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春光
五
只要人活着,生活还得继续。
强子差一点就和邢晓宇结了婚。邢晓宇是北京燕山区人,他们是在朝阳区十里堡认识的。强子那时在朝阳区十里堡上班连带倒腾点小生意,就在那里租了房住。
太阳暴晒了一天,我挨到下午五点钟才出了门,阳光照在外露的皮肤上还是滚烫滚烫,暑热仍让人难耐。强子燥燥地给我打来电话,说他又感无聊,晚上约我去他那里一起喝酒聊聊天。我说我哪有时间,闺女正上着幼儿园,过会儿放学我得去接她,再说京西离朝阳十里堡挺远,妻子肯定不会同意我去那么远的地方喝酒,万一喝多了,怎么回?她不放心我。强子理解,他只好再约别人了。最后约到了住在市区里的初、高中同学,郭书亮和王一鸣。
他们三人坐在一起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了,就在强子租住地不远处的一个大排档,经济实惠,大热天的在露天吃还敞亮。烤串、肉筋、烤鸡翅、花生、毛豆、拍黄瓜、糖拌西红柿、干炸小黄鱼,不大工夫上了一桌子。他们先撅了一瓶红星二锅头,然后再喝燕京啤酒,话题也随着酒量的增加时间的推进渐渐密了起来。
“不是我说你们俩,真的该抓点紧了,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挑个啥?我儿子都快会打酱油了。”郭书亮一脸郑重地说。
“哎,没办法,没遇到合适的,也不能瞎对付着就结婚了。”王一鸣一脸无奈。
“缘分还没到吧!”强子则一脸的伤感。
“你就别想着山西大同那个小芳了吧。”郭书亮半开玩笑地切呗着强子说。
“想啥呢?人家早结婚了,孩子都有了。”王一鸣替强子鸣着不平。
“不说这了,来,喝酒吧!”强子举起杯和他们俩碰了一下,只听“当”的一声脆响,三人各自一大杯啤酒一饮而尽。
夜色不知不觉中有些浓了,他们三人都已有点晕乎了。这时,两个袅袅婷婷的年轻姑娘在灯光的映衬下从他们桌边的不远处走过,她们均身着素雅的碎花连衣裙,梳着清爽的马尾辫,像极了两只含苞欲放的花朵。
一瞥间,郭书亮眼睛一亮,随即对强子和王一鸣说道:“哥儿俩你们看那两个姑娘,其中的一个我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
“净瞎扯,是不是又想跟人家套词!”王一鸣回道。
“没错,左边的姑娘就是她!”郭书亮肯定地说道。继而,他站了起来,朝着两个姑娘招手喊道:“邢晓宇,是你吗?”
没想到左边的那个姑娘真的就回头了,她惊讶地望着强子他们这边,“谁叫我?”
郭书亮赶紧迎过去,“是我,郭书亮。”
郭书亮和邢晓宇两年前曾经在同一个单位做过半年多的同事,而且关系不错,后来郭书亮自己出来单干了,他们就没再联系过,没想到今天偶遇了。
“一起坐坐吧,那边还有两个哥们儿,我给你们介绍介绍。”郭书亮一脸的期待。
“好,正好我们俩还没吃晚饭呢。”邢晓宇倒是个爽快的姑娘,就不客气地拉着另一个姑娘走过来。强子立刻叫服务员又搬了两把椅子,五个人坐在了一起。强子热情地招呼着让两位女士又点了两个自己喜欢吃的菜。“这大热天的,我俩下车回来走了好长一段的路,真有些渴了,不介意我们也喝杯啤酒吧。”邢晓宇直爽随和地说。“好呀!正想问你们俩呢。”王一鸣兴奋地回道,“欢迎女同胞加入,男女共饮才有情调。”于是他们继续喝酒。
酒是彼此感情交流的助推剂,就这样,他们喝着喝着就互相认识了。和邢晓宇一起的另一个姑娘叫菊子,她俩一起也在十里堡合租着房子,而且就在强子租屋的不远处。
强子和王一鸣是单身,没想到邢晓宇和菊子也是单身,往后的日子在郭书亮一个劲儿地给他们撮合拴对下,四个人还真两两地谈起了对象:强子和邢晓宇,王一鸣和菊子。
两个月后,强子和邢晓宇同居了,菊子也去了王一鸣那儿住。她们俩退租了在十里堡租的房,这样可以降低不少生活成本。虽已算大龄男女,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事,对于他们这个年龄的人来说总还是有的,浪漫谁不向往,但更多的是相对稳定、不紧不慢地现实生活。
一天上午,强子正在外面跑一个小生意,邢晓宇突然焦急地打来电话:“强子,你在家吗?我刚从朝阳医院检查出来,我说自己这几天来为什么总是干呕呢,我怀孕了。”强子听了,一颗心砰砰直跳,既兴奋又不安:兴奋的是,这是十多年前王祎为他打掉过孩子以来,他又一次有了自己的孩子;不安的是,他现在还没有从思想上做好结婚的准备,再说结婚在他心中已是一项繁琐的工程,他还没有这项结婚工程所需要的钱,他不能让这个孩子就这么没名没分草率地降生到人间。“晓宇,我现在正在外面忙着,晚上回家咱们俩再好好地合计合计这事。”
当晚,强子从“稻香村”买回些熟食,酱牛肉、方子肉、五香带鱼,他还下厨房炒了三个拿手的青菜,家常豆腐、烧茄子、鸡蛋西红柿,又开了一瓶红酒。强子和邢晓宇有些郑重地坐在餐桌旁,边吃边聊着这眼么前的急事。不知不觉,窗外早已夜色浓浓,街道上的喧嚣也渐渐归于平息,他俩的意见终于达成了一致:现在还不是他俩结婚养孩子的时机,这个孩子只能忍痛先刮掉,然后他们会努力工作尽量多攒些钱,争取明年十一或者后年五一领证结婚。其实此时此刻,强子心里真的是下决心要和邢晓宇结婚了。
时间在琐碎、重复的生活中转眼又是一年多。强子在努力地赚钱、攒钱,只为了当初他和邢晓宇约定的心中的目标。
盛夏时节,闷热的天气笼罩着北京,桑拿天使不少的人白天里都爱窝在有空调的室内,很少出去,北京的大街小巷就没有了往日那么的车流和行人。一天,王一鸣给强子打来电话,这个周末想组织几个朋友一起到京西北京的最高峰东灵山去玩玩,避避暑,他和菊子诚邀强子和邢晓宇一定得参加,菊子会单独再给邢晓宇打电话邀请。强子早就打算出去放松一下,就痛快的答应了。
周末一大清早,他们找了个金杯面包车就向京西出发了。
东灵山真是个好地方,离市区才一百多公里,炎炎酷暑,市里闷热的让人汗流浃背,这里却凉爽宜人。他们一行当中好几个人都是第一次去,到达后愉悦的心情溢于言表。广阔丰茂的高山草甸尽展舒朗胸怀,从青藏高原引进的只只牦牛游走其间,成群的牧羊和蓝天上的白云相映成趣,它们都在缓缓移动,挨得如此之近,像是能汇合到一起,一片片白桦林像是大自然谱在绿色大地的音符,阵阵清风吹过,演奏出美妙的乐曲。一个安静的村庄,静卧在山脚下,与半山腰的别墅区遥相呼应,现代与传统在这里和谐的统一。他们在景区停车场停好车,步行到缆车站,坐了1300多米长的上山缆车抬升而上,把他们送到了主峰半山腰,下缆车后,一行人又沿青石台阶踽踽而行,气喘吁吁走了一个小时,终于到达东灵山海拔2303米的山顶。站在东灵山主峰上,向四周极目远眺,顿觉心潮澎湃,但见群峰摇曳,连绵如海,色彩变换丰富,刚才攀登的疲惫顿时消失到九霄云外。在磅礴的大自然面前,他们激动、忘情地高喊,相拥相抱。晚上就住宿在灵山脚下江水河村的农家院,吃当地特色美味的农家饭,然后在村西空场举行的篝火晚会上尽情地跳舞欢歌。他们被篝火映红的张张笑脸,一个个快乐的像个孩子,在这清凉舒爽的环境下,在满天如此之近而真切的繁星下,忘了自我。
两天的游玩,大家真的很开心。回到市里,已是傍晚时分,王一鸣提议大家一起吃了晚饭后再各回各家。大家积极响应,两天都滴酒未沾,强子也早想着喝一口儿才舒心,才解乏。找了个离家近的饭馆,点了一桌菜,白的、啤的一起上。可能是这两天旅途、游玩的乏累,大家喝着喝着就有些晕了,连几个女士的话也多起来。
临近尾声的时候,菊子把嘴靠近强子的耳朵低声说:“强子,你可得好好待晓宇呀,她给你可打了一个孩子呀!”强子醉眼惺忪,“这个我知道,我知道,晓宇流产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我从不让她干累活儿。”“一年?”菊子有些诧异,“她上个月底不是刚做了一个吗?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强子听了,张着嘴,无语,继而他瞬间茫然、崩溃。没想到,菊子这么低声的一句话成了他和邢晓宇分手的原因。
强子是真的生气了,邢晓宇怀了他的第二个孩子,他竟一点都不知道,邢晓宇又悄没声地自己做主把孩子打掉了,他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她就这么有主意不和他商量一下呢?!他们当初定下的结婚目标呢?!强子如果知道邢晓宇又怀孕了,他这次是绝对会要这个孩子的,也是绝对会和邢晓宇领证结婚的。这下可好,一切都结束了,强子虽然心里很难受,毕竟他们俩生活了近两年的时光,但在这件事上强子绝不能忍,他绝不会原谅邢晓宇。强子一咬牙,散了!
六
强子39岁时,在一次与某公司业务往来的时候认识了杭州姑娘安佳梅。安佳梅比强子小七岁,是个高个子,虽然算不上美女级别,但皮肤很细,长得白白净净,平素里稳稳重重,不太爱说话。强子觉得她性格上有点像小芳,是不是自己骨子里偏喜欢这一款,他就主动和安佳梅套近乎,“认识你很高兴,交个朋友吧!”于是要了人家的联系方式。借着业务上的一来二去,他们便熟识了,强子还经常约了一起吃饭。在一次和朋友聚餐后,强子又喝了不少酒,白的、红的、啤的,都掺了,散局后,他晕晕乎乎的又达到了“难得糊涂”的境界。回到自己住处,酒仍在自己的胃里翻涌、上撞、闹腾……强子也就闹腾,借着酒劲儿他就一个劲儿地给安佳梅打电话,一聊就是半个多小时,末了偏得让安佳梅到他的住处来。安佳梅真的来了,穿了一身天蓝色的套裙,还化了淡淡的妆。那天他们俩一直聊到深夜,强子没让安佳梅走,说大夜里的他真的不放心。那晚,安佳梅就在强子那儿过了夜。
其实,通过多次打交道,安佳梅对强子的印象很不错,她不傻,她知道强子心里的意思,自己也就潜移默化地顺着强子有那个意思了。果不其然,没过半个月,强子和安佳梅同居了。
我第一次见到安佳梅,是强子在丰台五里店租住的楼房里。强子和邢晓宇分手之后,他就搬离了朝阳十里堡,在丰台五里店重新租了房子,斩断和过去的所有联系。强子那时最爱哼唱的一首歌就是姜育恒的《跟往事干杯》,“经过了许多事,你是不是觉得累,这样的心情,我曾有过几回,也许是被人伤了心,也许是无人可了解,现在的你我想一定很疲惫。人生际遇就像酒,有的苦、有的烈,这样的滋味,你我早晚要体会……干杯,朋友,就让那一切成流水,把那往事,把那往事当成一场宿醉,明日的酒杯莫在装着昨日的伤悲,请与我举起杯跟往事干杯……”有时他一个人唱着唱着,想起自己的情感经历,不禁潸然泪下。那次午后,强子打电话给我,“老大,今儿个我在家亲自炖了牛肉,再炒几个菜,傍晚来我这儿坐坐吧,也顺便给你介绍一下梅梅。”“好!”那天我刚好有空儿,也好长时间没见到强子了,就痛快地答应了。
强子这么多年自己一路打拼、生活,倒是练得了一手好厨艺:炖肉、炒菜、拌馅儿、打卤、做汤……样样拿手。我如期赴约,见到了他的现任女友安佳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我看着他们俩说话、做事都配合得挺默契,就半开玩笑地说:“我看你俩挺有夫妻相的,都老大不小的了,要珍惜彼此呀!”我还是第一次当着强子和他女朋友说这些话。“是的,我们努力,争取修成正果。”强子醉眼惺忪,但说话时却严肃而郑重。安佳梅在一旁没说话,脸上则现出了淡淡的红晕。
果然这次像我的祝愿一样,他们真的走到了一起,相恋6年后,他们终于“修成正果”到民政局领了结婚证。在这6年中,强子的情况变化很大,光家就搬了好几次,从四环到五环,从五环到六环,从楼房到平房,最后把家又搬回了自己京西老家的小院。安佳梅始终不离不弃,一直跟随着他、陪伴着他。即使她自己上班再辛苦,每天都要从京西坐车到市里来,她从没怨言。
强子也不再在外面瞎跑了,回到京西托人在民政部门找了个合同制的工作,从事爱心捐赠、对口支援等方面的事务工作。日子在流水一样中过得慢慢的松宽了,我和强子都买了自己的家庭小轿车,强子把自己老家的旧房子都翻盖了,还在自己家小院南面的山坡上开出了一小片土地,种起了蔬菜。
后来我当面问过强子:“人家姑娘跟你这么一心一意的,为啥抻了人家这么久才领证。”强子有些窘迫地回答道:“其实我也没想等这么长时间,梅梅对我很好,我想着顺其自然最好,只要梅梅怀孕了,我们立刻就去领证结婚,但也奇了怪了,6年来梅梅始终都没有怀孕,我知道不能总这么等下去,怎么也得给人家个交代呀!”强子继而叹了口气接着说:“现在眼看自己直奔着五十就去了,父母也都年事已高,我是真想要个孩子,我家就我这一个儿子,也总要给两个老家儿个交代不是,难道这是老天爷对我年轻时所作所为的惩罚吗?”哎,我能说啥?我能说你年轻时欠的账总是要还的,世上的万事万物皆有因果,都是平衡的?当然不能这么说了,我只能劝他:“别瞎想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哩,孩子会有的,好好珍惜现在的感情,和安佳梅好好过日子。”强子听了嗯嗯地点头。
七
三年的光阴转眼就过了,我闺女已经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我也早在十多年前搬离了老家,住在几公里外城镇的商品房里,强子和安佳梅在老家也安安稳稳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我俩还是不常见面,有时他会打电话叫我去他家,他炒上两个菜,或是涮个羊肉、鱼肉的火锅,我俩围坐在他家厨房内的小桌旁小酌两杯。我走时,他还会送些自己种的新鲜蔬菜给我带上,“这可是纯天然的绿色蔬菜,浇水、施粪肥、除草、修剪苗秧,我起早贪黑地付出了不少劳动呀!”我听后,心里热乎乎的。
强子最近夜里睡觉总爱做一个梦,梦中总有一个白白俊俊的小男孩张开双臂在他身后追着他跑,一边跑嘴里一边不停地喊着:“爸爸,爸爸!”强子知道,他从心里到潜意识真的是想要个孩子了,哎!可到现在这个愿望还是没有实现。
强子有些着急了,他就开车拉着安佳梅跑到市里的大医院双双去做生育方面的检查。检查的结果他俩在生育上都没有大毛病,但又都有点小毛病,赶在一起了,所以安佳梅不容易怀孕。好在现在的医学科技都发达了,那个大医院的医生建议他们采用人工体外授精的方法受孕,他们两口子商量后同意了。
现代社会由于各种原因,不孕不育的人不在少数,许多大医院都设有专门人工受孕的诊治科室。强子早打听到北京做人工受孕最好的医院是北医三院,于是赶个好天,他们两人都向各自单位请了假,一大早就跑去北医三院挂号、看诊了。
做人工受孕其实可远没有强子想的那么简单。他们俩先是在北医三院做了一遍全面的身体检查,再根据各自检查的结果在医生的建议下进行三个月左右的中医药和饮食上的身体调理,然后两人再次做身体相关的检查,最后才进入人工受孕的实施阶段。取卵、取精、实施体外人工受精,然后人工培育受精卵,待生长稳定后,在选择其中发育良好的两到三个受精卵殖入母亲的子宫内生长。
强子两口子为了要个自己的孩子折腾了大半年,医院跑了好多趟。第一次殖入到安佳梅子宫里的两个胚胎经过两个月的生长都没有发育好,受孕算是失败了,医院将它们取出来后,安佳梅要再次调理好身体,进行第二次人工受精、培育、殖入手术。还好,经过各方面的共同努力,安佳梅第二次的受孕终于成功了。这次为了保险起见,主治医生只给安佳梅殖入了一个他们发育良好的胚胎。几个月后,看着媳妇渐渐变大的肚子,强子的心终于踏实下来,像极一颗在空中随风飘飞许久的蒲公英的种子,终于落到了大地上,并找到了适合它生长的土壤,扎根、孕育、生长。
写到这里就回到了文章开始的时候。
八
不知不觉中,饭馆中的食客被我和强子吃走了一多半,我一看手机,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一瓶青花瓷汾酒已被我俩撅干了,我的脑袋瓜子都早已经晕乎了。强子今晚和我说了好多话,根本停不下来,我知道他是打心眼里高兴,对于他来说,生活肯定是又翻开了新的一页。
“今天就到这里吧,别把媳妇一个人留在家里时间太长了,她现在可是你的重点保护对象。”我边说边投去关切的目光。
强子点头,“好,那今天咱就到这儿。”
我俩站起身,脚下都有些轻飘飘了,强子抢着去前台结了账。走出饭馆,已是夜色浓浓,灯火阑珊了,公路上仍是车来车往,路旁成行的树木掩映下的步道上行人三三两两。我俩沿着步道往前走着,彼此看不清对方的脸。强子不知怎么,突然低声哼唱起了那首张艾嘉的《爱的代价》,“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像朵永远不凋零的花,陪我经过那风吹雨打,看世事无常,看沧桑变化。那些为爱所付出的代价,是永远都难忘的啊,……走吧,走吧,人生总要学着自己长大,走吧,走吧,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我在强子身旁就这么静静听着他唱,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知道强子唱得很是投入,不会眼眶都湿润了吧,也许。
终于要分别,我拍拍强子的肩膀说:“当初你娶安佳梅的时候只领了个证,连个酒席都没办,人家姑娘愣是什么也没说,这次等你俩的孩子出生了,连原来的婚宴带孩子的满月酒一定得办办了,对媳妇得有个交代呀,再说还有这些多个哥们朋友亲戚呢,也总得有个交代。”
“是,是。等孩子出生满月的时候一定好好办几桌,请大家来热闹热闹。”
几个月后,当强子和安佳梅的孩子在妇幼医院出生的时候,正赶上新型冠状病毒疫情在武汉爆发伊始,人心惶惶,弄得强子整日相当紧张。为了防疫,妇幼医院连强子见上自己的老婆孩子一面都不让,急也没有。还好,一直到安佳梅出院,母子平安。
安佳梅给强子生了个儿子,强子每日里乐颠颠的,从内心往外透着愉悦,除了每天上班、把安佳梅母子俩伺候得周周到到,就连他开的那小片菜地也弄得绿意茵茵、生机勃勃。
“孩子满月办不了了。”强子打电话给我诉苦,“现在新冠疫情这么厉害,咱们这边饭馆、饭店大都关张了,即使少数开着的里面也是空空荡荡,大家都人心惶惶的,谁还敢去饭馆吃饭!”我只能安慰他说:“不行就办100天吧,咱们国家现在正举国之力来防控新冠疫情,疫情很快就会好转的。”
“是呀,只能等等看了。”强子的无奈不用说了。
正如大家所期待的,新冠疫情果然得到了控制。强子在他儿子出生100天这天中午,在京西的一家酒店办了10桌丰盛的酒席,亲朋好友欢聚一堂,强子终于给自己的婚姻,也给媳妇安佳梅一个认认真真的交代了。
九
受台风“杜苏芮”残余环流北上及地形等多种因素共同影响,有史以来北京最大的23·7特大暴雨超出了我的认知和想象。暴雨从7月29日晚8时开始,一直下到7月31日才结束。暴雨发疯似地下着的时候,骤然间,天地迷迷蒙蒙,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昏暗,随着雨势加大,滂沱肆虐,雨柱漫天飞舞,像成千上万支利剑飞速地向大地倾泻,射向山川,射向河流,射向楼宇城镇,射向村庄道街,势不可挡,威力无穷。植物在挣扎,拼命抓住大地;动物在雨中飞奔,逃离暴雨的侵袭。雨像是无止尽的,不知疲倦地狂泻,在山川谷壑沟渠汇成小河,向下俯冲;在平地汇成积水,迅速扩大;在屋沿间架起瀑布,飞流直下。整个世界已被暴雨吞噬,在暴雨的帘幕下,我只有望雨兴叹。
这次特大暴雨引发的洪水,给北京地区带来了灾害,造成了这里人民生命财产损失,打乱了人们的生活节奏。京西地区由于山区特殊的地理环境影响更是比北京其它地区损失惨重:道路房屋被冲毁、信息中断、断水断电、人员伤亡,一时间给这里的人们带来了严重的生命财产损失,正常的生活一时间都不能保证。国家和北京市政府第一时间行动,研判形势、快速决策、果断救灾,广大群众、各级干部党员、武警官兵、民间志愿者救援队,在京西地区展开了迅捷、富有效率的救援与恢复。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国家政府调拨赈灾资金和物资,全国各地各级政府和民间组织也捐款捐物支援灾区,最大限度保障了受灾人民的正常生活。
暴雨过后,我心里一直惦记着亲朋好友的消息,忙通过各种渠道联系、问候,知道大家都安好我也就心安了。十几天没有强子的消息了,他一定还好,那天终于憋不住给他打了电话。
电话那头响了好半天强子才接了,“喂,老大,我一直在单位忙着,刚闲下来一会儿,你还好吧,找我有事?”
“没啥事,就是心里挂念着你。”
“哦,放心,我们一家子都挺好的,就是最近太忙了,这次特大暴雨带来的洪灾,可把我们民政部门忙坏了,我现在被单位派到区捐赠平台的仓库上班值守,每天都要接收全国各地大量的捐赠物资,还要根据区里不同受灾地区的急需来发放物资。刚来仓库这里的前三天我只睡了四个小时的觉,都快累死我了,但这是我的工作,我的职责,我必须做好。虽然累,但感觉每天过得很充实,也很有意义,这两天刚松快下来一点。”
“好,兄弟,多保重,哪天你有空了,给我打电话,我请你喝好酒!”我心里被温暖充盈着。
一周后的傍晚,我和强子坐在了京西一家特色小饭馆里,就我们两个。我特意换上了一身整齐些的衣服,强子也是。强子明显的瘦了,也黑了。我拿了一瓶在家里已经放了好几年的酱香型君品习酒,“今天咱俩把这瓶习酒撅了,不尽兴再喝啤的,管够。”
“好!”看得出强子今天也特别高兴。
卤猪蹄、孜然羊肉、粉条白菜豆腐、拌腐竹黄瓜花生米、拌木兰芽,菜陆续地上来,我俩开喝。瞬间,厚重的酒的酱香在口喉中散开、回味,继而快速蔓延到全身,整个人都舒爽起来,话也慢慢地多起来。
“强子,咱俩打小一路走过来,一晃都四五十年的情谊了,想想也挺不容易的。”
强子听了,咬着嘴唇,认真地点了点头,眉宇间现出了一点忧伤。
“除了最亲的家人,你和周围交往的人,就好比大家坐同一辆公交车,有的人是打一开始就上车来和你在一起前行,有的人先到了目的地在前面不同的车站下去了,也有的人陆续从半道儿不同的车站上来,后面的路程和你同行了长短不同的距离,也有先下车的,但从开始到终点始终和你同行的人真的是太少了,太少了,我们要珍惜一生中和你有缘的人,特别是从开始一直陪你走到最后的人啊!”
强子听了,眼圈有些泛红地说:“哎,人生短短几十年,当你走到终点,离去的时候,这个世界,这个宇宙跟你就没有任何关系了,咱们虽然都是普通的老百姓,但也真不能白来这世道上走一遭呀,总不能老是自己小圈子那点事,也要为国家、为社会、为大家做点贡献,这样快到人生终点的时候才能心安。”强子端起酒杯和我的酒杯碰了一下,深了一口酒接着说,“以前自己太年轻了,做了不少现在看来荒唐的、不成熟的事情,虚度了太多的光阴,现在想起来……哎!自己真是觉悟得太晚了,对不起太多的人。”
“过去的已经追不回了,好在咱们现在还不太老,一切都还来得及。好好工作,好好孝敬父母,好好和媳妇过日子,把孩子培养成人,在为自己家庭追求幸福生活的同时,也为这个社会做着不同的贡献。”
“咱们周围许许多多普通人都是这么做的,灾后重建的各路大军,修109高速路的建设工人,还有平素里公交和出租司机、送外卖、送快递、收废品、卖菜卖小商品、保安、超市、餐饮业者……这些平凡的工作总得有人干。平凡和伟大没有清晰的界限,他们在努力追寻自己幸福生活的同时,不都是在为国家和社会做着自己的贡献?!”
听了强子的话,我不住地点头,心里竟有些莫名的激动,我端起自己的酒杯和强子的酒杯又碰了一下,随后我们都把杯中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