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城十日

第一日

车子插入毕威高速

海拔便开始下跌。靠在副驾座的妻

嘴唇泛白。车窗之外一片灰蒙

我把早晨落下的第一滴露珠

捧在手心，将那份冰凉

从黔西北带去林城

慢慢融化

第二日

一张张单子捏在手里

一支支箭头或上或下，扎进心头

我不想说话。什么肾结石，糖尿病

高血压，尿毒症。我见怪不怪

麦田被注入激素，池塘的鱼

浑身长满着金币！哎，算了

管不了那么多，我不是达摩克利斯之剑

这一刻，我只求妻子康健

恨只恨当初不提早做一次检查

心里的悔，像一条绳索

紧紧将我捆绑

第三日

灯光在黑暗处突然亮起

四处逃窜的夜，像一群受惊的蝙蝠

在密麻扑闪的翅膀里

有一双眼在黯然神伤。天亮了

冷雨淋漓的林城。树影之上

楼群把上半身藏进灰蒙的云层

顾头不顾尾。像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我提着从药店买的药，拐过一个弯

走了两百步。在看到住院大楼的时候

脚下的高桥在微风中低声回响

第四日

在泌尿外科。拒绝肾切除

我和妻的坚持让医生无奈。而我

看见一个个衰弱的肾小球在呼救

护士。换药。突然

我看见吊瓶标签10%葡萄糖字样

骇然叫住护士，这可是DM基础病人

护士有些诧异，仿佛不知道我会说话

接着摘下吊瓶走出病房，那么漫不经心

稍后，提着药瓶向挂架。脸笑如花

不怕，医生叫加胰岛素。天知道

假若我不提醒？我的心倏然发冷

我可怜的妻似乎是小白鼠

而我成了医生的医生

第五日

转到内科的第二天早晨

窸窣的声音，将我从疲惫中惊醒

晃动的白大褂刺痛着我的眼球

“高压150，低压91！”

随着白大褂机械的报数，妻小心跟应

我摁开手机，六点三十。车水马龙

撕扯着林城的天空。一条条街道

像一根根输液管。漫长的一天又开始了

我没和妻说话。窗外，小山上的铁塔

在薄雾中时隐时现

第六日

我把装尿液的管子放在指定处

这是二十四小时的综合采样。只是

姗姗来迟的内科宣教单，让我发现

我收集尿液的时间不够标准。我想

这会影响检验结果。于是

在电梯间，和一穿白大褂的女子说起这事

她叫我去护士站找护士，通知检验科

在我和护士说话的时候，护士的手

在键盘上敲打不停。荧屏的光

映照着她冷艳的脸。看得出

我的出现，已然耽搁了她的宝贵时间

第七日

测血压的护士依旧很早

一天的治疗又被启动。我帮不上忙

去给妻买早餐吧。林城的街道

到处是高大的香樟树。树上的雀鸟

吱吱喳喳，跳来跳去

茂密的枝叶挡不住它们的欢愉。也许

它们从来就没有过忧愁。天空的云

被银针刺穿。越来越薄，越来越亮

小山头的铁塔泛起一团金光

像一支燃烧的火把

第八日

太阳拼命挣脱云层的束缚

我脱下棉衣。二月初二，龙抬头

呼呼的风，吹痛着我剃光的头

我拉紧线帽，却在无意间触动了林城的云朵

我听见春的脚步。我渴望麦苗

和蚕豆花的香越过围墙，向我走来

也好让我久置于烤架的心

得到一次救赎

第九日

抽血。再做一次检查

治疗告一段落。只是

低矮的肾小球滤过率，让人放心不下

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魔咒啊

充塞着医院大楼，让一个个病体受尽疼痛

可怜的人们啊！无论用什么办法

终归也摆脱不了这来来去去的折磨

第十日

…………

2025.03.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