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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晓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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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简史(外三首)
父亲
雨,如箭矢般射向斗笠
金属断裂的声响后,箭镞坠入泥土
父亲抡起铁锄,将雷声与乌云
刻进黄历。泥浆灌满的胶鞋
在贫瘠的土地上,踏出龟裂的辙痕
风,如刀刃刮过嶙峋的肋骨
呼啸过后,风刃卷曲
只掀起几片薄膜猎猎作响
父亲捏着削尖的竹片
在泥床刻下象形文字
断线的清鼻涕,滴入岁月裂缝
太阳炙烤微拱的脊背
父亲朝掌心吐唾沫
粘着霞光继续拔除稗草
每个血泡都是大地未完的标点
收割后的茬口刺穿黄昏
背篓沿山路收集散落的星辰
腐腿丈量着年轮的半径
咳嗽震落松针时,白发漫过山梁
霜降的皱纹里,倔强在逆流
直到香灰覆盖族谱
他端坐水田中央。那些躬身插下的
诗行正在抽穗——每滴汗水
落成省略号,而碑文空着
一粒稻谷在风中等待最后的句号
回家
监护仪的红光漫过他的眼睑
说"回家"时,输液管正往静脉里
运送最后的春天。母亲把药片碾进粥里
"先还给我人,再提回家的事"
我背过身咽下“过几天就回家”
任他在深夜反复攀爬铁质围栏
悄悄拔掉手上的针头
直到某刻,他发出最后一声吼
在二月的天空炸响。心电图的波浪
瞬间绷成直线
现在轮到我抱着檀木盒辨认归途
"爹,前面是龙灯大桥"
车轮不断把二月麦苗压进泥土
每个岔路口我都喊"向左!回家!"
亲人们将山路哭成解冻的河流
当新土覆盖棺椁
母亲敞开所有门窗
遗像里的父亲望着香炉
而香火睁开眼睛
替他说出最后半句:“到——”
雪
雪,无声地飘落
转眼间,山峦披上了银装
父亲将手举到嘴边,哈出的气息
接住屋顶摇摇晃晃的炊烟
村庄在雪中变得柔软。唯有那声咳嗽
依旧坚硬,犁开寂静
——多少年了,每一声咳嗽
都像一颗针,深深扎进我的心里
父亲走了。走的那天
天空没有雪,只倒扣着空药盒
喊
小时候,我冲着山坡喊
“爹! 爹!……”
喊着喊着,爹转过山头
闪现在门前
后来,我离乡那天
父亲把小路都望断了
“儿!儿!……”
村口却始终没看见熟悉的身影
直到父亲托人捎来口信
“儿啊,爹要变成山头的月亮了”
我攥着那轮冰凉
喊哭了整条河流一一
而今每个清明
我都会来到爹的坟头前
对着空谷喊
“爹,儿回来听您训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