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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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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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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北京

王海滨

北京的鸟

好像没有哪一个城市像北京这样拥有这么多的乌鸦。

冬日的黄昏,在北京喧嚣热闹的西单购物中心,南起长安街北到灵境胡同,五六百米长,两侧的树上会聚集满满的乌鸦,黑压压一片,华灯初放时飞来,黎明时分四散而去。

乌鸦为何喜欢车水马龙的西单呢?有人戏说乌鸦也喜欢繁华;更有人开玩笑说乌鸦也喜欢聚人气。

除去西单,在冬日的故宫、公主坟、天坛、奥利匹克国家森林公园,甚至是北京师范大学、北京交通大学等地也会看见成群结队的乌鸦。

乌鸦在很多人眼中是不吉祥的一种鸟。英国女作家JK.罗琳在她风靡全世界的《哈利·波特》系列中以及近几年的新作《神奇动物去哪里》系列中,都数次写到乌鸦,但凡乌鸦出现一定意味着悲伤和死亡,乌鸦的叫声被喻做死神的脚步声。

但实际上乌鸦却知道反哺。《本草纲目·禽部》记载:“慈乌:此鸟初生,母哺六十日,长则反哺六十日。”大意是说小乌鸦长大以后,会找食物喂养失去捕食能力的老鸟。曹操的《短歌行》中有言“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借指的就是乌鸦。据说,乌鸦是整个鸟类中唯一懂得反哺的一种鸟。

北京之所以乌鸦多,有两个原因,一是北京城里原来有很多满族人,而满族人是善待乌鸦的,因为乌鸦曾经救过清太祖努尔哈赤的命:传说努尔哈赤被明兵追击,无路可逃时,躲进一条沟壑之中,没想到一群乌鸦落在他的身上,遮挡住了追兵的视线,帮他躲过了追杀。所以在清朝,乌鸦被皇族视为“神鸦”,他们对乌鸦非常友好,甚至还专门在“索伦杆”(祭天用的)的顶部凹槽内放入碎肉、谷物供乌鸦进食;另外一个原因就是现在的北京绿地覆盖面积增多,这些乔木是乌鸦愿意栖息的地方。故宫、天坛等地虽然没有什么高大的乔木,但是高大的建筑物同样代替了乔木,而且晚上安静的环境也满足了乌鸦对栖息地的要求。

另据自然资源保护部门统计,在北京的乌鸦有三种:寒鸦、大嘴乌鸦以及小嘴乌鸦,它们都有一个共有的习性:恋旧,也就是说,如果此地以前是它们的野生栖息环境,那么即使建造成了城市,它们也会再次栖息,不会迁走。这可能也是北京乌鸦多的一个原因。

无论是什么原因,北京人对乌鸦的存在都习以为常,从没发生过驱赶和虐杀。即便行走在树荫下,身上被溅一两滴不雅之物,也都见怪不怪,报以微微一笑,至于停靠在树下的各色车辆,十之八九会经常被遗留一两摊污物,也是习以为常。

在北京还有一种鸟儿,数量也很可观,那就是喜鹊。如果说乌鸦在北京的分布还算比较集中,那么喜鹊的分布则比较的平均,任何一个社区,随便一方绿地,但凡有一片草坪,所有的灌木丛中,都可以见到喜鹊的身影。在北京的喜鹊也有三种:花喜鹊、灰喜鹊(又叫山喜鹊)、红嘴蓝鹊,前两者最为常见。要在城区见红嘴蓝鹊得去百望山或者香山,很多。相较乌鸦而言,喜鹊在中国民间象征着喜庆吉祥和幸福安康,所以艺术作品中常见“喜鹊登枝”“双喜临门”“喜在眼前”——双鹊中加一枚古钱叫,“欢天喜地”——一只獾和一只鹊在树上树下对望叫,“喜上眉梢”——鹊登梅枝报喜,寓意都非常美好。

喜鹊多,和人类的互动就多。春天里,在手机的软件上时常会看到人和喜鹊友好互动的短视频:北京东城区一位大妈在风雨中救助了一只落难的喜鹊,结果喜鹊康复后懂报恩,天天来探望恩人,准时准点;朝阳的某位大爷早起遛弯捡拾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小喜鹊,捧回家悉心照料,让小喜鹊起死回生,等小喜鹊痊愈后,大爷想让它重回蓝天,结果小喜鹊就是不离开,把大爷当做了至亲,同出同入,即便飞上蓝天,一声召唤,也立马飞回……这些人和鸟和谐共生的视频拍摄得真实生动趣味横生,又暖心喜庆,很博眼球,浏览量颇高。

在北京,除去乌鸦和喜鹊,人们更愿意谈论的是鸽子。从后海北岸的宋庆龄故居到四九城星罗棋布的大街小巷,都可以见到鸽子俏媚灵动的身姿,在诸如完全讲述北京故事的《城南旧事》《夕照街》《邻居》《老炮儿》《头发乱了》《霸王别姬》等诸多电影中,一定有鸽群翩然翱翔的镜头,它们成群结队地掠过红墙碧瓦,穿梭在北京城上空,与之对应的是鸽哨的悠扬。电影人说,这是最富有老北京风情的画面和声音。

——鸽哨又名鸽铃,作为一种民间风物,已有上千年的历史。是装在鸽子尾部的一种哨子,鸽子飞翔时发出响声。据一项详尽的调查显示,全国有不少地方都能制作鸽哨,但只有北京的鸽哨制作水平无论声响效果还是品种类型,最为精致。究其原因,就是北京人爱玩儿、会玩儿、懂玩儿。

养鸟就曾是老北京人四大爱好之一——花、鱼、虫是另外三大爱好。《燕京杂记》里说:

“京师人多养雀,街上闲行车有臂鹰者……”

从清代八旗子弟,到老北京的爷儿们,从文人墨客梨园名优杏林国手到车夫轿夫贩夫走卒,都有好养鸟的。当然,他们养的鸟儿有所不同:文人多养百灵、靛颏、红子一类;体壮者多养画眉;撂地卖艺者则多养交咀儿——红交嘴雀、“老西儿”——锡嘴雀,又名蜡嘴雀,这两种鸟经过对其训练会飞出去叼硬币,再回到饲养人的手中,是原来北京人最喜欢饲养的宠物鸟。

那些鸟儿玩的好的人常常被称作称“鸟儿爷”;邓友梅先生笔下的落魄八旗子弟那五爷就是一位鸟儿爷,自己都没吃没喝了,还提着鸟笼子满大街的瞎转悠;老舍先生的传世名作《茶馆》里有位常二爷,自己的命就要没了,可他还没忘了“看我的黄鸟儿”,也是一位;

有人说,玩鸟儿是一种身份是一种地位,北京人常说的那句“什么人儿玩什么鸟,武大郎专养夜猫子”就是这个意思;

也有人说,玩鸟其实也是北京人一种生活态度的呈现,只有那些认真对待当下的人生、满足于现状生活悠哉逍载者,才有心思把玩鸟儿。仔细思之,好像的确是这样;

还有人说,喜欢养鸟,除了图个乐儿外,也是为了养心健身:

“养鸟遛鸟,遛的是鸟,练的是人,心变宽了,体变壮了,日子过得就豁亮。”

首演于1993年的北京人艺经典剧目《鸟人》则说,玩“鸟”是一种“排遣”,也是一种“寄托”,或更是一种“修行”。

无论如何,玩鸟儿的习俗已经淡出了北京人的视野。原来在老北京的茶馆是玩鸟之人聚集的场所,现在是绝对见不到这种情形了。更没有“斗鸟”的了。只有在二环附近一些老社区,大清早倘或会看见一两位老大爷提着鸟笼在遛,遛得是知足常乐,也是和谐安康,烟火气十足。

玩儿鸟的少了并不意味着北京人对鸟的关注度在下降,人们依然对鸟投入了极大的关注和热心,所以近几年来在北京的鸟类越来越多。2001年北京出版社出版的图书《北京野鸟图鉴》详细记述了北京较常见的270余种鸟类的名称和习性;而到了2019年,据有关部门统计,仅在北京奥森公园内观测到的鸟类就达到了307种,占全市鸟类数量的一半以上。

有一天,上小学的女儿突然问我知道北京的市鸟是什么鸟吗?我一时语塞,女儿得意洋洋地朗声说:

“雨燕。”

然后,女儿骄傲地告诉我,雨燕每小时飞速可达110公里,是鸟类中飞行最快的一种。而且,当暴风雨到来之前,雨燕会掠地面低飞,所以,雨燕可看作天气变化的一个标志。

不久前,在北京会议中心召开了一个全国性的会议,一位来自京外的朋友发现会议中心院中的小湖上居然有几对野鸭和几只大雁在栖息,感到颇为好奇:

“野生的禽鸟居然在大都市中生活?!”

几位北京本土的与会者却很淡然:

“这有什么好奇的呀,在北京有很多这样的地方,紫竹院啊,北大未名湖啊,颐和园昆明湖啊,都栖息着野生鸟禽……”

写到这里,忽然想起今天在微信朋友圈看到的两则图文并茂的消息,内容都与斑鸠(又名野鸽子)有关:一个朋友是第十八天打卡,记录自家露台上一对斑鸠的日常生活,这对斑鸠孵化出的两只后代正羽翼渐丰;另外一个朋友则异常兴奋地宣布一对斑鸠在他家书房的空调箱上安家落户,进入了孵蛋的过程。她欣喜地写道:

“小斑鸠睁开眼倘若第一眼看见我,会不会把我当做亲人呢?”


北京的光

一天 ,有位北京生态摄影协会的友人在微信朋友圈发了几张图片,令我十分诧异,因为图中拍摄的就是我天天路径的银河soho。

和朋友闲谈话语间,也曾听闻这座建筑物的设计师是被世人喻为“建筑界结构主义大师”和“曲线女王”的世界著名建筑设计师扎哈·哈迪德;甚至在一个飘雪的午后,因为要做一个影视系列专题,特邀了两位八十年代红极一时的电影演员就近去了里面的猫印咖啡畅聊,聊着聊着,其中一位仰头环顾,不由自主地说:

“这些楼层层层相叠,真像南方的梯田和山谷。”

另一位则不苟同:

“我倒是觉得这里还是像一个‘中国式庭院’,特别是老北京四合院。”

他们对这座建筑物的感慨让我举头重新环顾,感觉的确是建筑杰作,除此无他。

但是,朋友所发的这张银河soho夜景的图片太惊艳我了:各层的灯光齐开,交相呼应,汇成一体,整体色调偏冷,又是那种纯净的蓝,状如大海,堪比苍穹;灯光映衬下,原本通过桥梁有机地串联起来的5座建筑形体,在灯光的映衬下,现代的瑰丽和传统的神秘完美结合,就像超时空诞生的作品一样,极具流动性和曲线美,形成一个有机而动感的稳固形态,像温文尔雅的水流一样流动在城市空间里,整幢建筑空间与周边的自然生态都变得特别灵动。

拨通了这个朋友的微信语音,跟他说出我的感受:

“这些光真是神奇,让我重新认识了一个建筑。”

朋友听罢,有些不屑:

“你怎么才知道这一点啊。北京好多建筑物在白天看着相貌平平,但是一到晚上灯光亮起,马上脱胎换骨一般,亮瞎你的眼睛。”

细想,果然。

众所周知的鸟巢和水立方分别是2008年夏季北京奥运会主体育场和主游泳馆,位于北京奥林匹克公园中心区南部,是北京地标性的体育建筑和奥运遗产。鸟巢的建筑特色和设计意义是一个用树枝般的钢网把一个可容10万人的体育场编织成的一个温馨鸟巢,成为孕育与呵护生命的摇篮,寄托着人类对未来的希望;而“水立方”是根据细胞排列形式和肥皂泡天然结构设计而成的,它的膜结构是世界之最。但是,这两者的科学设计理念和艺术呈现如果不是在夜晚去体验,会大大打折扣。暮色中,水立方发出海水般的湛蓝光芒,珠圆玉润晶莹剔透,无论俯视还是远观,都像是另一个外太空星球;“鸟巢”则是一种暖目的红,从心中迸发的红,仿佛生命之火的燃烧,又好像真的有只凤凰会从中涅槃而出直上云霄。两者相得益彰,瑰丽多姿,绚烂纷呈;有天夜晚,我和几位友人相携爬上了奥林匹克塔,往南俯览,看见鸟巢的那抹跳跃的红倒影在水立方那汪晶莹的碧蓝之中,光影交错,流光溢彩,宛如幻境。

还有CBD区域的高楼大厦,白日穿行其间,在感受到十足的国际范儿和现代时尚之余,多少会有点钢筋水泥林立导致的窒息感,但是等到华灯初上,各建筑物霓虹齐开,交相辉映又各具特色的灯光把四周的空间无限延展,全部点燃,光影消弭了烦嚣和浮华,明暗浮现着雅致的张扬和低调的奢华;

即便是二环内的故宫、钟鼓楼以及天坛和地坛等,白日凸显的是沉稳质朴和庄重恢弘,等到晚间,灯光经过科学的设计从不同角度不同方位投射其上,红墙碧瓦间立刻游走起现代的故事和传奇,雕梁画栋中随即跳跃着时尚的音符和节奏,你会发现这些建筑在穿越了历史的尘埃和饱经了时间的沧桑之后,青春回头,焕发出灼灼逼人的生机与活力;

如此说来,光让北京的现代大气磅礴,让北京的古老焕发靓丽的青春,也让古老和现代水乳交融珠联璧合。

尚未客居北京之前,每次来北京都是投奔姨奶奶家。她是我祖母的二妹,退休前在街道办一家服装店做戏服,姨爷爷早年是北京酿造厂的搬运工,老两口携三女住在宣武区登来胡同一处六十平左右的平房里,居住得相当拥挤。但每次来,姨奶奶都让我住的舒舒服服。往往是在北京城游逛一天,夜色渐浓时我才打道回府。无论多么晚,远远地都会看见姨奶奶的客厅亮着灯光,虽一灯如豆,心底却不油而生到家之感,不觉就加快了脚步。进门后,姨奶奶会再给我下一碗热面,端出一碟炸酱,看着我吃下方去睡下。

从幼时到青年,姨奶奶家那盏微弱的灯光让身处异地的我和家人一次次感受到家的温暖。其实,能感受那盏灯余温的又何止我们一家人,姨爷爷在老家的三个兄弟,姨奶奶在老家的四个兄妹,以及这些亲戚们的亲戚,凡是到北京都去她那间斗室落脚。老家的亲戚们说到北京,开口就是姨奶奶家,好像姨奶奶家就是北京,北京也就是姨奶奶家。

现今,姨奶奶已经搬迁到马家堡的楼房里去了,可每当我偶尔在北京某一条胡同里穿行的时候,还总会想起登来胡同,想起深夜的那团暖光,每每心底暖意犹在。

2018年深秋的一个晚上,朋友们相约香山脚下一酒馆,宴罢归程路过上地联想百度等公司,远远望见一幢幢写字楼里灯火闪耀,一扇扇窗口宛如点点星光,使得那一片萧瑟的秋夜迸发出了昂扬的生机。同行的朋友说,这是上地这些新媒体公司的常态,在这些公司里面工作的都是年轻人,虽然公司规定的是朝九晚五,但是他们自己往往加班加点,都是到十点才下班:

“在这里走一走能让你深切体会到什么是只争朝夕,什么是属于年轻人的奋斗,中关村和上地的灯光是一种奋进……”

可能正是这些秉烛奋斗的年轻人,才让古老的北京在现代和科技的征程中奋马扬鞭,上地和中关村的光可谓是北京的科技之光、现代之光。

2020年仲春的一个夜晚,从外馆斜街步行到东四十条,路径一个街边洗手间,男女厕所中间是一间工作人员的休息室,窗上射出一团光,透过玻璃可以看见一位五十岁上下的清洁工人正坐在里面看手机视频,他应该是外地人,因为说的完全是方言,对方应该是他的家人,所以语速平和而声音响亮,说着说着还笑起来,幸福满满的感觉,我的驻足引起了清洁工的注意,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不卑不亢,微笑真实质朴。看得出,虽然工作辛苦,环境粗陋,他的内心却充盈和踏实,所以才笑得如此真实和坦荡,宛如在故乡的田间地头。

这处角落里的光是勤劳的光,让高大上的北京城烟火气十足;

2022年冬奥会期间,我把老母亲从山东老家接来北京小住。有天晚上饭后,驱车带着她看北京夜景。从西直门上西二环,一路往南到长安街折向东,途径天安门广场和王府井大街,到国贸进东二环,然后往北由北二环开回家。快到家时,问老母亲对哪里的夜景印象深刻,原本以为她会说出天安门王府井或者鸟巢水立方等地,谁料老母亲却说是彩虹门。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问哪里的彩虹门,老母亲说:

“长安街上啊,西头一个,东头一个。你不会没看见吧?”

我这才明白老母亲说的是长安街上复兴门和建国门那两道彩虹门。这两道彩虹门是1997年6月为庆祝香港回归祖国而建成,2017年原貌重建。

老母亲望着窗外絮絮叨叨的说,以前在乡下的时候,每年夏天雨后,天边才会出现彩虹,一出现彩虹人们就会认为那一年会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所以就放下手中的活奔走相告,争相观看: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干脆不上课了,立刻下课,因为班里的孩子们已经坐不住了,都把头扭向窗外,兴奋异常。在他们的心里,觉得彩虹的出现就意味着能吃饱穿暖……”

看来是老母亲回忆起早年在鲁西北农村当小学老师的经历了:

“当然,现在吃饱穿暖早已经不是问题了……所以天天都可以看见彩虹……所以我觉得那两道彩虹门好,印象深。”

奥运会开幕,就有外地的朋友嬉问有没有去现场?有没有看见烟火表演?在2008年奥运会的时候,有些朋友就这样问过,好像在北京就意味着可以当现场观众亲临其境。不过,庆幸的是,2008年我恰好在雍和宫附近住,所以当时在空中燃放的29个烟火脚印,我是亲眼目睹,十分震撼。所以当朋友们问的时候,我统统回答是看到了,然后反问:

“难道你们没看见吗?”

他们大声笑着回答说当然是看见了。

哦,何止是全中国,是全世界都看见了这北京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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