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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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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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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雨飞》

第十三章

屯田镇大酒店,齐永才和兰蕊妈正举办婚礼。宾客多数是屯田镇有头有脸的人物,罗县长由于到庆平市开会而缺席。兰蕊母亲希望简单一点,可作为杏脯厂厂长齐永才就身不由己了,平日交往甚多,再娶的消息一传开就被朋友吆喝撺掇。作为镇政府聘用的农民企业家,喜事不仅要办,要大办,要高档次办。算计婚礼要贴钱,连续失眠几夜,可接到罗县长准备参加婚礼的电话,又经巫镇长一句“谁让你是有身份人”之后,霎时想通了,该请的客人一个不漏,该点的高档菜品一样不缺。场面宏大,宾朋满座,菜肴丰盛。调侃打趣的头面人物,要么乡长,要么供电所长,要么工商所长,要么派出所长,多为长字辈。主持婚礼的巫镇长,把脑子里贺喜的褒义词毫不吝啬和盘托出,尽显才华,将婚礼推向高潮。众宾客几乎异口同声地祝愿:梅开二度,和谐幸福。齐永才洋溢幸福的光晕;兰蕊母亲之前被姨妈拽进屯田镇美容店妆扮一番,尽显中年妇女的风韵,谁能想到她就是往日衣着朴素挨打受气的那个村妇呢?“新娘”脸庞定格微笑,眼神偶尔闪显恍惚忧郁。

就在众人围住一对“新人”逗趣时,腰系围裙的存良提着一桶残汤剩汁从后厨里间出来,靠墙角小心地走出店门,倒完泔水返回时瞥了一眼齐厂长,想起齐守元说姐妹都不参加婚礼的话,又好奇地歪头搜寻被簇拥的“新娘”。喝交杯酒时,终于认出“新娘”不是别人正是岳母,瞬间愣住。同时岳母也瞅见了他,满脸通红转过头去。主持婚礼的镇长调侃:害羞喽!存良转身逃出酒店,把空桶高高举起摔向街道,解下围裙扔了。客人透过酒店玻璃惊诧地注视他异常的举动,还有滚滚的铁桶。大堂经理跑出来:你咋回事?他吼了一声:我不干咧!”经理莫名其妙:神经病!

存良内心隐隐不安,岳母走到这步也许与他鲁莽有关,兰蕊是否已经知道?在山坡树下坐了很久,绕开村口抄小路从漩涡处的大柳树趟过河水,跨进大门,兰蕊本能地停下活计返回新窑。他慢慢地跟进来:你妈今结婚了,在镇上大酒店里办的。她沉默着抱娃去厨屋窑,给他拾掇晚饭,直到天黑上炕一直谨慎地庇护婴儿。他明白过来:你放心,我一个大男人,不会伤害娃的。歉疚让他变得温和,坐在脚地杌子上卷烟棒,目睹她把孩子放在炕毡上默默地戳织毛衣,说还是去奶奶大窑过夜。她温存地挽留:这何必呢?

他仿佛接到大赦令,扔掉烟棒身轻如燕地上了炕,将她裹入怀里。她的陌生和胆怯逐渐消失,将一个温驯的女人交给他,一切由他说了算。她似乎回忆不起婚后那些夜晚他的冲动和贪婪,她和他好像初次亲热,过往的都很抽象。能感受到他的温柔,也能体会到他瞬间闪过宣泄的粗豪。神经准确无误地接收到了他内心爱与恨的纠结,真正地意识到她是他的妻子,顺从向本能转化,也不在乎暴露等待与渴望。他躺下来安静了片刻,跟一只尽情饱食的小狗一样不叫也不闹,得知是给他织毛衣后淡淡地笑了,翻身睡着了。今夜她轻松了许多,昨天纷乱的日子被风吹散吹远了,一直翻搅内心的青春的思绪和梦中人物包括鱼江河统统被薄云蒙罩,似乎一切在小宝贝到来后渐渐地被遗忘。

大安去乡上交烤烟,雇用夏家成的三轮车,叫来存良和任葫芦装车。临出门桂霞给存良二十元钱交待:从小华商店里买两包好烟,验收时悄悄地塞给技术员就能评定好等级,不送就定成了最低等,一斤就差好几毛钱。存良提议去邻县曙光乡交,晚上偷偷地拉上南原。桂霞说外出的路口都设卡,黑明昼夜有人把守呢!任葫芦说存良:你吃粮不管三,几年没种烟不了解行情,年底等着交罚款吧。存良摇摇头向商店走去,在桥头遇见骑摩托车的哲明,一说买烟哲明从包里掏出两盒高档烟,又向小华要了几个小鞭炮,在河边的柳树下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装抽出几支,用细草棍掏出烟丝塞进鞭炮,填充烟丝装进烟盒,从牙齿上刮下一点污垢重新粘住封口,得意地笑了笑跑向停在河边的三轮车。

收购站大院停满了三轮车和架子车,厢斗里全是黄灿灿烤干的烟叶。库房门前,交烟叶的农民排着长队;三位收购烤烟的技术员,正详细地检查验收。查到大安的烟叶时,存良动作利索地将两盒烟塞进尚技术员兜里。尚技术员若无其事,很“认真”地把烟叶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抽出几把看了看,对开票和作记录的人说:这烟叶烤得好!头等,过秤。存良和任葫芦卸车过秤后,大安等待开票领钱。家成将空车停在大门旁角落,存良和任葫芦坐上三轮车谝传。尚技术员内急走进墙角厕所,出来时唇间夹着一支烟,忽然砰的一声,他“啊”叫起来。人们惊讶地看过来,只见炸飞的细碎烟丝慢慢地下降,他捂着急速肿起来的嘴唇,疑惑发愣。大安大安领到钱走过来。存良嘿嘿地笑了,对家成说:发动车。坐上车还忍不住为恶作剧得意,葫芦和家成忍俊不禁,大安担心地责怪。存良说:不治治他们,我气不顺呀!

夜在柴禾与枯草上留下白霜,被静静地蒸融,潮润了空气,神清气爽。麻雀从不长远规划,也不飘泊流浪,在家园周围营建巢穴,天一亮就寻找门前屋后遗落的粮食颗粒,祖祖辈辈过着简单快乐的田园生活。存良结束了逛荡的日子,焦燥的心情渐渐平静,一起床就去井台挑水。兰蕊趁娃睡觉拾掇毕新窑和院落,站在大门外照壁旁顺口气。邓村长从门前的小坡上来,说找存良有事。存良随后上来,邓村长难为情地说:有个事要给你说说,乡上计生组来摸底,在我家住着,两胎三胎工作做完了,现在轮到一胎户了。存良不悦:计划生育还轮不到我头上吧?!邓村长无奈地说:生下一个女子的都要放环,何况儿子呢!存良白了脸:这话我咋觉得有点刺耳?!我是塞你家烟囱眼了,还是割你青麦子苗咧?欺负人做啥呢?村长说:咋叫欺侮人呢?生二胎是要罚款的。母亲出来,把村长拉进院子。存良当着兰蕊面狠狠地将水担扔出去,抬脚踹倒了两桶水,下坡走了。兰蕊瓷在照壁前。

存良妈把村长叫进中窑,递过苹果道歉:大侄儿,我们家的丢人事,你也知道。存良拉不下脸,脑子又没转过弯,最怕人说娃的事。村长说:没啥,他比我小,损我两句没关系。话说回来,我弄得就是擦沟子事情,到处招骂招嫌,不弄又不成。我清楚存良的事,大清早就过来,想商量商量看咋办,不料一开口他就上了火。事到如今,两口子咋打算吗?存良妈唉声叹气,我前几天从素素口中探得,她有把娃送人的心思,只是还狠不下心。村长说:送人是正主意,留着再生,算是二胎,要交几千元呢!站在院子苹果树下听到婆婆和村长对话,她匆匆走进新窑,俯视熟睡的孩子,泪珠叭叭地砸在炕沿板上。

素素眼睛红肿,跷进门槛时兰蕊正抹眼泪,俯身炕沿吻孩子:我今就离开点将村了,到乡上办离婚,真舍不得你,也舍不下这娃!兰蕊慌乱地问:再没啥办法了?素素面如死灰二目无神: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乱想不顶用。想开了,哪里的黄土不养人、不埋人?兰蕊泪水盈眶:你一走,也没个说心里话的!素素说:嫁到点将村六七年,觉得村里人好,更放不下芽芽。唉,昨晚还想,若有一孔烂窑,一个人过活也行。又爱抚婴儿:娃若送人就送我。说罢跷出新窑门槛,低头小跑出了大门楼。兰蕊追至照壁旁,看见村长:大哥,素素要离婚,能劝劝维根叔吗?邓村长一摆手:快别管他们家闲事,那老牛筋,认死理,干过公家事,比谁都能。目睹村长背影,又求助提着空桶的婆婆。婆婆阴着脸,硬梆梆地说,上次你让哲明妈劝维根,结果她挨了一顿臭骂;咱头上糊的屎,还帮别人擦身子,不是讨嫌么?!

冬夜来得早。即将结冰的小溪幽幽怨怨,谛听商店里苦恼人的倾诉。存良和哲明坐在炕上喝酒,小华算完帐也坐上炕沿。存良酒杯一墩:虽说你比我大,可我真想骂你几句,媳妇是你的,离不离倒不由你,窝囊不?!哲明痛苦地说:我从小就短精神,给爸妈耍个脾气都没底,能咋的?存良喝下一杯:你不会带嫂子离家出走?外面世界又不是几亩自留地那么大?无非是舍不得铁饭碗么!哲明说:还啥铁饭碗?早都维持不下去了,今说入股,明要承包,又鼓励下岗自谋职业。唉,没有素素,不知道活着还有啥意思?也想过出走,总觉得有很多拖累和责任。小华插言:走了,大妈心里不着急么?少喝点!哲明又灌下一杯:今天从乡政府院子出来,素素眼泪刷刷的,坐上他娘家哥的三轮车。我的心痛啊,像谁用手使劲地揉搓。我恨那些司机不把车往我身上开,开过去就啥痛啥苦也没咧!

小华劝道:人一辈子长拉拉的,啥事也能碰上,咱这地方落后,思想不开化,没儿就短精神,老人觉得脸上无光么!哲明再喝下一杯:咱兄弟几个,还有小刚,一块玩大。小时候去河里耍水,我跳进漩涡,若不是你们手拉手把我拽出来,也就完咧。如今,我觉得这生活也是一个漩涡,陷进去却没人能拉我出来。小华说那次幸亏存良哥,冲在最前面。哲明酡然:刚结婚还觉得当娃娃好,跟素素也就那么回事。她难产,医生说有生命危险,我在医院的椅子上坐着想,这第二个媳妇不知在啥地方。后来越来越觉得素素好,今儿真的失去了她……哲明放出哭腔,一杯接一杯灌酒,被小华夺下,舌根发硬:兄弟,兰蕊……挺好的……不要……看不起……她……存良烦躁地说:睡你的觉。哲明一闭眼,头倒在叠方的被子上。小华对存良说:你心里颇烦,没脸见人,能理解。可是人么,谁都有失足的时候。兰蕊嫂子,好!日子一长,你肯定离不开她!存良醉汹汹:我人不人……鬼不鬼,喜欢她……有时捺不住火……说罢倒头睡去。小华看着两个醉汉感慨:离了的难过,不离的也难过啊!兰蕊敲门进来,看到哲明和存良呼呼酣睡,默然无语。小华说嫂子你回,我陪他俩。

兰蕊抽空将种麦时从山野捡拾的酸枣核晒干,搭乘三轮车去镇上换零钱买家用物品。婆婆注视炕毡上啼哭的孩子嗔道:你个小冤家,就知道哭、哭,我让你哭!她故意跷出门槛不予理睬,嘟嘟哝哝:这讨人嫌的崽子,弄得两家人鸡飞狗跳。哭声由断断续续很快演变成强劲持久的嚎叫,像是呼唤母亲,又像不达目的不罢休。她只好返身进窑:唉——你就是我们家不请自来的小佛爷,要送走还难呐!

兰蕊洗毕衣服,看到挖完牲畜圈里粪土的存良疲惫地走进来,便打开手提袋,取出手套和棉帽子,说给你买的,又从柜盖取过软柿子剥掉透亮的薄皮递给他吃。他咬了一口:拾掇酸枣,把你的手指扎了好多个眼,给你买的啥?兰蕊换到手的零钱,左支右绌,购买日化用品所剩无几,只给孩子买了小外套。看到炕头婴儿新衣,他不悦地说:除了娃,你心里还有谁?她低头缄默。他神色黯然:我也弄清了,这家里宁可没我,但不能没他。这窑主人不是我夏存良,是这小子!她一侧脸,露出一丝惊恐。他一抹嘴角的柿子汁,临出门甩下一句话:我上辈子作了孽,娶了个奶奶抱回个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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