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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宏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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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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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桥记

父母在世时,家里总是热闹的。每逢年节,那座建于八十年代的小平房里便挤满了人。舅舅带着自家养的猪肉,婶婶拎着自家种的蔬菜,堂兄弟、表兄弟们拖儿带女地涌进来。母亲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父亲则坐在客厅的老藤椅上,笑眯眯地看着满屋子的亲人。那时候,我以为这样的光景会永远持续下去,就像老家门前的那条小河,年年月月,川流不息。

记得那一年春节,大舅和三叔的孙子为了一副扑克牌争闹起来。这本是孩子们之间的小事,却因大人们的介入变得复杂。舅舅认为父亲偏袒刘家的人,脸色刹那间沉了下来。母亲见状,连忙端出刚炸好的圆子,笑着说:“过年了,孩子们闹一闹更喜庆。”父亲则悄无声息地转移话题,问起舅舅新买的碾槽好不好用。一场可能的风波,就这样消弭于无形。如今想来,父母就像是技艺高超的杂技演员,在亲情的钢丝上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父亲走后没多久,母亲的头发全白了。她坐在父亲常坐的那把藤椅上,目光常常停留在门口,仿佛在等待什么。亲戚们仍会来看望,但间隔越来越长,停留的时间也越来越短。舅舅不再带猪肉来,说是怕母亲吃了血压升高;婶婶自家的菜变成了超市买的高钙奶粉或是营养麦片,放下就走,连茶水都很少喝。老房子渐渐安静下来,只有母亲翻动相册的声音,在午后显得格外清晰。

母亲去世那年夏天特别热。葬礼过后,亲戚们在饭店吃了一顿饭。席间,堂哥堂弟因为分摊费用的事低声争执了几句。没有人再出来打圆场,大家只是低头吃饭,都假装没听见。散席时,张婶拉着我的手说:“有空来家里坐坐。”但我知道,这不过是客套话。果然,那个“有空”变成了永远没空。

我开始理解,父母就像是一座桥,连接着两岸的亲人。他们在时,人们来来往往;他们走后,两岸的人便各自生活,渐渐忘记了彼此的模样。偶尔在街上遇见远亲,彼此都会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尴尬地寒暄几句,匆匆告别。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如今都成了陌生人。

更令我痛心的是,连血脉相连的姐姐妹妹们,也在这座桥断后渐行渐远。大姐一如既往地“忙”,三姐似乎总是身体不好,小妹恍如陌生路人。原本的兄弟姊妹六人,只有二姐以及她的孩子保持着联系。我们之间的联络,从逢年过节的祝福,到最后有事才打电话。十二年了,那些儿时的亲密连同那同一个屋檐下的旧时光,都随着父母的离去而消失殆尽。

今年清明,我和夫人去扫墓。在父母坟前,意外遇见了多年不见的表妹。她手里拿着一束黄白菊,看见我时明显愣了一下。我们并肩站了一会儿,谁都没有说话。最后是她先开口:“姑爹姑妈以前最爱吃我妈做的粉蒸肉。”我点点头,想起小时候去她家拜年,舅舅总会准备一大碗让我带回家。

下山时,我们走得很慢。表妹说起她在汉口的生活,我则告诉她老房子已经拆迁了。临别时,她犹豫了一下,说:“哥,加个微信吧。”我掏出手机,突然想起父亲生前常说的一句话:“亲戚亲戚,不走不亲。”

回家的路上,我绕道去了小时候常去的那片小树林。林间的长椅上坐着一对老夫妻,老爷子正在给老伴剥橘子,就像当年父亲对母亲那样。我站在远处看了很久,直到他们两起身蹒跚离开。天色渐晚,村头的灯一盏盏居然亮了起来,也照亮了我回家的路。

父母走后,我才明白亲情的维系需要有人主动伸出手。那座桥虽然断了,但河水还在流。或许,我们都可以成为新的桥梁,只要愿意迈出第一步。就像父亲常说的,亲情这回事,总要有人先开口,有人先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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