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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玉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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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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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东的乡愁

腊月里的豫东平原,寒风裹挟着黄土的气息,在村庄上空盘旋。这风里,总是夹杂着唢呐声,有时欢快,有时悲凉,像极了这片土地上的人生百态。

村东头的张大爷家正在办喜事,大红喜字贴满了院墙。新娘子穿着红棉袄,在众人的簇拥下跨过火盆。唢呐班子吹着《百鸟朝凤》,锣鼓喧天。院子里支起的大锅冒着热气,帮忙的乡亲们穿梭其间,端菜倒酒,好不热闹。礼单桌前,两个执事人一个收钱,一个记账,笔尖在红纸上沙沙作响。这红纸上的名字,都是人情往来的见证,一百、二百、五百、一千,数字背后是乡里乡亲几十年积累的情分。 

转瞬之间,便到了年关。村里的老管事正坐在自家院子里抽着闷烟,大门“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几个身着麻衣、头戴孝帽的人走了进来。“呜呜,爹呀——”紧接着“扑通”一声,他们齐刷刷地跪在老管事跟前,连着磕了好几个响头。“俺爹昨天半夜走了,二爷,明天不管您多忙,也一定得去啊。”邻家有了事,就如同自家的事一般,孝子的这几个响头,便是请父老乡亲前去帮忙的最高礼节。

这不,村南头的王大爷终究没能熬过这个寒冷彻骨的冬天,在半夜时分永远地睡了过去。灵堂之前,儿女们身披麻衣、头戴孝帽,手中握着纸幡棍,双膝跪地,哭声一片,悲痛之情令人动容。闺女、女婿们要行那二十四拜礼,一步一作揖,三步一叩首,每一个动作、每一个举止,都伴随着痛哭流涕,每一次叩首,都饱含着沉痛的哀思。整个二十四拜礼完成,大约需要半个多小时。行礼时间之久,哭声之悲切,任谁听了都不禁为之落泪。在盖棺的那一刻,儿女及其至亲们最后一次瞻仰逝者的遗容,随后将“打狗馍”轻轻放入父亲或母亲那冰冷僵硬的手心,并让他们紧紧握住。这块馍,承载着生者对逝者最后的牵挂,他们衷心地愿它能护佑亲人在黄泉路上,免遭恶狗的撕咬,祝福老人一路走好。诸事完毕,随着管事人一声高亢的呼喊:“都有了——”,抬棺众人齐声应“吼”,猛地用力支起了沉重的棺木。这时,只听“嘣”的一声,其长子把一个瓦布“老盆”摔碎在棺材前方一块事先准备好的砖头上。“老盆”一摔,撑架抬棺人便开始缓缓向外移动。有人拿着用纸糊成的纸人、纸马、纸楼,甚至还有纸电视、纸电脑、纸冰箱、纸手机等“现代设备”,这些豪华奢侈的纸扎,也算是儿女们对逝去父母最后的孝敬与告慰。此时此刻,撒阴钱的人随着送丧人群,将一把把圆圆的纸钱撒向空中,纸钱仿若雪片一般,在送丧人的头顶上悠悠飘落。唢呐声声,悲凄呜咽,铁炮轰鸣,震耳欲聋。远远望去,送丧的队伍蜿蜒曲折,宛如一条白色的绸带,浩浩荡荡地缓缓向着新挖的墓坑方向前行,每走一处,哭声、唢呐声、铁炮声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我站在村头的老槐树下,看着这一切。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年冬天,我也曾跪在父亲的灵前,将"打狗馍"轻轻放入他冰冷的手心。那一刻,我多么希望这真的能护佑他在黄泉路上平安祥和啊。父亲走时握着的半块馍,就像他当年逃荒时一样,为了生存四处奔波。是啊,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生时与馍相伴,死后也要带着一块馍上路。这简单的食物,承载着太多生命的重量。

冬日的阳光斜斜地照在田野上,新坟的黄土还未干透,远处又传来迎亲的唢呐声。生与死,喜与悲,在这片土地上交织。乡亲们依然忙碌着,今天去张家喝喜酒,明天到李家送殡。礼单上的名字你来我往,记录着人情的温度。这温度,在寒冬里格外温暖。谁家有事,全村出动,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管事的带着孝子挨家挨户磕头请人帮忙,这头磕在地上,情分记在心里。

夜幕降临,村中炊烟袅袅。我仿佛看见无数个冬日里,那些披着棉袄的身影,在红白喜事间穿梭。他们用最朴素的仪式,诠释着生命的轮回。唢呐声依旧在风中飘荡,时而欢快,时而哀伤,诉说着这片土地上永恒的故事。

在这片黄土地上,冬天从来不只是寒冷的季节。它是生命的起点,也是终点;是欢乐的盛宴,也是悲伤的告别。而乡亲们,就在这一次次的迎来送往中,将人情世故织成一张温暖的网,网住了岁月,网住了乡愁。这乡愁,是冬日里的一碗热汤,是红白喜事上的一声问候,是礼单上密密麻麻的名字,是唢呐声里流淌的悲欢离合。

如今,当我站在大都市的楼上,望着远方的天际线,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熟悉的唢呐声。那声音穿过时空,带着泥土的芬芳,带着乡亲的笑脸,带着生命的重量,在我心中久久回荡。我知道,无论走多远,这片土地上的红白喜事,这些人情世故,这些生命故事,都将永远铭刻在我的记忆里,成为我生命中最温暖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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