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与俯察
天空在上方
我一直这样相信
直到某天,发现
它也在脚下
——那时,我已年过不惑
今天,我躺在草地上
望着天空。几朵云
被风撕成絮状
游弋的隐痛悬在空中
像一颗颗倒提的心
某阵风吹来,某朵云飘走
天空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我俯身,拨开草丛
找寻云的影子,却触到
湿润的呼吸。泥土深处
根系在啜饮天空的蓝
草叶托起露珠的刹那
整个世界突然失重
此刻,我的白发正在
倒置的天空里,缓慢生长
无题
云在天上飘,
鱼在水中游,
我在路上走。
云朵挣脱天空,
鱼尾搅碎倒影,
脚印长出根系。
云散时,风还在流动
鱼沉时,波纹在呼吸
路消失处,脚步回响。
某片碎云里
游着会飞的鱼
我的影子正在穿过透明的大地
隐刃
某年某月某日,我光着胸膛
突然,一把匕首
刺入我的胸口,柄留在外面
从此,我与世界隔着一层薄薄的空气
——只要轻轻一碰
内心便涌起一阵钻心的疼
某年某月某日,一个人
无意间撞上我,还未等我喊痛
匕首的柄悄然没入体内
从此,我像无事般行走
与周围的人越走越近,甚至拥抱
直到某年某月某日,当我伸出一根手指
指向他人时,未曾察觉
另外四根手指正对着我的心口——
在一声"哎哟"后
我看见一滴滴血,从伤口缓缓渗出
秋夜
是谁用黑布蒙住我的眼睛
谁又打着手电筒:
反复擦拭我发烫的眼眶
此刻道路正在溶解
我深一脚浅一脚
把自己走成火把
焰心舔舐着夜空
令暗处的轮廓现形
俯身时,一朵菊花
正从枯枝里掏出春天
打电话回家
雪,在四合村的老瓦片上
一层层堆高母亲的白发
听筒里 北风
正将断线的忙音刮成积雪
直到某次 电流突然震颤——
融化从两个听筒间
同时滴落
雨夜即景
沥青在雨水中缓缓溶解
伞骨撑起一片潮湿的私语
十字路口揉着惺忪的眼
红灯在积水中游弋,化作锦鲤
小车停泊,如搁浅的贝壳
手机屏幕的光,映亮谁的侧脸
路灯垂下昏黄的钓线
行道树掀起绿罗裙,轻舞
此刻,我向乌云借来雷霆
让所有霓虹溺亡于水墨长卷
悬崖上的花
生在喧嚣里
长在尘埃外
向里,再向里
把根楔入石缝
托举花盏高过嶙峋的头颅
向外,再向外
任风掀起裙摆
比悬空更悬的舞步
纵然跌成千瓣
也要用弧线
度量深渊的纬度
重返母校
砖缝里的青苔撬开记忆
指纹与指纹在此重叠
二十年,被装订成
三页泛黄的档案
钢印咬住褪色的姓氏时
我正捧住每一粒尘埃
它们悬停在半空
像未完成的休止符
黄昏拉长告别的斜线
影子被风掀开一角
混凝土缝隙里
有东西正在持续地掉落
结局
醉后用痴恋典当
目光灼穿背影
同行岁月
陷落于无声的踉跄
相框锁死光阴
载不动往昔
而潮汐在眼眶涨落
反刍海市里每一粒盐的咸
解缆的舟揖推开涟漪
当誓言不再灌满倾斜的帆
思念便爬上最高的浪尖
你是否愿将锚
再次抛向 我心底淤积的河床
体内红苕藤
“呱呱”坠地时,母亲将一截红苕藤
植入我的脐眼。我吮着奶汁
向上生长,那截藤蔓却在暗处延伸
直到某日,母亲被我抽成枯藤
血脉里忽然有根须游动
朝着大脑深处攀援——
我揣着这根红苕藤溯游历史
穿过民国、清朝、宋朝、明朝……
直到远古的篝火旁。有人递来
同样的藤蔓,苕叶间结着大红苕
像熟透的文字。顺着藤身往下
根须长在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里
我掰开滚烫的薯肉,吞进身体
多年后体内藤蔓仍在抽芽
当它们终将爆出嫩芽,该截取
哪段年轮,栽进孩子初绽的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