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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玉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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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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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夏天

蝉鸣声里,父亲的夏天总是从一把镰刀开始。天还没亮,他就蹲在门槛上磨镰,青石上溅起的水花在晨光里闪着银亮。我揉着惺忪的睡眼,听见镰刀在石头上"嚓嚓"的声响,像一首古老的农事序曲。父亲磨镰时总是很专注,眉头微皱,嘴角却带着一丝笑意,仿佛在跟镰刀说着什么悄悄话。他常说:"镰刀就是庄稼人的笔,得磨得锋利,才能在大地上写出好文章。"

麦田在晨雾中泛着金黄,父亲弯下腰,左手拢住麦秆,右手挥动镰刀,"呼嚓呼嚓"的节奏在田野间回荡。他的身影在麦浪中起伏,像一叶扁舟,在金色的海洋里劈波斩浪。汗水顺着他的脖颈流下,在粗布衣衫上洇出深色的痕迹。我蹲在地头,看着他一垄一垄地向前推进,身后留下一行行一排排规整有序的“麦铺子”,放眼望去,犹如大地亲手垒起的金色积木罗列在收割后的麦茬田间,又似大地书写丰收篇章的一个个独特的音符,为农人奏起一阙《在希望的田野上》。父亲有时会直起腰,用袖子擦擦汗,望着远处成熟的麦田和身后一排排整齐的麦铺子,眼神里既有疲惫,也有欣慰。他常说:"麦子就是庄稼人的命,看着它们一天天长高和成熟,心里就踏实。"

装麦车是最考验技术的活计。父亲用木杈将一堆堆麦铺子一一挑上车,我站在车上踩实。他总说:"装车如做人,要稳当。"可那一次,绳子没勒紧,车翻了。金黄的麦粒洒了一地,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睛生疼。父亲蹲下身,一粒一粒地捡,粗糙的手指在泥土间翻找,仿佛在捡拾散落的珍珠。他的动作很轻,生怕碰坏了麦粒,嘴里还念叨着:"可惜了,可惜了。"那一刻,我仿佛看见了他眼中的泪光。

打麦场上,石磙在牛身后一圈圈地碾过。父亲戴着草帽,牵着牛绳,在烈日下转着永恒的圆。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与牛影交织在一起,像一幅古老的剪影。麦秸被挑走后,场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金黄色的麦糠和麦粒,在阳光下泛着温暖的光。起风扬场时,父亲手握木锨躬着身娴熟而有节奏地一锨接一锨次第扬起麦粒和毛糠,麦粒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糠皮随风飘散。我拿着扫帚,走在他的前头顺势清扫杂物。风里裹着麦香,混着父亲身上的汗味,这是夏天最熟悉的气息。有时他会停下来,抓一把麦粒在手里搓揉,闻一闻,笑着说:"今年的麦子真香。"

缴公粮的队伍从粮管所门口一直排到街上,远远望去,像一条条蜿蜒的长龙,阵势浩大。父亲拉着沉重的架子车,在烈日下苦苦等待着质检人员的验收。他的草帽被汗水浸得发黄,后背的衣衫湿了又干,结出一层层白花花的盐霜。排队时,他会跟旁边的乡亲们聊天,说说今年麦季的收成,聊聊家里的琐事。有时他会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纸烟抽着,烟雾在他面前慢悠悠地弥散开来,他的眉宇间也皱出了几道深深的纹沟,也许一支纸烟能消除他心中的一些忧伤和心事,脸上也洇出了一丝丝满足的惬意。等到星星爬上天幕,他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可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又扛着锄头下地了。

父亲的夏天,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麦收完了,秋种又开始了。他的腰略显有些弯了,手上的老茧更厚了,看着,他苍老了很多,头上戴的草帽也变得发黄发褐了,凸起的肩胛骨像两片生锈的犁头。整个夏天在父亲身上留下了太多印记:晒脱皮的脊背被汗碱蚀出龟裂的纹路,掌心新结的茧子压着旧茧,最揪心的是装麦车时闪了腰,他硬撑着把麦子运到场里打干扬净。秋雨落下来时,父亲病了一场,他沉闷的咳嗽声追着西北风,一声声凿进了深秋里…

有时我在想,父亲的夏天不仅仅是为了收获粮食,更是收获一份心安和一家人的衣食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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