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砧板
父亲是卖包子的。他那小小的包子铺,蜷缩在背街拐弯处一个小小木屋里,小木屋也是临时搭建的那种。小小包子铺因吃着利口味道好,竟成了远近街坊市民夸赞的“好吃包子”。
每日天未亮,便能听见"咚咚咚"的声响从铺子里钻出来,听着像打鼓似的,轻一阵重一阵,密一阵疏一阵,从街巷这头,响到街巷那头,在这个城区的一角上空来回游荡。
这声音是两把菜刀在砧板上跳舞。父亲剁馅子极是利索的,两手各执一把菜刀,双手并用,上下翻飞,娴熟自如。他当过兵,在部队里做司务长,手上功夫是练出来的。馅子剁好,便见手指翻动,褶皱在他指尖间翻转,三下两下就捏出一朵圆鼓鼓的“白菊花”。一个个“白菊花”排着队立在笼屉里,像变戏法一样生动可爱。
"包子好吃,全在馅子。"父亲常这样说。他的包子从不隔夜,晌午一过便卖得精光。有人从城那头专程赶来,就为尝这口滋味。父亲待客极是周到,总说:"做小生意也得讲规矩,人家来买你的包子,不能让人家久等。"这话里含着多少起早贪黑的辛苦,他从不言说,只教那两把菜刀在砧板上尽情发挥。
那砧板虽用厚厚的柳木材料制成,经年累月地受着刀剁和刮洗,中间便渐渐凹陷下去,像文人书案上的砚台的样子。一年光景,就得换块新的。旧砧板父亲不舍得扔,洗净了小心翼翼地挂在书房墙上,一块挨着一块。十多年下来,竟排了十余块,这样,成了父亲书房里别有一番文化风味的古朴装饰。
后来我们兄妹四个,都踏着父亲早晚的"咚咚"的剁馅声长大了,一个个进了学堂,又各自成家立了业。父亲的手不再灵活,铺子也歇了业。有时他伫立在书房,对着那些砧板出神凝视。尔后,又转过头来对我们语重心长地说:"人不能好逸恶劳,一生要勤劳能干才有出息…"这话随着砧板的木香,一直渗透到我们的骨子里。
如今父亲已经不在了。书房还保持着原样,十余块砧板静静挂在那墙上,每道刀痕都刻着父亲卖包子的往事。我偶尔走进去,恍惚还能听见"咚咚咚"的剁馅声从遥远的时光里传来,那是父亲起早贪黑买包子的忙碌的身影,在为我们挣明天的饭钱、学费、还有教我们怎样做人的道理。
砧板上的刀痕越深,父亲的身影反而越发清晰高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