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禄
办完退休手续,刘庆福深深呼出一口长气,第一次有了无官一身轻的感觉,接下来怎么办,自己不过才刚刚60岁,距离人生的尽头,其码还得二十多年,总不能楼上楼下,屋里屋外的来回出溜吧?他想好好盘算盘算,选择一种适于自己的生活。其实,这话也就是拿嘴说说而已,几十年的生活与工作,哪回他有发言权来着?哪次是由他自己选择得来的?
高中毕业时,学习成绩一直非常优秀的他,就差了那么几分,就回家当了农民。自信受挫,前程无望,他不再多想。谁知第二年开春,他就应征入伍,先入团,后入党,提干表都填好了,却因父亲的“问题”,希望变成了失望。尽管他父亲的冤案很快澄清了,但机会丧失容易恢复难。
在刘庆福复员的前几年,退伍军人都安排了不同的工作,可到了他这儿,偏偏改了政策,他转了一大圈子,又回到了农村这个生活的原点。说起来,老天爷对他还真算眷顾,第二年入夏,搭上提拔年轻干部的末班车,进了乡政府机关,而后的步步高升,有的是顺理成章,有的则是出乎意料。但甭管咋说,无论官大官小,没有一个是自己要来的,更不是他自己选择来的!
人们常说,坐机关的干部“上班坦然,下班悠然,退休木然。”意思是说他们“吃嘛嘛香,干啥啥不成!”刘庆福退休了,时间是自己的,日子是自己的,完全可以随心所欲地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可是,他很快发现,自己压根儿不知道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很多领导干部刚退下来时,免不了有些失落感,他倒是没有那种失落感,只是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朋友建议他去旅游,他带着夫人去了泰山,去了北戴河。上山的人蠕动如蚁,下海的人似汤锅煮饺,他再也不想出门了,花钱不说,除了累没剩下别的。
有一天,刘庆福跟着夫人去买菜。她挑三拣四的不说,还净跟人家砍价,一砍就是个把小时。他烦了:“瞎砍什么,三瓜俩枣的钱你缺吗?”他再也不去菜市场了,到厨房里帮夫人打个下手,可油盐酱醋,锅碗瓢盆,他不知道放在哪儿了?问来问去的夫人烦了:“平时油瓶子倒了你都不带扶的,这会儿来做啥?出去,别搁这儿添乱了!” 无事可做,他成天价仰靠在沙发上,似睡非睡的发呆。夫人怕他得了抑郁症,说:“去孩子家里住两天吧?”
“不去!好出门不如赖在家,喝杯茶,抽口烟,想干啥就干啥,去孩子家,不是找着挨呲打吗?”
“街坊四邻不少人都在打麻将,要不,你也去凑凑热闹?”
刘庆福生气了:“我沦落到那种地步了吗?”
一晃半年过去了,刘庆福还是没着没落的,他似乎老了许多:“唉,人们都说退休好,可谁知道,退休的日子也难熬呀!”这天,他在街上溜弯儿,一个女人走过来:“这不是刘局长吗?我是咱办公室的于芬呀?这不退下来了,参加了一个老年合唱团,可热闹了,您也参加吧?”
“我哪会唱什么歌呀?再把你们搅和了,多不好意思呀?”
“啥会不会的,跟着唱就行了,大家在一起,不就图个乐呵吗?”
“那里乱七八糟的什么人都有,我去干吗?”于芬拉下脸:“刘局长,不是我说您,退下来了,咱就不是局长了,干吗还要拿着个架子呀?”
刘庆福点头答应了,没出一个礼拜,他发现自己还真不太适应那里的气氛。合唱团里绝大多数是女的,为数不多的几个老爷们儿夹在中间,就像羊群里的骆驼。大家唱得虽然都是老歌,却反来复去的唱,不知要唱多少遍。尤其是那个教唱的王老师,脸上那粉儿抹得厚厚的,贬损挖苦这些唱歌的人,就像训斥她自个儿的孩子,很多人都对她有意见。一次排练,刘庆福还真卖力气,嗷的一嗓子,声音倍儿洪亮,就是跑了调儿了。王老师立马指着他的脑门:“你,你这是唱的啥玩意儿呀?都跑到姥姥家去了!不会唱,你就小声点,还非要出风头,想把大伙都带沟里去吗?”
刘庆福不去唱歌了,在家里憋了几天,他反复琢磨,自个儿这辈子有过爱好吗?想来想去,好像还真没有。小时候家里穷,紧巴的日子没有爱好,工作后又马不停蹄地奔波,哪儿有时间考虑个人爱好呀?哦对了,自个儿不是喜欢哼唧两句京剧吗?他兴奋地第一次没睡午觉,就鬼使神差地进了票友活动室。
一个像似指挥的人热情地对刘庆福说:“欢迎啊老伙计!”这声老伙计,让刘庆福有种飘落民间的感觉,立刻说:“我就是想坐这儿听会儿。”那人突然叫起来:“哎呀呀,刘局长,您也喜欢京戏?哦,我是咱局里的张来顺,退休两年了,没事就跑这儿来凑个热闹!”
“老张你好,我也退休了,遛着弯儿,就遛达到这儿来了。”
“别价呀局长,以后这儿就是您的家了,您得天天来,天天唱,这是对国粹的传扬,更是对咱们票友活动室的支持呀!”说完走到乐队前,双手一挥,锣鼓家什齐声大作,直震得他心惊肉跳。票友们轮流上场,那力气卖得脖子暴青筋,脸上淌汗水。刘庆福只熟悉几个样板戏的唱段,可这儿一出也没有,尽管他听不懂,出于礼节他愣是硬挺着没动弹。排练好不容易结束了,他慢悠悠地走到街上,街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