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晓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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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辞
残雪仍悬在天际，谁家的猫
一声声，把长夜叫得生疼
土深处，暗涌的思绪
悄然蠕动，一场无声的密谋
如何迅速占领山头，封锁每一条路
让绿色无懈可击，铺满每一寸荒芜
枝头嫩芽怯生生探出
窥视初醒的疆域。几头老牛
驮着木轭踉跄奔向原野
铁犁撞开冻土的刹那，山谷回荡着解冻的轰鸣
母亲将农具翻晒在光里
她说还能动，要抢几筐时辰
土豆在她掌心绽成白花
芽眼如新瞳，跃入浩荡的春风
倒春寒在暗处攥紧拳头，桃树
颤抖着，绽放出一簇簇烫手的粉红
像是献祭，又像是抵抗
四月
芬芳在骨缝游走时
雨水正清点所有失重的修辞
站在树下，我数着年轮里溢出的
白。一朵花坠落的颤栗
比死亡更接近某种隐喻
俯身拾起碎裂的瓷片
葬进春天的来路。泥土开始诵读
胎动的平仄，而阴影中
有嫩芽正咬破陈年淤青
当四月的裙裾扫过墓碑
季节忽然隆起腹部
立夏
褪去最后一件潮湿耳语时
撞见你站在光的岔路口
深绿正顺着血管漫上来
我躲进年轮裂缝中默写
春的地址，却听见蝉蜕
在枝头簌簌抖落旧誓言
光的切片里
蝉鸣正在校对体温
而盐粒析出掌纹的沟壑
像某种古老文字
预言着麦穗的弧线
秋风斩
所有事物都在后退
退出一片空旷
一只蚂蚁在叶脉边缘
搬运自己的影子
风突然劈下——
断枝、碎石、折翼的蝉
在漩涡中重组秩序
我枯坐如深潭
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突然，一片叶子落下
轻轻扶住我塌陷的颅骨
秋夜
是谁用黑布蒙住我的眼睛
谁又打着手电筒:
反复擦拭我发烫的眼眶
此刻道路正在溶解
我深一脚浅一脚
把自己走成火把
焰心舔舐着夜空
令暗处的轮廓现形
俯身时，一朵菊花
正从枯枝里掏出春天
雪
雪在织时间的网
半座山刚染上盐粒的微光
父亲将掌心的呼吸捧成陶罐
炊烟在指缝蜿蜒生长
村庄蜷成棉絮。唯有那声咳
把暮色震出裂痕，碎在瓦檐
四十年过去，耳鸣里总悬着
一枚生锈的弯钩
最后那页日历飘走时
天空正把所有的雪捂在云里
邮寄一片雪花，给未来
一朵六边形在睫毛上称重
碎盐正沿着脚印的虚线
缝合整座荒原
我摘下鬓角最后的冷
装进信封。邮戳盖上时
春天在胶水背面融化
当褪色的黄昏被拆开
某个褶皱深处
有炉膛的裂缝
正溢出火苗的
棱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