心底又怕孩子小,弄坏了扇子,所以一直没拿出来。这天阳光不错,小晨拿出了香水,准备喷一点在扇子上去去味,姆妈正好在阳台上晒被套看到了,道:“这种太花哨的香水,我觉得不配呀。”小晨不解,姆妈笑道:“一个是老货,一个是如今花里胡哨的新货,老货得用自然的——这是我自己想的啊,等过一阵凤仙花开了,我看看能不能挤点凤仙花汁的,不过这样又会变色了,你让我再想想……”小晨点点头,姆妈向来喜欢摆弄那些花花草草,于是连带着小晨也喜欢这些花花草草了。
领新书那天小晨想背着书包过去的,想了一想,怕书多,还是换了个拉杆的书包,姆妈早就说过她不会帮她提书包的——都那么大的孩子了!但是领好了书回来还要顺便去菜市场买菜,小晨皱起了眉头,去菜市场的话,拉杆书包的轮子肯定会脏的,说不定书包上还会溅到泥水。姆妈见她皱着眉,笑道:“待会儿我去买菜,你在菜市场前面那个超市里等我不就行了,那个面包店里也行啊。”小晨点点头,低着头笑自己不懂得变通。
书比五年级的时候多,小晨接过书,闻了一闻,这味道比她在书店里买的一些书好闻,油墨香是扑鼻而来的,书店里的有些书里夹着一些花哨的书签,书签上还有奇奇怪怪的香粉味,小晨不喜欢那种浓厚的香粉味。书一拿到手就感觉到了沉甸甸的分量,虽然拉着书包走,小晨还是能感觉到肩上压着的分量,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快要小升初了啊!每个遇见她的大人都会问:“明年考初中了吧?成绩怎么样啊?”小晨不喜欢回答这种问题,就算考了年级第一也不喜欢回答——为什么大人们看到小孩,都只会问考试成绩呢?为什么他们不会问,你有什么兴趣爱好啊?你喜欢爬山还是去草原奔跑啊?你喜欢红花还是绿叶啊?你喜欢企鹅吗?你觉得《镇魂街》好看还是《凡人修仙传》好看或是你觉得周杰伦的《止战之殇》和《外婆》哪一首对你的教育意义更大这些问题呢?是啊,周杰伦的歌大多数都是80后90后们听的吧,可是小晨班上的同学也喜欢听啊!——虽然是从《告白气球》开始的。小晨摇摇头,坐在面包店里,看一个个顾客拿出手机,给营业员扫码付钱。窗外,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台阶上拉二胡,他面前似乎放着搪瓷碗,偶有路人弯腰放些钱币下去,小晨还奇怪刚才怎么没见到这位老人,想了一想,也许是刚才那里太阳晒得着,——初秋的正午,还是很热的。小晨不是没见过乞讨的老人,他们大多都是拿着搪瓷杯,看见路人经过,就晃一晃杯里硬币,哗啦啦,哗啦啦,老人给你一个可怜的笑,然而路人大多都是冷漠的,低着头看手机,或是结伴私语着的,侧身而过。很少有人像窗外那个老人一样,拉琴,唱歌,小晨仔细听了一会儿,老人拉的是《二泉映月》,凄凉,在这艳阳下更显凄凉,有两位中学生模样的站定,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终于掏出了一枚硬币。
姆妈来的时候窗外已经响起了欢腾的《赛马》,“你带钱了吗?买几个小面包吧,上学的时候带几个。”姆妈问,小晨摇摇头。“我拎着鱼呢,湿漉漉的,手机给你,自己付。”小晨接过了手机,挑了几个奶黄包,想了一下,又拿了两个葱油面包,姆妈在外面看到了,道:“啊呀,天热,别屯太多呀,就买这两天吃的就够了,吃完了我再来买啊!”“嗯,知道啦。”小晨付了钱,走到屋外,拿出两个递给拉二胡的老人,老人放下二胡,捧过面包道:“谢谢,谢谢。”小晨看见那双他棕黑色的手,青筋凸显在干枯的手背上,手指甲里倒是干净的很。
开学的第二个星期,老师就请同学们做一些贺卡准备送给一年级的新生了。九月十二号是星期五,小晨和同学们一起参加一年级的新生欢迎会,一大群那么可爱的蹦跳着的孩子吵吵嚷嚷着过来了,老师让他们站定,依次排好队,孩子们开心的从小晨和她的同学们手里接过贺卡,小晨想,还真是一群小不点呢!刚刚从幼儿园来的,真可爱!接小晨贺卡的是个女孩子,很有礼貌的双手接过贺卡,道:“谢谢大姐姐。”小晨后悔没在贺卡上写自己是几班的谁了,有几个同学做贺卡时就写了名字的,小晨当时觉得没必要,那些小孩子,什么都不懂,难不成他们还能去你的班上找你玩儿?可是现在小晨后悔了,小姑娘转过身去的时候,小晨轻声道:“我是五一班的陈晨,欢迎你来找我玩哦。”小姑娘轻轻点了点头,道:“好,大姐姐。”
第三个星期的星期二开了家长会,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小晨不喜欢开家长会了。还记得幼儿园时的家长会是大家一起做好玩的手工和好吃的饼干,一起去操场上玩好玩的游戏,可是上了小学,家长会就成了老师们向家长们告知孩子们罪状的会了——尽管小晨学习很好,表现也不错,但是小晨还是抵触家长会,没来由的。
开学后是繁忙的学业,一晃已经过去三个星期,这天星期天,妞妞好久没来玩了呢,小晨一边晒自己的抱枕娃娃一边想。把小盒子里的东西都拿出来,蓝印花布扇,从前一个阿姨送的丝巾,一个朋友送的亮闪闪的发圈。一只迷路的鸽子在斜对过人家的屋顶“咕咕咕咕”的叫,不对啊!鸽子怎么会迷路呢?小晨摇摇头。不知谁家在打玉米,“哗啦啦哗啦啦”的一直响。小晨锁了门,去找妞妞玩,远处,几只鸟儿“比谷谷,比谷谷”的叫。妞妞在和几个孩子在院子里玩跳房子呢,几个小孩子似乎还不太懂游戏规则,只顾着单脚跳过一个又一个框框,蓬蓬的小裙子一飞一飞的,很是可爱。那样老式的玩法倒是没错儿,不知道是谁教的。一个孩子踩了另一个孩子的框框,两个人立马揪着一副要打起来了的样子,刚才还在屋里的大人们立刻出来了:“哦哟!别打架呀!”“昊昊你放手伐?不然我下次不带你来玩了啊!”两个孩子相互“哼”了一声,都扭过头,表示暂时不愿意和对方做朋友了。妞妞见小晨来了,招呼道:“小晨姐姐等会儿啊,屋子里有新切好的苹果,你去拿一个吃哦。”“好。”小晨笑着答应,依旧站在院子里看孩子们欢笑。才几分钟,刚才那两个拌嘴的孩子已经又和好了。终于都满头大汗的停下,冲进屋里去,陪着孩子们来玩的大人们出来了:“等下,别急着吃。”“回来,还没洗手呢!”“不许脱衣服啊!把汗巾抽出来就行了,外面有风,进来!”妞妞的姆妈拿着小毛巾出来,看到小晨:“怎么不进来坐坐的?我还怕现在你学业重了,妞妞老去你们家会打扰你学习呢……快进来吃苹果吧。”小晨应着走进屋子。“你就是跳楼那家隔壁的小姑娘吗?”一位孩子的奶奶凑上来问到。“嗯,是的。”小晨不喜欢这样的问话。“那家姑娘怎么就……”“小晨吃苹果呀,开学才几天,看上去都瘦了些啊。”妞妞妈妈打断道。“好。”小晨准备吃了苹果就回家。“你倒蛮高了,多大啦?”这位奶奶终于转移了话题。“我六年级了。”小晨点头微笑道。“哦哟,怪不得这么高了,比我都高了,现在小孩都发育的蛮早的嘛,你有没有……”奶奶边帮她的孩子擦去嘴边的苹果屑,边道。“哦哟,沈家奶奶你也真是的,小女孩家家要害羞的。”妞妞妈妈嗔道。奶奶哈哈一笑,道:“是哦,我们年纪大了,说话就是没遮拦的了。小丫头别害臊啊!”“嗯嗯。”小晨恨不得把头低到桌子底下去。
终于吃完了苹果,大人们都带着孩子回去了,有说孩子出了汗,要换一件短袖的,有说要准备午饭的,小晨也和妞妞道了别,准备回家,却被妞妞抓住手:“小晨姐姐你等会儿,我还要讲故事给你听呢!”“好,那你就和小晨姐姐说说话,我去找找蘘荷长了几棵了啊。”妞妞姆妈拿出一个小竹篮道。
“小晨姐姐作业好多好多吗?”妞妞像个大人般,背着手问小晨。“多呀,妞妞呢?有作业吗?”小晨忍俊不禁。妞妞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道:“我们就只是唱唱歌,读读古诗。”小晨觉得惊讶:“你会古诗了吗?”“会呀,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还有呢!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嗯……飞在”妞妞皱起了眉头。小晨笑道:“青云端,对不对?”“是呀!我不小心忘了而已。”妞妞仰头道。“嗯,妞妞真棒,会好多古诗呢,那还会什么歌曲呀?”小晨竖起了大拇指。“有好多呀,嗯,五星红旗迎风飘扬……玛丽有只小羊羔,小羊羔……”妞妞一本正经的唱着歌,小晨时不时的鼓掌夸她唱的好听。唱到“一只小花狗”时,妞妞停了下来,道:“小晨姐姐,我外婆家的小土狗生了好几只小小狗哦,姆妈说,等小狗大一点,我们也挑一只来养,小晨姐姐你要吗?”“嗯,我家没人照顾小狗呀,妞妞养了小狗,我经常带着肉骨头来看看,逗逗小狗好了,好不好呀?”小晨道。“嗯,那只小狗真幸福,姆妈说,那只男狗狗都不知道是谁家的,在我外婆家小狗生了娃娃以后,还经常咬着骨头去看她呢……”妞妞认真道。“是呀,这就是责任呢。”小晨点头道。
小晨回家的时候姆妈已经在做午饭了,文蛤炖蛋,香肠青椒,锅里还有个青菜粉丝汤。电饭煲里是想念了许久的扁豆焖肉饭,扁豆还是未长老的,小小的嫩豆子,小晨最爱吃了。盛了一碗饭,狼吞虎咽的吃了一半,姆妈着急道:“你吃慢一点啊!又没人跟你抢!女孩子吃没个吃相!而且这样吃会伤身体的呀你晓得伐?”小晨终于放下了筷子,喝了些汤。“我和你说哦,幸好我有钥匙喏,不然我还得去找你,以后到饭点了就早早回家啊,人家也要吃午饭的。”姆妈嗔道。小晨点点头:“好。”
秋风吹的绿草都压低了身子的时候,不知谁家新养了只小奶狗,一天到晚没日没夜的“嗷呜嗷呜”叫,那狗叫的极无奈,凄凄惨惨的,小晨听了觉得可怜的很,姆妈却说:“小狗嘛,都这样,过了一阵就好了。”小晨想我是不是太心软了呢?小狗大了总要和大狗分别的吧?可我还是觉得它可怜。半夜的时候前边人家刚生的小娃娃常常被狗叫声吵醒——也许只是他自己想喝奶了,有时候小晨半夜上厕所,能听到“哇哇”的哭声,隐隐的还能听到老人哄孩子的声音:“郎郎郎,我家有个夜里郎……”这哄孩子的曲调小晨似乎在梦里听过。
学习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无论哪个老师,或是学习过的人,都会这样说。幸而小晨小时候努力,如今学习也不是很吃力。初秋总是伴随着桂花香与月饼一起来的,昨天还是热的恨不得穿短裙,今天就冷的必须要穿厚马甲了——因为昨晚下过雨。小晨倚在窗前,正在想着“昨夜雨疏风骤”,我倒不能喝酒,卷帘人也没有。姆妈上来了:“趁着今天还挺凉快,我们一起去外面转转吧,给你买件外套,算下来国庆期间打折的价其实和现在也差不多。”小晨应了一声,想着逛街的话会热,就换了件薄外套出门了。
逛街的人并不是很多,姆妈说,设若是大的节假日,那些大喇叭一吼,传单一发,手机上一传播,你瞧着,人就要多了。“我就不爱凑那个热闹!买个东西猴急的跟什么似的挑都没工夫挑!还要排个长长的队,打了折的东西其实真正也没有便宜多少,还不如现在早早的就挑一下!”姆妈挽着小晨的手道。小晨点点头,她也怕凑热闹,人一多,挤挤攘攘的她就觉得干什么事都累。
逛了几家以后小晨就觉得累了,总想着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姆妈倒是兴致好得很,拉着小晨看了减价的裙子又看打折的短袖,其实小晨想买一件冲锋衣,还想买一套汉服,可惜店里的冲锋衣没有她喜欢的款式,也没有店卖汉服的——也许吧,假如真的买了汉服,头上的发型,身上的配饰,脚上的鞋子还要去买了搭配呢,怪麻烦的,小晨叹了口气。以前聊天的时候姆妈就一直觉得那种冲锋衣女孩子穿了没个女孩样,汉服吧,好看是好看,就是难免会让人觉得是奇装异服来着,想了半天,姆妈还是哄着小晨试了一件浅米灰的呢大衣,说是大衣其实是短款的,一穿上去果然好看,小晨人高,瘦,肤色又白,穿上这衣服更显得白嫩了,小晨站在试衣镜前看姆妈和营业员摆弄自己的衣服,裤子,甚至是头发,她们说,设若下面换上一条黑色裤子,穿上一双低跟皮鞋,那是青春靓丽的大学生了。姆妈显得很满意,不由分说付了钱,又软磨硬泡要到一对小发夹,心满意足的带着小晨逛另一边去了。小晨却想着这衣服体育课不能穿,平时穿了还要注意不能弄脏——呢面料的衣服她洗过,麻烦得很,穿个袖套的话也太不伦不类了,于是一直撅着嘴,提不起兴致去逛街了。姆妈见小晨这样,也不知她因为什么而生气——因为小晨并未说过她想要买一件冲锋衣。姆妈问了两遍小晨不开心的原因,小晨都抿着嘴不说话,,姆妈有些生气了:“你不喜欢这衣服的话你说呀,要红色的还是玫红色的我们现在去换还来得及,或者你不喜欢我们去退了也来得及!”
小晨忽然觉得这样很没意思,就叹了口气道:“去吃饭吧,姆妈你自己不买衣服吗?”姆妈拍了拍小晨的手道:“小孩子脾气!肚子饿了你就说嘛!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这衣服呢!姆妈衣服多得是,不买了。”小晨想劝姆妈也买一件,张了张口,还是没说出来。
回家后姆妈就把那件大衣挂在了小晨衣柜里最显眼的位置,“蛮好看的,脏了我来洗,大孩子了,就要穿漂亮点喏。”姆妈说,“哦,这件是外套,不是贴身的,哪天出太阳了就晒一下,穿之前就不用洗了啊。”姆妈关上了房门,小晨站在窗前,那件大衣在衣柜里静静的呆着,小晨忽然想起《佳人曲》这首歌来,窗外,昨夜的雨还未干透。
这天去学校的时候小晨发现另一个高高的保安大叔不在门卫室,之后一连好几天都没见到他。姆妈说,也许是他年纪大了,自己辞职了,可是小晨觉得那位略略矮一些胖一些的那位保安大叔年纪更大呢。这天放学,小晨看到有个妇人在校门口大声喊:“都那么大年纪了呆家里有什么不好啦?人家想享福还享不到呢!说了不要去了不要去了!那么多孩子哪一个是你自己的亲孙子啊?你亲孙子在家里呢!”那位高高的保安大叔从保安亭里出来了:“我马上回去,你不要说了。”“喝!每次都这么说!骗鬼呢!”妇人不依不挠。旁边有人在七嘴八舌的讨论:“还不是让老爷子回去帮她带孩子呢!可怜老爷子的老伴儿去得早,让这个泼儿媳骂成什么样了。”“可不是?老爷子出来工作也是赚钱的呀,在外头散散心也不错,一天到晚跟孩子闷在家里有啥好的?”“要我说,老爷子愿意帮你带是你运气好,不愿意帮你带你也不能说啥啊。”妇人听了这些话,跳脚道:“喝!一个个说的多好听!你们孩子小时候都是谁带的?你,你,这些来接孩子的爷爷奶奶干嘛来的?孩子自己的父母为啥不来接啊?啊?你们说啊!管管自己就好了!没本事说什么闲话来!”刚才还在讨论的众人面面相觑。
这天放学,姆妈来接的晚了一些,小晨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了那位高高的保安大叔,他拉着一个绿色的箱子,在马路边上缓缓地走着,秋风吹的那些枯黄的树叶落了下来,落在了他的头上,他也不抬头看看,依旧缓步前行。车子从他身边经过,小晨见到他低着头,垂着很低的头,皱纹在他的眼角积攒着,皱纹里有泪。
“小晨,看什么呢?”姆妈问道。“唔,我们学校的那位高一些的保安大叔,可能不去上班了。”小晨道。“嗯,可能他家里忙,有别的事吧。”姆妈道。“可能是吧。”说不清楚为什么,小晨不想告诉姆妈这位大叔辞职的原因。“哦。”姆妈应了一声,“今天作业多吗?”“比昨天少一些,但是要背书的。”小晨道。路灯开了,小晨倚在车窗边,看着昏黄的路灯下,那些散落在地上的枯黄的树叶被秋风卷起又落下。
清晨小晨起床时就闻到了桂花香——可是还没到农历八月呢!吃早饭时小晨问姆妈:“桂花开了吗?好香啊!”姆妈笑道:“是香沙芋吧,蛮好闻的。”小晨去看香沙芋,果然,大大的绿叶上,一些剔透的小水珠摇摇晃晃,一阵阵清香袭来,沁人心脾。
天凉了,小晨把夏日的一些裙子短裤收起来,蓝印花布扇收在盒子里,锁在书橱最上面。那里有她最爱的几本书:叶兆言的《夜泊秦淮》,沈从文的《边城》,国外的《小妇人,》张爱玲的《半生缘》。小晨喜欢老秦淮河的那种情调,灯红酒绿也是悠悠的;小晨喜欢英汉对照的那本书,艾米因为塑像而把脚陷入石膏桶里的窘样似乎就在眼前;小晨也喜欢翠翠和那条懂事的大黄狗,阳光照在水面上,碧波荡漾;小晨更喜欢曼桢,那一句“世钧,我们回不去了”,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即便从前再爱,如今也是各为人父,为人母了,那么,为了如今自己应负的责任,不再去干扰曾经的爱,而是放入心底,不像电视里或是姆妈手机新闻里,微信上看到的那些女人,爱啊舍不得啊,关系乱七八糟。小晨喜欢这种文字,一个故事,首先要告诉人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然后才是故事的可读性——这故事本来就写的超好看呀。
这天是七天假期里的第二天,小晨早早的做了作业,晨读了二十来分钟,就下楼玩了。隔壁家璐璐姐姐也在院子里玩,璐璐招招手,小晨过去坐了一会儿。“你的脚,现在可以……”小晨不知道该问什么好。“嗯,现在可以好好走路了,前一阵又怕出汗又怕一直不走伤着筋络。”璐璐点头道,“你们快要期中考了吧?对了你们现在还有运动会吗?”还未等小晨回答,璐璐又道:“前两天妞妞来玩,你知道她给我讲了个什么故事吗?”小晨摇摇头。“也不算是故事。”璐璐笑道,“人淡漠起来,连狗都不如呢!妞妞外婆家的母狗生了小狗,那些小狗们的爸爸还咬着骨头去看狗妈妈和小狗们呢!我呢!喝!我真是傻,怎么那个时候那么傻,只想到绝路了,却不知活着才有以后的路啊。”“嗯,我听妞妞说过。”小晨点点头,顿了顿,轻声问,“你......恨他吗?”“恨?”璐璐笑道,“恨只会让我自己更累啊!我凭什么还要把他放心里?——嗨,和你说这些你又不懂。不过……我侄女初一,倒是有小男朋友了,现在的电视啊,都是亲亲爱爱的。”“嗯。”小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和你说,你还小,那些你侬我侬的电视剧可要少看啊!”璐璐姐姐一本正经起来,像个老气横秋的五六十岁的大妈,不过小晨知道她是为自己好,立刻严肃道:“好,我不看。”“那也不行,要稍微看一点,不然从没接触过,怎么能……”璐璐又皱眉道。小晨不禁笑道:“璐璐姐姐,你真是为了我们这些祖国的花朵操碎了心。”璐璐一听这话,也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假期总是一晃而过的,才睡了两个懒觉,就已经是放假的第三天了。
假期里的第三天陈家大表姐结婚,大人们都说表姐嫁了个好男人——人长得不错,还会赚钱。“难道这些就是‘好’的标准了吗?为什么不是对表姐好,爱表姐,宝贝表姐才是‘好’呢?”小晨不懂大人们的世界。吃饭的时候跟着父母叫那些平时未曾见过的亲戚:“这是陆家伯伯,你小时候他还抱过你呢!”“这个是陈家阿姨,哦,对,是该叫奶奶的,她家种的芦稷可好吃了呀!她家的黑花生,煮起来可嫩了呢!——啊不用不用的,我家今年也种啦,现在有呢,您太客气了!”“这是张家奶奶,对呀!绣花可厉害啦!她那时候绣的凤凰还得过奖呢你晓得伐?——对呀,对呀!我们小晨小时候的虎头鞋还是张家奶奶亲自做的呢!我现在都把它藏得好好的呢!那现在拿出来,可是宝贝了呀!”“好呀好呀,我们坐一桌。”长辈们看见小孩子,无非是那么几句:“长的蛮漂亮的呢!像你,像你呀,小晨妈!”“都这么高了呀,来来来比比看,哦哟应该有一米六五了吧?有没有长大呀?”“成绩不错吧?班里一直考第几啊?”小晨在这些提问和赞美声中低着头,慢慢地剔自己面前那只梭子蟹的肉。
菜都是好菜:全烤的小乳猪,肥而不腻,海参粥,粥润而不腥,细长细长的江鱼,蒸熟了,一剔骨头,鱼肉就整块的落下来,大大的红枣和小汤圆,旁边另有一碗酒酿,是为了那些不开车的人特地装的,精致的乳鸽,蜷缩着翅膀窝在盘子里,咬一口,连骨头都是酥脆的,还有那香菇青菜,绿油油的整棵青菜安静的卧在盘子里,让人欢喜得很。姆妈数了一下,说是十一道冷菜十一道热菜——取“一心一意”之意,合成二十二又是“成双成对”,小晨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觉得很新奇。
舞台上是不尽的哝哝的歌谣,誓要把众人唱迷醉了的。那看上去年纪还很轻的歌手据说已经有了十几年舞台表演经验了,果然歌曲演唱过程中他不停地和观众互动,握手,串歌,经验十足,大家都开心得很。
小晨向来不喜欢太过刺眼的灯光,每每学校里表演,她总是能躲则躲,可是今天这样灯光下的新娘很是漂亮,小晨喜欢看那灯光下美丽的新娘了。她忽然觉得那不是自己的表姐,是电视上那些童话里的女主人公,幸福的,骄傲的仰起头,让充满着爱的灯光照耀她。那些美好的音乐在耳畔舞蹈,在不愿吃饭只盼着早早发毛绒玩具的孩子们身边舞蹈,在觥筹交错,频频点头的大人们身边舞蹈,在亲吻着的新郎与新娘身边舞蹈,这些动听的音乐围成一个圈,把新娘和新郎围在里面,新郎和新娘在这圈圈里低声呢喃,这场景如梦如幻。吉他手和贝斯手停下了,演唱者微微鞠了一个躬,大家都站起身来鼓掌。
送小礼物的时候孩子们都上去抢着唱歌,儿歌,甜甜的奶音在礼堂里回荡。
新郎新娘双方父母致辞的时候有几个年纪大的感动的抹起了双眼。
扔捧花的时候好多姑娘都去抢,小晨看着她们争争嚷嚷的样子,盼着哪一天自己长大了,也能穿着漂亮的伴娘裙,漂亮的高跟鞋去抢捧花。
这天晚上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小晨在车里昏昏欲睡,窗外偶尔有一两辆车飞快的超过他们,一转眼就离得很远了,路灯一盏接着一盏在眼前晃过,那亮光也一跳一跳的从眼前蹦过,小晨被这灯光晃得心跳都快了。姆妈把车里的音乐关小了一些,顺手给小晨盖了条薄毯子,道:“最好现在不要睡呀,要冷的,明天早上睡个懒觉好了。”“嗯。”小晨朦胧着眼,答应了一声。车子继续稳稳地开着,小晨听着车子的引擎声,昏昏欲睡,良久,忽然发现车子透明了,透明的车里的人们尤为可笑:这个听着歌曲摇头晃脑,那个嘴里不停地咕咕呶呶,还有一个歪着头沉沉欲睡——那是我自己吧,小晨想,可是我现在又是在哪里呢?高架桥像丝带一样弯弯扭扭,也许,有人在远处看着我们呢?也许,他看我们如同我们平时看蚂蚁在透明箱子里打洞一样呢?为什么这世上会有我呢?为什么这世上恰恰会有我呢?为什么我会恰恰能支配这个身体呢?小晨忽然觉得自己虚无缥缈起来,那昏黄的路灯由眼前滑过,人生本就是虚无缥缈的呀!可是既然我活着,我幸而存在了,为什么不努力的活成我想要的样子呢?我有很多理想啊,比如从前的当一个老师,后来的做一个医生,现在的研究恐龙的科学家,我都喜欢呀!我,因为是我,所以要更努力。
到家时已经很晚了,下了车,洗过澡,小晨反而睡不着了,“唧唧,唧唧”的叫着的,不知道是什么虫,小晨觉得脑袋里“嗡嗡嗡,嗡嗡嗡”一直响,闭上眼,陈家表姐穿着婚纱站在礼堂中央随着轻柔的音乐旋转,过了一会儿又走下来,换了一条长长的红裙,向一桌又一桌的长辈们敬酒,到小晨这桌时,陈家表姐笑着用她温暖而湿润的手握了握小晨的手,然后和长辈们碰杯,去另一桌时,那红裙的裙摆从小晨小腿上掠过,绵绵软软的,小晨的心“咚”的一跳,睁开了眼。一只猫在窗外一直叫,喵呜喵呜了一阵之后又是低低的吼声,呜呜的,小晨忽然想起几年前老师教的《猫斗》,心想猫果然是这样叫的,然而那也应该是两只猫在打架时才那样叫的吧?可是现在那么长时间一只就那么一只猫在叫啊,而且猫叫春不是春天才有的吗?小晨闭着眼睛想,猫不时的叫,让小晨更加睡不着了。于是努力的闭着眼睛,数羊数星星,数到几百脑子依旧清醒的很,忽然,她发现猫有一阵没叫了,四下里安静得很,小晨轻轻的张开眼,黑暗中能听到手表秒针的“滴答”声,这“滴答”声陪伴了小晨三年,打从她开始会认识钟表开始,姆妈就买给她了,三年里,这表是一直在耳边“滴答”的,小晨奇怪从前怎么没听到,倒是考试时她能听到那急促的声音,催着她做题,催着她复查。那些男孩们又来央她为他们打作文草稿了,小晨无奈地转过头,看到了隔壁班那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她忽然想看他打篮球时的那个跳跃,又突然想起在操场上课间操时他对她的微笑,那几张黄梅时节的考场前他递给她的纸,变成了一只只蝴蝶,刚开始是白色的,纷纷扬扬的飞起来了,妞妞忽然蹦出来了,她拍着手说:“小晨姐姐,你看!梁山伯!”那些“梁山伯”忽然又变成了五彩的蝴蝶,在小晨眼前飞舞,妞妞挥了挥手,说:“再见,小晨姐姐,你要开心哦!你要记得我和你曾经都是快乐的孩子哦!”小晨点了点头,又忽然觉得这头点的有些莫名,妞妞说的话也有些莫名。那些蝴蝶忽然又变成了麻雀,于是一大群麻雀在小晨耳边“叽叽喳喳”的叫着,让人头疼。小晨睁开眼,手表依旧在“滴答滴答”不停地转。秋夜里凉了,小晨觉得有点冷,冷的肚子都有点酸酸的,于是起身喝了一杯热水,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起床去上厕所,马桶里的水冲下去的一瞬间,小晨打了个激灵——虽然已经上过生物课了,也听过班上那几个女孩子给她科普过卫生巾了,她还是对那么鲜艳的红色感到害怕。去姆妈房间找,怕吵醒他们,小晨没开灯,翻了几个抽屉都没有,橱柜里也没有,小晨着急了,可是越急越找不到,悉悉索索的声音终于吵醒了姆妈,“姆妈,我,那个......来了......”小晨轻声道。“啊?”姆妈愣了一下,“哦,哦,在卫生间呢,不在这,我去帮你拿。”姆妈道。小夜灯开了——也许爸爸也已经醒了,只是假装睡着的。
这晚小晨睡不着,那个温暖热烘烘的,小肚子一会儿酸一会儿涨,姆妈不停的过来问:“要不要喝一杯水?身子下面有没有垫一块浴巾?”小晨迷糊着应了几声,觉得一直在做梦。
“吃点小馄饨还是南瓜粥呢?”一丝阳光从窗帘里漏进来的时候,姆妈坐在小晨的床边问。“我再睡会儿可以吗?姆妈。”小晨的喉咙有些哑。姆妈笑道:“当然可以呀,不过过会儿就起吧,今天太阳不错,过会儿我们晒晒被子。”“好,姆妈,你们都吃了吗?等一下我吃小馄饨吧,帮我放一点点辣和醋还有生抽,我觉得嘴里寡淡的很。”小晨咕哝道。姆妈正在理床头柜上的废纸呢,立刻站起道:“那可不行!那个来了,醋啊辣椒啊,凡是那些冷的酸的辣的都不允许吃啊!……哦对了也不能冻着,淋到雨!”“可是我同学她们......”小晨想辩解。“不行就是不行!每个人体质不同,她们可以就可以去,但我不允许你这样瞎吃,知道不?身体可是自己的,你可要记得!”姆妈坚定道。“好,好,我听话。”小晨无奈笑道。“我跟你说,你别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啊,姆妈小时候也不听话过,偷偷的吃了冰激凌,后来就一直不干净呀,找了个老中医才看好的,我跟你说那时候我吓的哟……”姆妈一边叠起乱七八糟的书一边道。小晨闭上眼,自己就是那个扎着两角辫偷吃冰激凌的姑娘了,夏日的微风吹过,一阵清凉,“你怎么吃这个了?真是不听话!姆妈跟你说了不能吃!快去喝口热水!”年轻的姥姥愤怒道。小晨去泡了生姜红糖水喝,背后的汗立刻恣意的冒了出来。午饭后趁着父母午睡的时间和小伙伴们一起去抓知了,那一根棕色的毛竹上系着一个小红网兜,毛竹歪歪斜斜的靠近那只知了了,靠近了,靠近了,还是没套住!再一起挖蚯蚓去钓龙虾,刚才那只知了故意叫了几声,扇了扇翅膀飞走了,初夏逃过一劫的几只龙虾如今被抓了上来,就举起大大的螯以示他们的不满,准备赤脚去河里摸田螺的时候,姥姥又来了:“我要打你了啊!说了不能碰生水的!快给我回家!”小晨立刻提起脚,还未到家,小肚子一阵酸胀,小晨醒了,姥姥的骂声还在耳边缭绕。
这个回笼觉真奇怪,小晨想。
早饭是几个小馄饨和炒扁豆,清口的很,小晨吃了个饱。然而前一晚睡得不好,第二天就算睡了懒觉精神也还是一般。这天妞妞来找小晨玩时,小晨还在吃早饭。妞妞开心的很:“小晨姐姐,我妈妈帮我报了轮滑班,我会滑滑轮哦!”小晨笑道:“轮滑鞋那么重,你提的起小脚丫吗?”妞妞仰起头:“当然啦!我已经会滑一点点啦!买滑轮鞋还送大熊猫和小兔子玩具呢!那个大熊猫可大了!小兔子还会跳舞唱歌呢!我可喜欢了!”小晨夸道:“妞妞真厉害!”心里却不由想起那次妞妞姆妈来玩,告诉她的:带孩子出去旅游,学习,买东西大多数只顾着玩具呢,哪有心思看那些美景啊,对学习有帮助的知识之类的。不禁笑了起来。妞妞催着小晨快点吃完饭,一起去外头看桂花有没有花骨朵儿,小晨胡乱扒了两口饭,站起身,一股热流缓缓而下,忽然觉得自己和妞妞是不同世界的人了,那样的天真那样的烂漫她再也没有了。
清晨起床时还是艳阳高照的,这会儿下起稀稀落落的小雨来,一下雨就冷了,北风“呼呼”的吹来,小晨打了个哆嗦,姆妈喊小晨和妞妞回屋里去,不能吹冷风。一叶知秋,一雨入秋,说的就是这样吧,小晨想。
小晨拉了妞妞进屋,两人正玩着飞行棋呢,妞妞姆妈就送小外套来了。
妞妞姆妈在和小晨谈论怎么做手指饼干的时候,张家老爷爷来玩儿了,小晨立刻端了张椅子给他坐。
小晨平时不太见到张家老爷爷,他总是一个人,听爸爸说过,张家老爷爷年轻时本来定好了亲的,可是那时候赶着去抗美援朝,回来时,那时候的姑娘已是他人妻,张家老爷爷倔强,不再娶妻。
张家老爷爷是个倔老头——大家都这样说。沿街的大马路上开了个修车店,店里经常把那些没用的沾了些许汽油的零件扔在店门口,张家老爷爷就去了:“你们这样多危险啊!快整理好,收起来!”店员笑着赔不是,但还是没空整理,张家老爷爷就戴上手套弯着腰理那些零件。店员阻止的时候,张家老爷爷就吼:“你们不是说这些都没用了吗?随随便便丢大门口,放了学的孩子们每天从你们这经过,危险不危险的?!”店员们惭愧的放下手中的活,一起整理起来。
大人们又说,张家老爷爷真是个热心人——市场上堵车了,学校门口堵车了,张家老爷爷总能摸准了时间,早早的做个交通协管员,谁要是没来由的塞车,逆行,必定会被张家老爷爷骂得狗血淋头呢!
大人们还说,张家老爷爷真是个好人吶——比如前几天谁家的狗没拴住,瞎跑了,张家老爷爷就侯在那只狗旁边——一怕狗见了生人吓唬人,特别是吓到那些上学的小娃娃们;二怕那狗被人偷了去,做了他人盘中餐。不过后来狗主人找到那只狗的时候也被张家老爷爷骂了一顿:“喏,喏,喏!你试试看啊!刚才一个穿裙子的小姑娘都吓哭了!”狗主人不好意思的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张家老爷爷赔不是。
有时候小晨在上学路上也能见到张家老爷爷,他蹬着老式的自行车,后座上绑着一个小板凳和一个小布袋,布袋空空落落的,里头应该没什么东西,可是他总是这样蹬着自行车在马路上奔走。大人们并不知道他去做什么——说是问了他他会急得跟你瞪眼:“我干什么事,还轮得到你来管?!只要不做亏心事就成了!”
小晨是在深秋发日子里大家都在讨论怎么样保暖的时候才发现好几天都不曾见张家老爷爷的,这之后的一个礼拜,大人们都在讨论张家老爷爷的梦想:去海边看看。其实这里离海不远,过年的时候,村里有人家拼了车去海边拉海鲜,还带过张家老爷爷去的,可是老爷爷说,那都是梭子蟹带鱼小黄鱼的腥味,他想去踩海边的沙子,软软糯糯的沙子,虽然众人不知道老爷子为什么一定要去海边踩沙子,但还是努力帮他完成梦想——可是老爷子前几日骑自行车的时候没握好把手,摔了一跤!哎呀呀!这可咋办呢!大人们都觉得张家老爷爷可能是放不下他心底的那个姑娘——可是那曾经的姑娘和大海又有什么关系呢?不多时张家老爷爷听到了这说法,他愤愤道:“爱情?你们现在的小年轻是叫‘爱情’吧?光有爱情有什么用呢?我看着那些小年轻甚至于连父母都不要,光和自己的心上人瞎跑我就寒心!当年我也是这么过来的啊,国需要我,我还不是立刻就出发!现在的小孩子,太小家子气!”众人面面相觑。
桂花谢了的时候,小晨听说张家老爷爷终于去了海边——带着他的小板凳,没有带布袋。和张家老爷爷一起去海边的几个大人说,老爷子了了心愿了,可是到底是什么心愿,又说不明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愿吧?小晨看着窗外的落叶想,只不过在于是不是愿意说出来而已。有些人喜欢闷在心里,最多写在自己的日记本上,有些人喜欢时常絮叨,唯恐大家都不知道他的理想——嗯,心愿也有大有小,我就不爱说出来,嗯——以前徐家姐姐也说过,人一定要有心愿,有理想,倘若天天浑浑噩噩的过日子,连梦想都没了,那就不是一个真正的人了,小晨喝了口热水,心道,可是张家老爷爷的心愿就只是去海边那么简单吗?小晨摇了摇头,觉得不理解。唔——也许海边有他未了的爱情吧?如果我和隔壁班的那个男孩子现在由朋友做起,以后会不会有“爱情”呢?得!给张家老爷爷听见,又要说她小孩心性,只知道情啊爱啊的了,好吧,小孩子确实不懂什么是爱情呢,小晨关上了窗户,想。
徐家姐姐也总是说孩子们不懂爱情——徐家姐姐已经二十九了,长得很好看,不高不矮的个子,白白的皮肤,长长的头发,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巴,小晨觉得徐家姐姐是那种仕女图上的美女,一动一静都是优雅的气质,姆妈却说徐家姐姐是典型的“小家碧玉”型的。徐家姐姐一个人在长江对岸工作,大概工作了有四五年了。徐家姐姐的姆妈常常来找小晨姆妈玩儿:“啊呀!你说说啊!过了年都三十了,更没人愿意帮她说亲了呀!她这个脑子!我说都说不听她!”小晨姆妈总是轻声安慰:“你也别着急,话说回来,你着急也没用啊,她自己可不急呢,那么大了,她有自己的思想的,也许她是要先做事业呢?”“哦哟!一个女孩子家家做什么事业啊?我能不急吗?你看那边老张家的孙女,明年都要小学一年级了呀!那孩子我可是看着长大的呀!”徐家姐姐的姆妈急道。
小晨有几次还在吃午饭,和徐家姐姐的姆妈打过照面——略胖的身材,卷发,及膝裙。这位阿姨是个大嗓门,一见小晨就笑着搂过去:“哦哟!都这么高了!比我还高!有一米六五吧?你长大了吧?都这么高了!”小晨低着头笑了笑。姆妈道:“小孩子害羞呢,小晨你去楼上把晒干了的衣服收一下。徐家大姐你坐,我上次新买的那个小面包蛮好吃的,你要不要尝尝?”徐家大姐终于松开了搂着小晨的手,道:“好呀,小面包什么的我最爱吃了!我跟你说,那边新开的面包店里出了个蜂蜜的,中间一小条蜂蜜,旁边再零碎的夹几颗葡萄干,那甜滋滋的,可好吃了!”
徐家姐姐是这个月的月底赶回家的,说是徐家阿姨打了好几个电话催她回家相亲:这个男人很好,工作稳定,人踏实。——“人踏实”也能看得出来吗?小晨不解。然而大人们终有他们的说法,踏实与否,小晨自己也不会看呢。
月底的这个星期天,徐家姐姐来小晨家玩。小晨忽然想起夏天的时候徐家姐姐说过要送她一个礼物的,想来这次过来是兑现诺言的,可是小晨自己还没准备好什么回礼,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没关系,我这个又不是特意去买的,我是逛街正好看到的,小孩子嘛,应该喜欢这种小玩意儿。”徐家姐姐说着,拿出了一个小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张《龙猫》的明信片,明信片下面是一本中英双语的《小王子》,旁边还有一根浅粉色的小头绳。徐家姐姐笑道:“我都不知道你们现在英语学的怎么样了,就自顾自的买了一本给你,不过以后应该能用得到吧。”小晨捧起书,道:“谢谢。”“这有啥好谢的,小孩子家家,我真羡慕你们这群孩子,英语学的早,我们那个时候很晚才学呢……可要好好学习啊,当然也不能太累啦!”徐家姐姐说着说着就自言自语起来,“太累了再学就不想学了,就开始厌学了,我那时候也这样啊,现在想努力的补上就很吃力了,还是轻松一点好……所以我羡慕你们现在的这群学生啊——不过羡慕有什么用呢?也许你们还羡慕我们可以自由自在的不受学校的约束呢!好啦我现在后悔了想好好学习都来不及啦!”小晨在这些关切的絮叨声中唯有频频点头以示她在认真聆听。“你坐呀,怎么不坐的,小晨去拿瓶牛奶给姐姐喝,你看你这孩子。”姆妈回来了。小晨如释重负——她一直觉得最近自己越来越不会与人打交道了。拿了牛奶回来,徐家姐姐在和姆妈闲聊:“其实我在那也蛮好的,毕竟比我们这发展的稍微快一点嘛,人也多,学习的机会也多……”姆妈道:“子女在外,父母总是不放心的,女孩子一个人在外父母更不放心的呀,也不知道你在那住的怎么样,是不是每天都很晚回家,吃的好不好,穿的衣服够不够,有没有只顾着好看却没有多穿一点……”“我……我屯着很多小面包小饼干呢……”徐家姐姐无奈的笑道,顺手接过小晨递过的牛奶,放在一边。“你喝呀,难得来一次玩的,我们也没啥好吃的给你吃。”姆妈把牛奶推过去。“阿姨,实际上……在那边我牛奶喝的都不想喝了,公司里的水有时候是热的,有时候不加热,我们就喝牛奶,喝咖啡,在宿舍里也是,更别说外卖吃到不想吃,大家没空出去吃就窝在办公室或者宿舍里吃泡面或者饼干了……”徐家姐姐低声道。“可是,你姆妈说你每天去吃食堂的呢……”姆妈“腾”的站起来,惊道,“那可不行,年纪轻轻的,一定要吃好,不能这样……”徐家姐姐急道:“阿姨您别说,我妈都不知道呢,我不跟她说这些的。”“怪不得,怪不得,可是母子连心呀!当妈的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孩子的脾气?所以你妈老想着让你回来呢!”姆妈点头道。徐家姐姐无奈道:“哪里是,她是想让我回来快点找个人结婚呢,她天天跟我念叨谁家孩子都上小学了,谁家二胎都生了……”姆妈缓缓道:“其实她内心里是放不下心你呢,毕竟自己的孩子,你骗她说吃食堂,住公寓,我估计她自己心里知道呢,就是不戳穿你。”“嗯。”徐家姐姐忽然不作声了。
三个月后,小晨听姆妈说,徐家姐姐和那位“人很踏实”的男人订婚了。
秋天就是无尽的萧瑟,秋天这个季节总是能让人想起“林黛玉”来,窗外的景,无论是艳阳高照还是细雨霏霏,都是能作成诗的,那诗听的人心头惆怅,满满的感伤。
小马和小周是合租在最东边那幢房子里的,大概租了有两年多了,都是毛头小伙,“你看他们洗衣服怎么用那个大木棍拍的?真稀奇咧”——那时候村里的阿姨们这样说。
最开始,村里没几个人愿意和他们说话。
最开始,他们俩是羞涩的。
最开始他们俩是帮人家做电脑客服的,每天上午九点多去上班,下午五点多回。“总比夜班好,夜班伤人的很。”小晨听姆妈这样说。去年下半年小马才开始自己开了网店,小周去当了送外卖的,那一段时间里,半夜醒来的小晨经常能听到“咚咚,咚咚”的信息声在静谧的小区里回响。
“自己干了就有劲,再苦再累也有意思!”“时间活络一点,没那么拘束了!”有时候小晨听见他们和村里的大叔们这样聊天。
然而小晨常常见他们打着呵欠奔波——最起码那个送外卖的小周,小晨刚起床就看到他一边举着个面包吃一边赶去站点,因为似乎一有取餐的通知信息他就要出发的,大人们说,他吃不饱吧?作息时间都乱套了呀!小晨也见过那个自己做网销的小马,一个人开着电动车带着几样东西回家打包,打好了包再送去快递站。晴天的时候还好,下雨天,那小周带了厚厚的一叠塑料袋——是怕外送的饭菜被雨淋湿了,那小马把要发的货包了一层又一层,也是怕被雨淋湿了。他们都怕自己赖以生存的东西被雨打湿,却全然忘了自己也在雨里。
小晨见过阳光下他们的笑脸——小周一边咬一个馒头一边打电话:“嗯,今天公司老板请我们去吃海鲜呢!回头给你们看照片!……当然啦!清蒸梭子蟹啊文蛤汤啊油炸小黄鱼啊……等会儿要坐船去海上兜风呢!我先挂了啊!”小晨忽然想到一句词:“雨打窗花,谁怕?”
“他们是快乐的。”姆妈曾这样和小晨说。
是啊,他们是快乐的,最起码他们没有枉费青春,他们在自己能够最决定的年纪,去找了一份他们喜欢做的事情。小晨想。“就是他们的父母看到他们这样子,会心疼吧?”姆妈也曾这样说。
开学有三个月了,三个月时间仿佛只是转眼间的事情,这三个月里小晨参加了学校的运动会,参加了市里的期中考。
期中考试后不久就是圣诞节了,说老实话,小晨分不太清农历与阳历,但她知道立春与正月初一春节的区别——那已经比班上很多孩子好了,小晨的很多同学不知道二十四节气,也不知道农历,他们喜欢情人节,圣诞节这些节日,“那些红衣服的白胡子老头干嘛的?”小晨的曾祖母曾经这样问,引起孩子们的哄堂大笑。小晨也爱过圣诞节,满满的热闹,店家们早早的就放了高音喇叭昼夜不停的宣传,学校里是充满了爱的冬日的味道,有雪花就更美妙了,而且这几天大家都在忙着元旦文艺汇演的事,学习暂且轻松了许多。元旦后再忙碌一阵就是过年了,于孩子们而言,假日前的腊八就是过年的伊始了,那腊八粥里也就放了青菜,花生米,小赤豆和一些小红枣,有时候家里还有别的就再放一些,吃了腊八粥,就是静静的候着过年了,考试是腊月初十头上考的,成绩单拿到后,无论孩子们考的如何,各家各户都是喜气洋洋的。
年前小晨和姆妈一起去了曾祖母家,曾祖母不似夏天的时候那样啰嗦了,小晨印象里的曾祖母一直是絮絮叨叨的,可是现在曾祖母就那样端端正正的坐在院子里,任阳光被高高的桂花树遮挡了一部分也舍不得挪动一点儿地方。“老太太。”小晨喊她。“唔,谁呀?”曾祖母睁开了惺忪的双眼,问。小晨轻声道:“我,晨晨。”老太太侧过身:“你说什么?”小晨看见老太太略略垂下的红红的下眼睑,眼角的皱纹里有浑浊的泪,她的手指甲已经很长了。“你看,那里有个鸟窝,小鸟张着嘴等着大鸟带虫子给它们吃呢!”老太太忽然伸出手,莫名指着院子里的桂花树道。
春节里小晨和姆妈在外地玩儿的时候听舅爷爷说曾祖母在年初三的时候摔了一跤,摔跤了以后又开始絮叨了:“今年的棉花不错呀!但是还是要小心棉铃虫呀!”“阿姐给我的蓝印花布我做了条裙子啊!穿出去怕人笑,还是用剩下来的布料做一把做扇子吧!我的手巧吧?”“隔壁东家老太太喜欢撺掇人的呀,昨天还惹得那杨家婆婆和媳妇吵架的呢,你们少去她家瞎聊天啊!”
小晨在电话里听着老太太的絮叨,忽然莫名的想到了那首歌: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虽然歌与老太太的絮叨并无关系,小晨却觉得自己看到了老太太拿着那把蓝印花布扇,穿着蓝印花布长裙站在船头看河两岸的棉花......
春节过后就是元宵,因为要开始复习之前的知识点了,小晨并未出去看大人们闹花灯。
元宵节过后是二十四节气里的“雨水”,小晨依稀记得在哪本书上看到过这些二十四节气是古人推算而来的,现如今又全忘了,这个“雨水”的雨不多,那半个月几乎每天都是晴天,太阳温暖的味道留在小晨的被子上,小晨觉得暖洋洋的——姆妈天天给她晒被子呢!
雨水过后是惊蛰,惊蛰后果然有轰隆隆的隐雷了。
这天大家吃过午饭后回教室,老师们回办公室休息了,几个动手能力强的男孩子不知怎么捣鼓的,投影仪上放起了最新的电视剧,大家正兴致勃勃的看电视呢,忽然都听到了“轰隆隆”的雷声,女孩子们发出各种各样奇怪的尖叫,男孩子们抱着双手立在窗前表示不在乎,小晨坐在座位上,想象那一个个闪电是怎样咆哮着往地面奔跑。忽然一阵疾风骤雨,开着的窗户被风吹的“啪”的一声合上了。
午休后小晨去厕所,那雨哗啦啦的打在厕所玻璃窗上,咆哮着让人知道它的威风。旁边两个女孩子在讨论一个男明星的新歌,为了新歌还特地去剪了留了好几年的头发,而且说是舞跳得很好看,他很努力,为了练习新歌很长时间都没有好好休息了。很努力?我们不都在很努力的学习吗?我们的父母,也在很努力的生活,赚钱来供我们读书学习啊!小晨想。一阵大风吹来,一扇之前没关上的窗户被打的“嘭”的一声,小晨一惊,两个隔壁班的女孩子已经出去洗手了。小晨忽然低头一瞥,看到了那随波而去的红,心里说不出的厌烦。
这天下午依旧是雨,这雨不停歇的兴致盎然的拍打着教室的窗户,干扰着孩子们上课。小晨不知道这雨会下到什么时候,她没带伞。放学后大家都拿起书包顶在头上奔向校门口,小晨不敢——她怕新发的试卷淋湿了。那个男孩子从小晨他们的教室门前走过,递给了窗边的男孩子一张纸和一把伞,他们说了几句话后,窗边的那个男孩走过来,把伞和纸给了小晨,那张纸被折成了一个心形。“哦!……”几个还未回家的同学的起哄声在小晨耳朵边回响。小晨走出教室,想问问他没有伞的话怎么回去,可是他已经走到教室楼下了。小晨只得回到教室,在一片笑声中慌乱的把那张纸塞进文具袋,
姆妈撑着伞进校园的时候,小晨已经快走到校门口了,姆妈给小晨换了雨鞋。车里,姆妈问小晨:“同学借你伞啦?”“是的。”“那你记得明天还他哦。”姆妈轻描淡写。——这是一把深蓝色的伞,也许姆妈想问问小晨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这晚小晨心烦意乱,草草的扒了几口饭之后就上去做作业,好不容易把作业做完了,姆妈还没睡,小晨只得拿出课本念单词,背古诗,姆妈看小晨这么用功,叮嘱了一句“早点睡”就掩上房门睡觉去了。过了一刻钟左右,小晨才把那张纸拿出来,打开,是一首诗,大家学过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字很隽秀。小晨不是没见过同桌的情书,是班上那个高高大大的体育委员给她的,那张粉红色信纸上写着几个大字:“做我女朋友吧!”女朋友无非就是拉拉手,一起看书而已,小晨不喜欢电视里那样的卿卿我我,毕竟他们都是大人了,可小晨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一想到要和他做朋友,要一起手拉手去吃午饭,要坐在一起看书,他近在咫尺,小晨又害怕了,况且姆妈也说过,能交朋友,但暂时还不能谈恋爱,“你还小呢!”姆妈总是摸着小晨的头说。
这晚小晨没有好好睡着,一个她喜欢的明星公开了自己的恋人,网络上的评论一边倒的说那个女的配不上他,可是你们又不是他,你们怎么知道她配得上配不上他呢?小晨觉得不理解,也许,这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吧?不管怎么样,我现在是不会去谈恋爱的,爱情——多么遥远的事儿啊。小晨想。
小晨知道自己长大了,那些爱她的人却还是觉得她是个孩子,一个依旧需要被呵护的被时时刻刻关爱的孩子。班上几个高高的女孩拉了小晨想让她加入她们的团伙,她们管坐在教室最前排的那几个小女孩叫“小不点”,小晨不喜欢这个称呼。
这天下课,坐在小晨后面的“大公主”莹莹喊小晨一起去厕所,小晨皱了下眉,上个课间时间她去过了,于是道:“我还有错题没整理好呢,我就不去啦。”莹莹轻哼了一声,小晨只当没听见。
大人们都说不能拉帮结派不能拉帮结派,要团结,和每个人都做好朋友,一个班就是一个集体,一个学校就是一个大集体,可是小晨觉得大人们想的太简单了,你仔细看,哪一个会没有小帮派?喜欢同一本书的可以结个小团体,同理,喜欢同一个明星的也会结一个小帮派,那些团体里总有说不尽的共同话题呢:这本书写的真好!是啊,修辞拟人手法特厉害!这歌明星唱的歌太好听了!昨天发布会上穿的衣服也好看!那个包也不错啊,红色的,今年会不会流行呢?对啊,还有那个他,新染的黄发,也很帅呢……
帮派是什么呢?电视剧里的那些帮派,是一个揪成一团的整体,学校里那些成日里谈论明星的所谓“帮派”,只是女孩子间们闲聊八卦的小群体啊!小晨很是不屑这种“帮派”,她知道村里有一个人曾经是个真正的厉害人物,一个团体的头头,那是陈家伯伯。
爷爷说陈家伯伯以前很厉害的,就带着那么几个人,赶跑了一群小鬼子呢!——大人们都这样说。实际上小晨已经想象不了陈家伯伯当年有多厉害了,只知道如今的陈家伯伯和蔼可亲的很——陈家伯伯的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都在外地,他的老伴又早早的走了,他一个人生活,于是每日的在村里闲逛,捡捡小区花坛里飘着的纸屑,喂喂几只没人养的流浪狗流浪猫,假若看到谁家的小孩子瞎跑,总要唠叨一句:“快回家呀,等会儿你姆妈找你啦!”
然而陈家伯伯年纪大了,小晨常常见到他一个人佝偻着背去坐公交车,大人们说,他一个人去市里买东西呢,他一个人去市里检查身体呢——小晨总觉得那背影有些凄凉。
陈家伯伯有一把蒲扇,小晨没看过《济公传》,但夏日的乘凉时节她经常听到陈家伯伯唱:“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你笑我,他笑我……”陈家伯伯的蒲扇也坏得很了,一丝一丝的裂开,风从那些缝里穿过,那一片一片的芭蕉叶发出轻微的“哗啦哗啦”的声音。张家老爷爷时常来找陈家伯伯玩儿,他们一起喝酒,一起说从前打仗的事情:“你记得吗?我们的组长因为近视眼,没看清来的是鬼子,只得立刻躲到人家包子店里大水缸里去呀!”“所以现在的孩子们一个个都是近视眼,看得我心疼的很!”“你家那几个小孙子……”“嗨!别说了!一天到晚不是手机就是什么平板啊电脑啊,看电视玩游戏,九个小孙孙六个已经近视啦!”“那可不行!那得说说!”“老弟这你就不懂啦!我们都是隔了一辈的人了,要客气些的。”“也对也对。当年我偷我姆妈新做的馒头给红军吃的时候,我妈揍了我一顿,我奶奶可是护着我的!”“咋想起这事儿了?我可不记得。”“但我还记得你拿家里的蒲扇啊蓝印花布扇啊给他们打蚊子呢!”“哈哈!这歌我倒记得!一个女的跟我说‘小朋友,快拿回家,你们家里人应该也要用的”“一晃都这么多年了啊。”“是啊,一晃都这么多年了。你我都老喽。”“所以我趁着能走动多来走走嘛,不定哪天走都走不动了,老哥你可要来陪我说说话的。”“好!一言为定!干了这杯!”
小晨莫名的喜欢看他们这样天南地北的瞎聊,有时候小晨想,哪一天我老了会不会也这样呢?一把蒲扇手中摇,一只黄狗脚边绕,一群孩童绕膝跑。——可惜本应该在陈家伯伯身边“绕膝跑”的孩子们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吧?暂时没空,嗯,暂时没空,过年啊中秋啊,他们总会来的。小晨笃定的点点头。
刚读小学的时候老师就说过,学习上课,假若你们觉得一节课的时间很短,那就是你们一节课都在全神贯注的听课,假若你们心里觉得“啊呀这节课怎么那么长的”,那就是你们开小差了,这是要不得的,上课一定要仔细听,时间才会流得很快。
可是小晨觉得自己是在漫长的等待中度过六年级的下学期的——他人说的“煎熬”倒谈不上,就是一直不停地复习,复习,复习到梦里都是在背书做习题,时间过的好慢啊。
所以六年级的下学期小晨觉得是熬过来的,老师说,心无杂念,大家就乖乖的心无杂念;老师说你们要“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大家就乖乖的读书。
小升初的时候,小晨考了全校第三名。姆妈说,这样蛮好,基础打得挺扎实的。
小晨庆幸自己考得不错,得以见到人烟稀少时的黄梅时节的古镇:青砖黛瓦,小桥流水,古式的黄色油纸伞,汉服或旗袍。
小晨特地带了蓝印花布扇在身边,拿着扇子在一扇有门栓的木门旁拍了照片,又在小石桥边拍了几张照片。后来给老太太看那些照片时,老太太满足道:“还是你拿着这扇子最好看!人好看!屋子也好看!那个风景也好看!”“还是您给的这把扇子最好看啊!”姆妈道。言毕,大家哄堂大笑。
回来后是闲散的生活:偶尔去游个泳,带着二胡去乐器班里上几节课,每日都是足足的睡眠,邻居璐璐姐都说小晨胖了。
小晨难得早起的,这日欣欣然跟着姆妈去早市买菜,一站多一些的路,姆妈说,走着去吧,走路正好清醒清醒。小晨匆匆扒了几口粥,就和姆妈出发了。
临街的水果店刚开门,有人拿着一筐一筐的芒果和猕猴桃往外搬,老板娘看见小晨和姆妈,招呼道:“去买早点啊?”姆妈应道:“对,去买菜呢。”“好,回头来我这儿转转啊,新到的大芒果!”“好,好,生意兴隆啊!”“好,谢谢。”水果店老板娘的笑脸在清晨并不刺眼的阳光下很灿烂。
一个孩子在包子铺前举着一个三丁包吃,一位老人——似乎是他的爷爷抓着他的另一只手,慢慢的走到公交站台前,“吶,你姆妈说了啊,昨天让你复习的曲子你现在还记得吗?”“嗯,嗯。”孩子的嘴里还包着包子,不停地点着头——这是清早就赶着去上乐器班的孩子。
几位更早去菜市场的阿姨已经提着面条青菜小排大西瓜之类的回来了,顺便和小晨姆妈打招呼:“你们家的倒愿意早起的!我们家那个——哦哟哟!都上大学了,怎么越大越懒!”姆妈笑道:“那也是平时学习太累了啊。”阿姨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太阳渐渐的升起来了,才七点不到,背后就已经汗滋滋的了。“走得动吗?”姆妈问小晨。“那当然!”小晨道,平时学校里又不是没有长跑过呀!
路上的车子慢慢多起来了,菜市场门口稍显拥挤了:两辆没有按顺序排放的电动车挡了一位骑着三轮车拉货的人,那人咒骂了一声,气哼哼的下来推电动车,那电动车尖锐的警报音在菜市场门口回荡。
菜市场门口是番茄豇豆青菜之类的素菜,每一个绿油油或是红艳艳的菜上都是带着剔透的露珠的,小晨觉得新鲜又好玩。转过拐角,一位头发花白的爷爷在那里卖十来只鸡蛋,鲜有人问津,“这个鸡蛋多少钱一斤啊?”小晨听一位阿姨问道。“十五。”老人道。“那不就和超市里的一样了吗?我还不如去超市买呢!你便宜点!”老人摇摇头不说话了。“这倔老头!”阿姨摇摇头。“姆妈……”小晨拉拉正在买番茄的姆妈。“怎么啦?”姆妈回头问。“那个鸡蛋……看着蛮好的。”小晨找不出别的词了,“哦,我们家有时候的鸡蛋就是跟他买的呀,等一会儿啊,先让姆妈再买几个蘑菇。”姆妈道。
称鸡蛋用的是老式的杆称,那老爷爷的手近乎棕黑,有青筋在手背上凸出来,却看不见它的颜色,手指甲剪得很短,指甲里有一些泥。老人把线往前挪了挪:“算你一斤五两好了,一直跟我买的,二十二吧。”姆妈掏出了钱,老人从自行车后座上拿出一个小箱子,箱子上层是一块手帕,一个黑色小皮包在手帕的下面,老人接过三张十元,又拿出了三个硬币找给姆妈。
再往里走是卖肉的,鸡肉鸭肉猪肉牛肉,大热天的,小晨看着觉得腻味的很;卖肉的左侧都是飞禽类,鸽子啊老母鸡啊鸭子啊鹅啊乱叫一气,许多羽毛飞撒在地面上;再往里几步的地面都是湿漉漉的,小螃蟹黄鳝大青鱼们在水里蹦跶,溅的水到处都是,冰冻的小黄鱼带鱼鳊鱼之类的上面不时有苍蝇飞过,那一股鱼类特有的腥味扑面而来,夹杂着一些海的咸味。小晨掩了掩鼻子,到旁边卖豆制品的地方等姆妈,姆妈买了两条小鱼过来,看到小晨背后的嫩豆腐,又买了两块:“这大热的天,皮蛋炖豆腐最好吃了!”小晨喜欢吃皮蛋炖豆腐,嫩豆腐捣碎了加点小葱,皮蛋的味道和在豆腐里,鲜嫩无比。
鸡蛋是草鸡蛋,蛋黄黄的很,吃了一个蒸蛋后,小晨都觉得自己饱了。
这晚小晨又做梦了,梦见自己穿上了一条蓝印花布的裙子,给那些在长跑的同学们加油,学校里在开运动会,小晨是4X100接力赛的第三棒,从后面那个同学手里接过棒的时候,小晨突然发现自己的裙子变成了一条运动裤,小晨跑起来了,小晨跑的飞快,风从耳朵边呼呼而过,小晨飞起来了,终点早已超过,小晨却停不下来了,小晨飞啊飞啊,,忽然听到一个声音:“陈晨,快回来,陈晨,快回来!”小晨低头一看,姆妈,妞妞,隔壁班的那个男孩都在绿茵上喊。小晨努力让自己往下坠,双脚却不听使唤,猛然间用接力棒一拍自己的头,小晨醒了,一股热流缓缓而下,这个月的例假又来了——小晨觉得做梦好累啊。
过了这个暑假就是新学期了,对新入学的孩子来讲,是一个陌生的世界,比如对小晨,比如对妞妞。
妞妞终于要上小学了,妞妞的姆妈早早的就为她准备了书包,铅笔,还时不时过来问问小晨学校里还要些什么学习用品。
妞妞还是个孩子就要上小学了,妞妞依旧爱缠着小晨姐姐讲故事呢。
这天吃过早饭,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妞妞来找小陈玩,小晨就兑现承诺给妞妞讲故事了:“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条小美人鱼……”妞妞嘟嘴道:“这个我听过!小美人鱼最后把刀扔啦!”小晨笑道:“那我来杜撰一个!嗯——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条不一样的小美人鱼,有一天,她的妈妈给了她十块钱,让她去海的那一边买酱油,海的那一边可遥远啦!要经过高高的海底大山,黑乎乎的海底隧道,还有有着大大的钳子的大龙虾们,长着尖尖牙齿的鲨鱼们,一路上好多好多危险呢!可是小美人鱼才不怕!她拿着十块钱,带上一个可以和妈妈随时联系的小海螺出发啦!刚开始有很多漂亮的海星啊海马啊陪着她一起走了很长一段路,可是谁都有自己的事情啊,海星啊海马啊都慢慢离开啦。于是后来,小美人鱼就自己一个人走啊走,翻过了一座大山,终于看到了那个卖酱油的地方,一只大龙虾来了呀,大龙虾看到小美人鱼一个人,就问啦,你好呀,小美女,你干嘛去呀?小美人鱼想了一下,出门的时候妈妈跟她说过不要跟陌生人说话的,小美人鱼就说,我妈妈就在我后面,大龙虾就不和她说话啦!小美人鱼继续走啊走,终于到了卖酱油的店里啦!一瓶酱油八块钱,妞妞拿出十块钱,老板找她几块钱呢?”妞妞掰了掰手指:“两块!”小晨竖起大拇指道:“对了,是两块。小美人鱼有点馋馋的,想吃糖果呀,就拿起小海螺打电话给妈妈问问能不能买糖果呀,她的妈妈说,你一个人去买酱油很厉害啊,还有两块钱随便你怎么花啊,自己决定,小美人鱼就开心的买了五块糖果,回家啦!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小美人鱼正好到家啦,到了家她还给了妈妈一块甜甜的糖果呢!”妞妞笑道:“这个超市好远啊!嗯——她还买糖果,我要是帮妈妈买东西多了两块钱我就,嗯,我就买一个漂亮的玩具娃娃,妈妈说,多吃糖可是会蛀牙的!”“对啊,多吃糖会蛀牙,最主要的是,吃了以后要及时刷牙呀!而且……小美人鱼一个人去那个地方好危险的,妞妞可不要一个人瞎跑哦!”小晨温柔道。妞妞点头道:“那当然,那是小美人鱼妈妈让她自己一个人去的,我妈妈才不放心我瞎跑呢,我到小晨姐姐家来玩都要先问了妈妈才可以的!”小晨拍了拍手,表示妞妞做的对。妞妞摇了摇小晨的手臂,表示意犹未尽,还想听故事,小晨瞥见妞妞头上的花头绳,继续道:“好,再讲一个,说有一个漂亮的有着粉红色小花的花头绳啊,刚被工人阿姨做出来就和好多小伙伴一起被装进了塑料袋里,好多好多天以后,他们又一起坐上了一辆车,车厢里黑乎乎的,不知道开了多久他们才被捧下来,有一些小伙伴们和他们分开了,听人说去超市,有些小伙伴好像去了仓库,这个花头绳也期待自己去的是个很美丽的地方——会不会是个大草原,一只小马驹戴着它在大草原上奔跑?会不会是长满了大树的高山?一只小鸟儿戴着它在树林里飞翔?再或者,去大海里给美人鱼们做蓬蓬裙上的装饰?等啊等啊,终于,在仓库里又呆了好多好多天以后,他们这一袋头绳到了一个小超市,超市里有透明的玻璃杯,有剔透的水晶球,有漂亮的本子和铅笔,花头绳被挂在了一个小货架上,它和它旁边的小兔子头箍和蝴蝶结发夹都做了好朋友,它们每天都一起等着那个大门拉开,清晨新鲜的空气飞进来,大家都觉得开心得很,有时候,花头绳会想,会是谁来把它买走呢?时间慢慢的过去了,花头绳身边的小兔子头箍啊蝴蝶结发夹啊都被人买走了,花头绳好羡慕它们呀,它一个人觉得好孤单,它等呀等呀,终于有一天,有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女孩来了……”妞妞拍手道:“是我是我!”小晨笑道:“对了,是妞妞,妞妞把花头绳买下来啦,花头绳可开心啦!”妞妞道:“它的小兔子头箍和蝴蝶结发夹好朋友现在每天晚上还是和它躺在一个抽屉里呢!”“对呀!”小晨点头道,“这就对了,所有的好朋友,都不是一直在一起的,有分离才有重新的相聚,对不对?”“嗯!”妞妞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妞妞听了两个故事还嫌不够,小陈只得信口胡诌了:比如妞妞最爱吃的面条啊,妞妞吃面条的时候啊,面条们围成了一个大圈圈,把那一根细细的面条保护起来不让你吃呀,你却一下子就找到他啦!你拉着他出来,钻山洞哦!坐云霄飞车哦!面条觉得自己被甩上天空了吧?哈哈!终于被你吃掉啦!
这晚妞妞听得很开心,妞妞的姆妈送了个小手工簪子表示对小晨的感谢。姆妈把簪子收起来了,她说这种簪子得长大了以后搭配裙子戴,小晨笑着表示其实她不是很喜欢这种小零件。
也许是故事讲多了,这晚小晨做梦了:
下雨了,这是一滴雨,一滴在这地球上辗转千回,你我都将遇到的雨。这天是星期二,你我生命中那个唯一的,却又最最寻常的星期二。
下雨了,又下雨了。路人纷纷穿上雨衣,打起雨伞,小晨不愿意穿雨衣,小雨呀!怕什么!夏日的雨,干净的很!她知道悄悄跟在她后面的姆妈该着急了,补完课下午回家,姆妈又该责怪她不穿雨衣了,可是现在她是自由的!就这样在雨里穿梭,人本就与万物无异,那么,和这些可爱的绿叶,和那些温柔的花朵,和街角那只欢快奔跑的小狗,一起享受这自然的洗涤,有何不可?
雨里小晨不断奔跑着,跑到大雨滂沱,跑到小雨沙沙,忽然曾祖母打电话来了,小晨拿起手机接听,曾祖母却一直“咯咯”笑着不说话,小晨唱了曾祖母最爱听的歌,曾祖母还是不说话,许久,那边传来“咚咚”的声音,是了——小晨记得曾祖母说过:“打电话呀?我不说话他们就不能赚到我的钱了呀!”小晨着急的想去曾祖母家,在雨里转悠了好久,姆妈就在眼前喊她,她却被堵在雨雾里,跑不出去。
终于电话又响了,曾祖母说:“你来呀!”小晨着急的哭了起来,曾祖母说:“你闭上眼睛。”小晨听话的闭上了眼睛,忽然飞了起来,一睁眼,曾祖母就在眼前了。
曾祖母坐在老藤椅里,那个红色的小木箱在她的右手边,一只老猫在=蹲在窗户边,虎视眈眈的看着小晨。小晨的心却完全被那箱子迷住了,箱子已然掉漆了,略略褪色,它发出幽幽的红光,散发出淡淡的木头香,挥着手招呼小晨走过去,小晨慢慢走过去,那只老猫“喵呜”一声,从窗户跳出去了,刚才还闭着眼睛小寐的曾祖母张开了眼睛:“你干什么呀?”小晨说那红箱子里有蓝色的光,曾祖母一听这话就笑了。
笑声中姆妈在小晨耳边唠叨:“快点做作业呀!明天要交的!”小晨烦躁的去厨房喝水,一转身,就看到了这个小箱子。它安静的蹲在客厅里的那张大茶几上,曾祖母安静的坐在沙发上看着她的小箱子。厨房里,舅舅在和姆妈嘀咕:“奶奶的意思,她年纪大了,要这些身外之物没啥用。别的首饰之类都让曾孙们分了毕竟孙子孙女多。只有这个小箱子,奶奶说是留给三丫头家的小晨狗的……”姆妈一声不吭的切着菜,良久,道:“给另外十一个都分了,我家晨儿也不是最小的,敢情你们……”小晨推开虚掩的厨房门:“姆妈……”“好!好!小晨回来了!我们一起去看看我们老太太给你的礼物,看看你喜欢不,好不好?”舅舅笑道。
钥匙在曾祖母手里,小晨轻声叫了声:“老太太。”曾祖母抬起来头,小晨看见她浑浊的眼里噙着泪。小晨忽然不知所措起来,她低下了头,须臾,再抬头,曾祖母浅笑盈盈,抓住了小晨的手,轻轻的插入钥匙,转动。箱子打开的一瞬间,小晨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宝箱打开光芒四射的画面,闭上眼睛深呼吸---------然而略显深邃的箱子里,只有一把扇子,深色的扇子。一股陈年的樟脑味散发开来,夹杂着老木头和布料的浑浊气息。舅舅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姆妈依旧在厨房里忙活,她再洗海带,水流声哗啦,哗啦,淌过小晨的指尖。曾祖母轻轻的拿起扇子,打开,递给小晨,小晨拿过扇子,觉得自己手心里都是汗。扇了一下,有风。小晨这才仔细看这把扇子:蓝色底布,厚实,许多精致的小花一层一层荡漾开来。曾祖母用她枯槁的手拍拍小晨的手:“蓝印花布的。”刚上幼儿园的妞妞来了:“老太太,蓝印花布就是这把小扇子吗?真好看!”小朋友话音刚落,又蹦跳着去厨房里喊了:“陈家阿姨,小晨姐姐得到一把超漂亮的小扇子喏!蓝印花布的!”小晨看着蹦跳着的妞妞,笑了,她把扇子小心翼翼的合拢,放到了箱子里,“咔嗒”一声,箱子锁上了,飘起一层薄薄的灰尘,曾祖母拍拍她的手,把钥匙给了她。
“嗨!就一把破扇子!还以为上面好东西呢……”窗台边,,舅舅似乎在和谁打电话,声音隐隐约约的传来。
客厅里的电视机开着,曾祖母在笑眯眯的看着电视,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妞妞讲着话。
小晨在书房里琢磨把箱子钥匙藏哪儿。客厅里,姆妈问舅舅是否吃午饭,舅舅大声道:“不了不了,我有个朋友刚从苏州来,让我请客呢!我让奶奶呆这里吧,下午晚一些时候我来接她啊!”一只麻雀在停在书房的窗户外,蹦了几步,忽然转过头来,小晨与它对视了五六秒,觉得有些莫名,又有些害怕起来。
把钥匙锁在书橱的暗格里,小晨关上了书房门。姆妈拿着一块湿嗒嗒的抹布走到客厅:“小妞妞,在阿姨家吃饭好不好呀?有你喜欢的狮子头哦!”妞妞伸出右手,似乎想要咬手指,顿了两三秒,又放下右手道:“谢谢阿姨,我要回家吃饭的。”姆妈笑道:“你可好久好久没在我们家蹭饭!上一次还是年前,你自己带着你的小木碗来的呢!这样,阿姨陪你回家拿你的小碗筷,今天就在我们家吃好不好呀?”“不啦不啦。我回家吃饭,下午还来找小晨姐姐玩,好吗陈家阿姨?”妞妞摇头道。“这么乖的小丫头,啧啧!你姆妈让你不要在人家家里吃饭你就这么听话呢!阿姨又不失老虎,又不会吃了你-------啊呜!”姆妈抬起左手,做出一副大老虎的样子。妞妞咯咯咯的笑了起来:“才不是呢!我妈妈说,不要在人家家里捣乱,不能给人家添麻烦呢。”“好好好,那你让小晨姐姐送一下你吧,阿姨还有一个菜在锅里煮着呢。”姆妈也笑了。“那我现在就回去啦,过会儿小晨姐姐回家,正好吃饭咯。”妞妞道。“你这小娃娃,倒会算的。下午早点来玩啊!”姆妈笑道。妞妞点了点头,又和正在看电视的曾祖母挥了挥手,曾祖母也挥了挥手。于是小晨换了双鞋子,送妞妞回家。
午饭是红烧狮子头,冬瓜虾米汤,青菜鱼丸汤,凉拌海带,咸瓜毛豆,曾祖母刚坐上桌,就问小晨:“小晨狗啊,再帮我拿个大碗来好不好?”小晨应着去橱柜拿碗的时候,老太太又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小晨狗啊,最好再带歌大调羹啊。”小晨把曾祖母要的碗和调羹都拿到桌上,刚洗了手拿着水杯的姆妈来了:“怎么啦?外婆?没有您爱吃的菜吗?您说一个,家里有的,我立马做,很快的。”曾祖母急道:“都好吃的,都好吃的。”“那我帮你们盛饭啦。”姆妈应着帮曾祖母盛了一碗饭。大家都坐定吃饭了,曾祖母用大汤匙舀了一些青菜鱼丸,几块冬瓜,一个小狮子头放到了她面前的大碗里。“啊呀,老太太,你这样吃,狮子头的味道都被冲淡啦!”小晨皱眉道。“啊没关系,我喜欢这样吃。”曾祖母蠕动着没牙的嘴道,“这个饭好,糯糯的,咬着不牙疼。”“外婆,你夹菜呀,这个海带,我切了眯眯细的,还有这个咸瓜毛豆,咸瓜我也切了小的一点点的,清口,您尝尝。”姆妈把菜往外婆那边略微推了一推。“唔,你们吃,你们吃,我老了,脏。”曾祖母的嘴里还包着为嚼完的饭。“谁嫌你脏了啊!我们不嫌啊!”小晨急道。“你们年纪轻,干干净净的,我等会儿筷子嘴里放放,再伸那个碗,戳这个菜的……”曾祖母轻声道。“嫌你脏就不请你来我们家吃饭啦!外婆,别这样,等会儿孩子以为你不喜欢她了呢!”姆妈认真道。“喜欢,都喜欢的,我的小孙孙们我都喜欢。”曾祖母喃喃道,“可是毕竟老话说的好,‘小孩拉屎香喷喷,老人牙口臭烘烘’,我还是有自知之明一些的好。”小晨听到这话想哭,,她看着曾祖母那只大碗里的几片冬瓜,狮子头上的一点油在冬瓜汤里荡漾开来,一圈,一圈,红褐色的窗外的知了又开始唱歌的时候,最外的一层油终于抵达碗边。
饭后姆妈洗碗去了,让小晨陪着曾祖母坐一会儿,小晨开心的听曾祖母讲从前的打仗的事情:那些饿着肚子躲在玉米地里的革命者,那些为了一份情报躲在芦苇地里不吭声的孩童;那些迈着整齐步伐在芦稷地里用尖刀扫荡的日本人,那些皱眉拿起锄头钉耙的男女老少……然后曾祖母眯缝着眼讲了几句童谣:芦青脚旁里一只小白狗,钉一枪,啊呜咬一口;一个淘米姑娘淘呀淘,一个挑担小伙挑呀挑,一把花布扇摇啊摇……这几句歌谣耳熟的很啊!
姆妈洗好了碗,带老太太去客房睡午觉了。妞妞在外头喊了:“小晨姐姐,妞妞来啦!”小晨去开门,妞妞一进门就开心的拍手:“小晨姐姐,今天中午我吃了糖醋排骨哦,可好吃了!甜甜的酸酸的!”小晨做了个手势,妞妞立刻压低了声音:“嘘------”妞妞轻声道:“小晨姐姐爱吃糖醋排骨吗?”小晨笑道:“喜欢呀,妞妞喜欢的,我也喜欢。”妞妞轻轻的拍了拍手,在自己嘴唇上比划道:“小晨姐姐,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姆妈说我家璐宝姐姐为了钱嫁给她超不喜欢的一个男人呢!胡子那么长!”小晨低头道:“哦,那可不能呢。”妞妞想了一想,问:“姐姐,什么是爱情啊?”就那么一瞬,小晨看到了隔壁班的那个男孩子,他从厨房里出来了:“陈晨,我是和你在一个初中吗?我们好像在一个班上呢,和我做朋友吧好不好?”男孩子伸出手,想拉拉小晨,小晨害羞的背过身去,想了许久也没想到个自己满意的答案,再转过身去,男孩子已经不在那儿了。倒是妞妞坐在沙发上,双脚在沙发边晃啊晃,小晨忽然觉得心慌,仿佛自己的秘密被戳穿了,然而又是那么一瞬,她又笑自己“装大人”,可不是!她和妞妞一样,还是个孩子呢!妞妞看她不回答,觉得着问题也许是无关紧要的,就又转头问道:“小晨姐姐,你那把漂亮的花扇子呢?我妈妈说这种扇子好古雅的……”小晨应了一声,去书房拿小箱子,书房的窗户开着,知了们依旧不知疲倦的唱着歌,许是姆妈觉得书房没空调,太闷热了所以开着透透气?然而回头,书桌上的箱子盖打开着,扇子不见了!
小晨着急的推开卧室门,曾祖母正在床上酣睡,姆妈蜷缩在床边的沙发上,也睡得正香。“笃笃,笃笃”,书房的窗户上传来声音。“小晨姐姐,快来看啊!啄木鸟!”妞妞拉拉小晨的手。不可能啊,我们这高楼大厦,怎么会有啄木鸟呢?长这么大我还没在这里见过呢!小晨摇了摇头。赶到书房一看,原来是上午那只麻雀,没错的,它的右脚趾上有个红点,就像戴着一枚红色的戒指。小晨和妞妞呆呆的看着这只麻雀不停的用嘴撞击窗玻璃,一下,两下……时间仿佛静止了,有风,沙沙,沙沙;有雨,滴答,滴答……这只麻雀在风里疾驰,在雨里翱翔……忽然,妞妞拉了拉小晨:“姐姐你看,有字喏。”小晨仔细看了看,没有啊!想了一想,蹲下,窗玻璃上真的有字:“芦苇荡”。再站起,玻璃上透明一片。小晨不放心,再蹲下,仔细看了看,是“芦苇荡”三个字。麻雀见她看清了,对她挤了挤眼睛,妞妞笑道:“啊呀,小麻雀眼睛里有沙子啦!”麻雀本已转过头去,打开翅膀准备飞了,似乎是听到了这话,又回转过头,对小晨和妞妞笑了笑。
这一笑,笑的小晨毛骨悚然,笑的妞妞拍手欢唱。
许久,小晨问妞妞:“你知道离我们这最近的芦苇荡在哪儿吗?”妞妞仔细想了想,道:“沙家浜!唔,‘新四军就在沙家浜,这棵大树好乘凉!’我姥爷会唱!”妞妞有模有样的唱起来,让小晨忍俊不禁:“妞妞真棒!那,再近一些的呢?”妞妞歪着头想了想,摇了摇头。小晨拉着妞妞的手道:“其实啊,我们这的长江边就有很大一块……”话未讲完,一阵微风吹来,细密的雨让人睁不开眼,知了的叫声逐渐消逝,小晨觉得自己飘了起来。“姐姐!小晨姐姐!我怕!好高啊!”妞妞叫道。小晨下意识抓紧了妞妞的手,脑海里闪过无数想法:芦青脚旁?是不是就是芦苇荡?我们去哪里?我手机没带啊,姆妈睡醒了找不到我会着急的,妞妞的家人也会找她的……
“小晨姐姐,真香啊!”妞妞大声道。风停了,雨住了,小晨深吸了一口气,可不!有泥土的清香,有雨和绿叶的清新,这干净的味道扑鼻而入,直抵人的内心深处,让人身心舒畅。
小晨睁开眼,这是片芦苇荡,芦苇叶碧绿,在风中摇晃,那只在书房见过的麻雀站在她们面前,咧开嘴笑道:“你们终于来了。”小晨吓了一跳,妞妞却挥了挥手:“你好呀,小麻雀。”麻雀拍了拍翅膀,似乎有些生气:“我不小了!而且我不是……”妞妞道:“那叫你什么好呢?”麻雀笑道:“你可以叫我‘姗姗’。”妞妞也笑道:“还扇扇风呢!”姗姗往前蹦了一步道:“啊呀!被你这个小娃娃带偏了!你们是来拿扇子的吧?”小晨点头道:“是的,麻烦问下……”姗姗打断道:“就在我们这,放心吧!我从小就认识这把扇子了,我姥姥说,这扇子可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做的。”“那能麻烦还给我吗?毕竟这是我曾祖母给我的,刚收藏好就……”小晨急道。“当然要还你的呀!可是现在不在我身边啊。而且这小花布这么多年都在黑咕隆咚的箱子里呆着,一见阳光,它也想旧地重游一番吧!毕竟上一次来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姗姗认真道,“走,我带你们去我家。”说着姗姗就在前头蹦了起来。小晨拉起妞妞的手,盼着能早点回家,不让姆妈担心。
往南走,路面看似泥泞。阳光从西侧照射过来,芦苇摇摇晃晃,把阳光隔成了一颗颗钻石。小晨迈出右脚,这样的地,怕是鞋子又要脏了。“抱抱,小晨姐姐抱抱,好不好……”妞妞撒起了娇。“妞妞,姐姐自己也要走路啊,妞妞自己走一段路,实在走不动了,姐姐再抱抱,好不好?”小晨哭笑不得。小晨也就一米三出头一点点,抱个一米多的小娃娃累倒不累,就怕往前迈步就被泥土你啊粘了鞋,容易摔跤。“不,不!宝宝怕地理的虫虫,妞妞求姐姐抱抱……”妞妞瘪着嘴,似乎要哭了。“好,我来抱,妞妞别哭啊,乖。”小晨无可奈何地弯下腰,搂住了妞妞。却见姗姗转过头来:“妞妞,这地里是没有虫的,可干净了。大地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基石,你放心吧!大胆地往前走,你该害怕的,也许是某些你所见的,或者感触到的。”妞妞犹豫了一会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老师说:‘大地是我们所有人的好妈妈’!”。说着小心翼翼的往前迈了一步,如履平地!这土看着泥泞,走起来却丝毫不粘脚。妞妞又往前蹦了几步,回头道:“小晨姐姐,快来呀!妞妞不害怕啦,不要抱抱啦!我们一起去小麻雀家做客!”小晨点了点头,笑道:“慢点儿,别着急,慢慢走。”
“小麻姜,蹦蹦跳,
我们一起去他家做客呀!
好吃的,好玩的,
还要一起把天聊
……”
妞妞唱起了自编的儿歌。
东风,斜阳,偶尔几根芦苇头上没有叶子,许是端午时节被人摘下来裹粽子去了。
“这儿空气好吧!我和你们说,比你们那些种在阳台上小盆里的绿叶好看多了吧!”姗姗笑道。小晨点点头:“对呀!”妞妞跟在姗姗后头,想了一想,撅嘴道:“可是没有大红花呀!”“大红花?你要真碰到大红花,你就要害怕了呢!”姗姗一边蹦一边气喘吁吁的讲。有燕子在头顶飞过,有蜻蜓在头顶盘旋,一两只蝴蝶闪了一下翅膀,就消失在绿色里。妞妞拍着手欢呼:“梁山伯!梁山伯!”
“郎郎郎,停!不动不说话!不许露出大门牙!”姗姗忽然大叫。妞妞停下了脚步,小晨也情不自禁的缩回了刚跨出的右脚,想要问什么,却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抹透明的绿色逐渐扩大,扩大,在阳光的照射夏变成了五彩的肥皂泡般的薄膜,把姗姗,妞妞和小晨都笼罩在里面。天色忽然阴沉了下来,风也没有了,那些细细的芦苇叶垂了下来,纹丝不动。“沙沙,沙沙。”一条蛇!一条青蛇从芦苇叶上轻飘飘的滑过,它的红信子在绿叶间闪烁,它飞快的滑过,尾巴几乎碰到了小晨的发梢。
打雷了,没看到闪电;打雷了,“轰隆”一声,似乎大地也跟着颤抖起来。妞妞忽然大哭起来:“哇……小晨姐姐,我想回家。”小晨立刻抱住妞妞,轻声哄道:“好,我们马上回家。”
姗姗却立即转过身:“快走。他们也应该是闻到了扇子的味道,你是扇子的新主人,我怕他们……”说着她扑棱了一下翅膀,不知嘴里嘀咕了什么,变成了一只燕子,“你……”小晨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了。“小燕子呀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妞妞似乎不害怕渐渐远去的雷声了,开心的唱了起来。“走吧,我没有那么大能耐让你们飞起来,我们必须快点赶路了。”姗姗没有心情和妞妞闲扯了。三个人在逐渐褪去的绿色雾中穿出,奔跑前行。
终于来到长江边,江水滔滔,不断往东流淌。一个大半球体扣在江边,足有五六层搂那么高,球体通体白色,白至透明,却是雾蒙蒙的,看不见里面的东西。不时有绿色的气体呈螺旋状从球体的上空飘出,打了个转,又像远处飘去,妞妞吮着手指道:“碧绿…草绿…深绿…唔,这个我不认识。”
小晨还在奇怪为什么从前过江的时候从来没见过这个球体,左手已经被姗姗握住了,只听妞妞的一声“好高呀!”三人已经稳稳当当的站在了地面。一位须发略白的燕子大叔站在他们面前,“辛苦你了,姗姗。”大叔点头道。姗姗微笑了一下,表示还好。小晨侧头看了一下,发现自己应该是在刚才那个球体里了,这个略显空旷的大房间是圆的,从里面竟然能看到外面,那些绿油油的芦苇叶摇晃着身子在对她笑!那些未曾见过的风扭扭身子对她表示友好!几股水流由外而入,“蹭”的一下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
燕子大叔身后站着十几位欣喜若狂的蜻蜓,蝴蝶,蜜蜂,麻雀和老鹰。这样严肃的场面,扭扭不禁微微的鞠了个躬,“别,别。可折杀我们了,你们可是至真至诚的仙子啊!”一位看似年老的蜻蜓颤颤巍巍的走过来道。“仙子?仙女?开玩笑!这是电视剧里才有的路数呢!”小晨心道,然而见到这么奇怪的场景,她还是迟疑了一下。
妞妞和姗姗在各个房间里乱串,尝各种好吃的,不时举着绿豆糕,小笼包子,红烧的文蛤,糖醋排骨来给小晨吃
小晨在这个房间里转了一圈,墙面光滑,墙体呈弧形向上围拢,形成一个拱形,头顶正上方,有一个小圆孔,不时有天鹅,丹顶鹤飞进飞出。
墙角边,妞妞用她胖乎乎的小手摸了摸蜻蜓的翅膀,道:“小荷才露尖尖角。”蜻蜓笑着和她一起道:“早有蜻蜓立上头。”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一位老鹰上前,努着他弯弯的嘴道:“鹰击长空?”妞妞许是吓着了,又或许未曾学过,呆住了一动不动,两三秒后,摇了摇头,老鹰笑道:“鱼翔浅底!有机会啊!我带你去天空飞翔,顺着水流飞呀飞,看鱼儿在那些清澈见底的水里游啊游,好不好?”“好呀好呀!”妞妞开心的拍起手来。
旁边的一个房间里,蓝印花布扇打开着放在一个透明柜子里,不断有水由上而下浇灌在扇子上,水花飞溅,在扇子下面汇成一条细流,花布却分毫未湿。
另一个房间里,几只麻雀在用嘴啄棉絮里的籽;左侧,几位老鹰在捏棉纱,把他们团成团;往前,几位蜻蜓在擀条,用摇线车纺纱;一阵热气腾腾的烟雾过后,偶尔几只小蜜蜂背着蓝色的颜料飞速而过;再往前,几位白头翁在晾晒很大的一块蓝印花布,阳光由外面的绿叶上反射进来,碧绿,清新,一位白头翁笑道:“瞧啊!我们忙的头发都白了!”小晨点头微笑,轻轻触碰那一块花布,花布厚实,温暖,也许是因为布料纹路的缘故,指尖是酥麻的,又有低语声在耳畔呢喃:“花布扇,花布扇,一把扇子七寸长,一人扇了大家凉……”
小晨闭上眼,只看见曾祖母在给孩子们扇扇子,扇的是蒲扇,孩子们七歪八斜的躺在老式床上,绿色的蚊帐轻轻晃动,故事是很久远的:“那孟姜女啊,没办法啊,在长城边就一直哭啊哭啊……天上有挑灯草星和挑石头星啊,挑石头星爬上来的时候已经很晚啦,因为他挑的是石头嘛,很重的,挑灯草星就早早的亮了,因为他挑的是灯草嘛,很轻,早早的就到啦……说有一家人家的乌女婿啊……”窗外,有蛤蟆在叫:咕呱,咕呱……
下雨了,小晨是空中的一滴雨,随着一大群姊妹们欢腾而下,有的雨滴还小,“哈哈”笑着就奔着红花去了;有的雨滴许是经历过,优哉游哉的缓缓而下,淡漠的看着那些在雨中奔走的人们。小晨努力让自己下落的慢一些,满眼的绿在水泥钢筋中浮现出来,那些微笑着的孩子们的脸在奔驰而过的车流中浮现出来,空气中有湿润的栀子花的香味,几棵紫薇笑的花枝乱颤,煮花生的清香映入心脾,是了,姆妈在煮花生,好香啊,栀子花香是假的,紫薇花开才是真的。我想吃煮花生了,小晨想。
妞妞拍手说“漂亮的海鸥”的时候,小晨看见一只水鸟急匆匆的飞进来,赶到燕子大叔那里,着急的说着什么,燕子大叔不停地点着头。
起风了,好大的风!外面的芦苇都匍匐下来,紧紧扑在大地上。大家都静下来了,大厅里鸦雀无声,妞妞轻轻走到小晨身边,小晨攥住了妞妞的小手。天突然暗下来了,远远地看到一大片乌云飞快的袭来,就在那几秒钟,刚刚还在地面颤抖的芦苇拔地而起,飞快的包裹在大厅外面,小晨只觉得满满的绿在她四周飞舞,那些绿不停的在外面扭动,缠绕。大厅里,大家都屏息凝神,燕子大叔快步走到小晨身边,指着放蓝印花布扇的房间道:“你们快点到那个房间去吧,这里我们来!”小晨看着他坚毅的眼神,点了点头,抱起妞妞就往前走,燕子大叔的低语在耳后响起:“如果……我叫陈寒。”小晨转过身,燕子大叔摆摆手,让她快点进房间,大家都站在那里对她微笑。小晨转过头,跑向花布扇,妞妞真重啊,小晨一个趔趄,差点把妞妞摔下来。
大厅里的人都排好了队,打开了翅膀,外面的墙壁上不断传来撞击的声音,“咚,咚,咚”,大家在墙边排成一排,围成一个圈,忽然,撞击声停了,一阵静谧后,头顶本已关着的小门边传来几声大笑,芦苇叶就在那几声笑声中枯萎了,接着,不断有污浊的空气从头顶那些依旧紧紧缠绕着的芦苇叶子中窜进,缓缓汇成一团黑气球,气球涨到电饭煲那么大时,扭了一下,变成了一条小小的黑蛇。两位老鹰扑上前,准备用嘴去啄蛇,却被蛇一扭,躲过了,几声浅笑后,黑蛇昂起脖子,道:“大哥大姐,我只是个传话的,你们咬我也没用啊!”“大家别听他讲话!越听越会被他蛊惑的!”一位蜻蜓扇动着翅膀急道。“你们看,你们看,我没有带武器啊!”黑蛇低下头,黑雾在空气中散开来,又汇在一起,“我只是来看一下我们美丽的扇子主人而已嘛。”说着,黑蛇扭过头,一眼就看到了房间内的小晨和妞妞,虽然有玻璃隔着,小晨还是感觉到一丝丝凉意。几位蜜蜂飞来,对着黑蛇抛出他们小篮子里的甜蜜,却因为黑蛇是雾气化成的,全都达到了地上,大家急得拿出刚洗过棉纱的水,往黑蛇身上喷,黑蛇似乎受了刺激,扭了几下。本来还在和小晨聊天的妞妞看着不断扭动的蛇,不禁噤了声,呆呆的看着,黑蛇看到了小晨和妞妞身后的蓝印花布扇,红信子从浓浓的黑雾中吐出,燕子大叔一扑而上,咬住了黑蛇的信子,黑蛇似乎愤怒了,哈出了一口黑气,燕子大叔在黑气中跌落下来,被及时赶到的丹顶鹤抱住了,黑蛇恣意的吐出了信子,伸长,抵在玻璃上,一滴水由上而下,滑落在黑蛇的信子上,“咝”的一声,黑蛇收起了红信子,又化成一团烟雾,消散了。
江水打在堤岸上的声音近的很。
微风,老鹰阿姨说带大家去外面兜兜风,江水轻轻拍打着堤岸,江面有雾,薄雾,迷迷蒙蒙的,远处有船,却像是隔了一个世界的,只看见几艘船渐渐远去,却听不见船上的汽笛声,小晨记得从前跟姆妈去江边看船,隔得很远就有“呜——”的汽笛声,有时候甚至于能听见隐隐的人声,可是现在那些似乎是另一个玻璃罩子里的世界,朦胧的,看得见,摸不着。
大家都在芦苇荡里排成一排,小晨拉着妞妞站在一起。
风起了,大家的翅膀都打开了。
风起了,小晨和妞妞分别趴在鸽子阿姨和老鹰大叔背上,凌空而起。
风起了,那些小河在他们脚下蜿蜒而过,水是青绿的水,树是碧绿的树,然而飞了一阵,水由清澈见底变成了浑浊不堪,树木也稀稀落落起来。
“我们看着河水变成这样,心痛得很呐!”鸽子阿姨对小晨说。
“妞妞抓住了啊,我们要俯冲下去看看那边河水里黑乎乎的是什么了。”老鹰大叔道。
这是一个人烟稀少的小竹林,小晨觉得曾经在哪里见过——许是在梦里,竹节间相互挤压着:吱嘎,吱嘎……
“我们都是好人呀!”“来和我们一起玩呀!”小晨看到了一个少女在竹林里玩,在竹子上翻转,玩儿,荡秋千,少女深蓝色的裙摆在洒满了竹叶的地上拖动,一阵风吹过,竹叶纷纷扬扬的飘起来,一朵竹叶飞到小晨面前:“来呀,来和我们一起玩!”小晨迷迷糊糊的抓着它的手往前走。“小晨!”“小晨姐姐!”老鹰大叔和妞妞几乎同时喊起来。小晨一个激灵,放开了那片叶子,叶子飘落而下“咯咯咯咯”的不停笑。
“你要知道,不是所有的绿都是如你所盼的全部都是好的,每个东西,每一份妄想让你做一件有利于他自己的思想,都是自私的。”老鹰大叔道。小晨点点头,风又起了,然而这次阳光灿烂的很。
小晨和妞妞一起在这里住了好久了,小晨奇怪妞妞和自己的姆妈为什么不来找她们。
这天小晨还在睡觉,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声。小晨睁开眼,她站在了大圆柱体建筑的外面,一股股水柱由半圆柱的中间喷薄而出,沿着圆柱壁飞流而下,“加油!加油!”妞妞和一些孩子们在旁边呐喊,几个和小晨差不多大的已经抓着由上而下的绳子往上攀登了,小晨深吸了一口气,也往上爬,水流如注,打的小晨睁不开眼睛,小晨努力往上攀爬,爬两步往下溜一步,天空那么高,那么远,小晨爬的晕头转向,“加油,小晨姐姐!”妞妞大声喊,小晨索性闭了眼睛顺着绳子往上爬,一鼓作气,水流在耳边歌唱,“叮咚”是泉水,“哗啦啦”是小溪,奔腾的是长江与大海,一幕幕……小晨睁开眼,到了,到了,是第一名!
可是第一名又能得到什么呢?小晨不知道。小晨忽然想到那把蓝印花布扇,于是去找姗姗,姗姗却已经坐着船到了江对岸——小晨不解,他们不时说过他们从不渡江的吗?
小晨急着要去取花布扇,花布扇在那水中已然褪色,褪成了浅蓝的了,小晨不管,抓起扇子,一蹬脚就飞起来了,飞了好一会儿,妞妞呢?啊呀!没把妞妞带上,小晨急忙回去找妞妞,妞妞正在和小蜻蜓摇芦苇玩呢:吱嘎,吱嘎……
吱嘎,吱嘎……
这个梦戛然而止,姆妈在藤编的摇椅里为小晨织冬日的手套,摇椅发出古老的“吱嘎吱嘎”声。“醒啦?你看看,今天这个懒觉睡得舒服吧?过几天就不能睡懒觉啦!”姆妈笑道。小晨应了一声,揉了揉眼,“腾”的站起,去书房找那把花布扇——幸好,扇子还在。可是这个梦好长啊,长的莫名其妙。
实际上,妞妞也做过关于小晨的梦。 妞妞这晚梦到了小晨姐姐说的小美人鱼,那粉红色的小美人鱼在一个螺旋状的小海螺里,尾巴被海草缠住了,小美人鱼向路过的那么多人求救,没人理会她,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妞妞走过去,小美人鱼挥挥手说:“请你救救我。”妞妞问:“我怎么救你呢?”小美人鱼说:“只要你唱一首好听的歌,然后向我尾巴那里的那堆海草吹一下就可以了。”妞妞想了一下,唱了起来:“小小蛋儿把门开,开出一只小鸡来,毛茸茸呀胖乎乎,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唱起来!”小美人鱼拍拍手,说这是她听过的最好听的歌,妞妞骄傲的去吹那堆黑绿色的海草,终于解开了乱七八糟的海草,小美人鱼为了表示感谢,送了一把珍珠扇给妞妞,妞妞打开扇子,一颗珍珠飞起来了,又回到大海里去了,这时候扇子忽然变大了,旁边的老师说:“要小心。”妞妞的姆妈说:“把手机带上。”妞妞答应着站在扇子上,扇子飞起来了,扇子在白云丛中飞了好长时间,妞妞吃了好多好多棉花糖,忽然扇子又变小了,妞妞一看,自己不就在小晨姐姐家吗?小晨姐姐在做作业,一大堆的作业在她的写字台上,叠得高高的,小晨姐姐打了个哈欠,喝了口牛奶,继续写,写啊写,写啊写,妞妞觉得自己都快要睡着了,就努力唱歌让自己清醒:“今天的天气真呀真正好,我和奶奶去呀去买菜,鸡蛋圆溜溜呀,青菜绿油油呀……”小晨姐姐停了,转过身来,发现了妞妞,小晨姐姐说我带你出去玩儿,妞妞却担心小晨姐姐的作业还有好多没做完呢,小晨姐姐说:“不做了,我带你出去玩儿!”一眨眼,她们和飞机并排飞了,一眨眼,她们又和风筝并排飞了,妞妞忽然想起外婆家有一个大板鹞,于是唱:“呜呜呜,呼呼呼,秋天来啦,起风啦!我们又可以放大板鹞啦!”似乎有个人听见了,举起了手中的什么东西对准了她们,“快离开这里!”小晨姐姐说。妞妞应了一声,腾空而已,飞了好远才发现小晨姐姐没跟上来,妞妞回头去找,小晨姐姐已经不在哪里了。“就算是再要好的朋友,也不会一直在一起的,离别是为哦了重逢呀!”妞妞忽然想起小晨姐姐曾经这样对她说过。
这是两个毫不相干的梦,又是两个紧密相连的梦。直到如今,小晨都不知道自己曾出现在妞妞的梦里,妞妞倒是时常盼着自己能入小晨姐姐的梦。
实际上,妞妞做梦的第二天,小晨长大了。
小晨做梦的第二天,妞妞去报道上学了。
终于开学了,张家老爷爷依旧蹬着他的老式自行车四处转悠;小马和小周依旧每日早起晚睡;从前爱唱大戏的陈家伯伯最近喜欢上了昆曲,那样柔美婉约的曲调,任谁听了都会放慢脚步的;璐璐姐姐也去一个面包店上班了;徐家姐姐挺着大肚子和小晨打招呼:“上学去啦?小晨好像又比之前高了一些呢!”曾祖母脸上的老年又斑多了两颗:黄色的,一颗像蝴蝶,一颗圆溜溜的,姨妈家刚出生了没几个月的小孙孙倒不怕生,他张开双手要这位满头华发的太祖母抱抱,太祖母抱不动她的第一个玄孙了,她坐在藤椅里,茫然的看着她的一堆子女们聊天,说笑,瓜子壳炒蚕豆壳撒了一地,热闹了一阵后终于一个个的来凑近她的耳朵和她道别,余下的几个年纪轻的打扫好了屋子,和老太太挥手告别——谁都有自己的事情吶!谁又能一直陪着老太太呢?那大大的竹篾簸箕和高粱穗笤帚乖乖的躲在门后边,一声不吭,墙上一张《八骏图》上的马嘶鸣起来——也许为他们无尽的静默而呐喊,也许只是马儿之间的相互交流……
终于开学了,小晨把心爱的东西都放到了一处,锁了起来:妞妞姆妈送的小发簪,徐家姐姐送的明信片,还有幼儿园时期一个朋友送的小手帕,当然还有曾祖母给的那把蓝印花布扇,锁上抽屉的那一刻,小晨想了一下,把他送的那张纸也放了进去。
终于开学了,新学期新气象,小晨决定留长发了。那夏虫依旧在叫,不停地叫,小晨忽然想起上学伊始老师教的那首诗“天地分上下,日月照今古。”是啊,今古从不会变,那些高山绿树,黄河长江在地球上生活了百年千年,太阳月亮照了地球千年,会变老得只是我们这些渺小的人而已,小晨心想。那么我既然来了,我就要努力,为我自己!不说“欲与天公试比高”,我就努力的把我自己能做的事情做好,以后不愧对自己这个名字,我自己这个人就可以了!
早秋的北风吹来的时候,小晨背上了新买的书包。那个男孩子,听同学说,他去他爸爸工作的地方读私立的贵族中学了,小晨最终还是没有告诉他她的联系方式。那把蓝印花布扇,小晨还是把它单独锁在了书柜的最下层。
这个藏青色的书包真不错,耐脏,我是中学生了,我终于是中学生了,小晨想。
阳光灿烂的很,秋日的蓝天总是格外的高,宽广,风吹过,十来只鸽子由头顶飞过,“咕咕”的叫声被街上的车声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