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四年的春雨来得格外凶猛,文彦博站在汴梁城东的朱漆门楼下,看着雨水顺着青瓦屋檐连成珠帘。三年前他在树洞里灌水取球的机敏之举传遍京城,可太学里那些簪缨世家的子弟仍爱拿他布衣上的补丁说笑。
"文兄,工部李侍郎在集贤堂大发雷霆呢!"同窗王璞提着袍角跑过水洼,溅起的泥点子沾在月白襕衫上,"说是要拆半座西城泄洪,这得耗多少民力......"
文彦博摩挲着腰间玉坠——那是他解浮球之困后司马池大人所赠。雨水在青石板上汇成溪流,他突然蹲下身,指尖蘸水在石板上画起曲折的纹路:"汴梁地势西北高东南低,若能在城西开暗渠......"
"又在摆弄你的'水经'?"讥诮声从身后传来。工部尚书之子赵允让摇着湘妃竹扇,"寒门子弟就爱异想天开。知道疏通汴河要征发多少民夫?你这种纸上谈兵的......"
文彦博不答,俯身将竹叶放在水流中。叶片打着旋儿漂向东南,在某个凹陷处突然加速。"看这里,"他眼睛发亮,"水流在此处突急,定是地下有暗河!"
三日后,暴雨冲垮了金水河堤。文彦博跟着赈灾队伍来到城南,看见浑浊的河水漫过柳树梢头,百姓们把孩童装进木盆推上房顶。他忽然想起七岁那年,自己趴在井沿看水中倒影,水面突然浮起半个湿漉漉的鞠球。
"取舆图来!"文彦博在临时搭起的芦棚里摊开汴梁城防图,墨笔沿着昨日观察的水痕勾画。王璞举着油灯的手微微发抖:"这些虚线是......"
"地下暗河。"文彦博蘸着茶汤在图上点出几处,"当年黄河改道留下的古河道。若在此处开凿引渠,让积水顺势汇入五丈河......"笔尖突然顿住,他想起赵允让的嘲讽,想起母亲熬夜缝补衣裳时跳动的烛火。
夤夜时分,文彦博独自举着火折子钻进西城地窖。水声在石壁间空洞回响,他贴着潮湿的砖墙聆听,突然跪地刨开淤泥。当指尖触到冰凉的石板缝隙时,远处传来鸡鸣。
次日朝会上,年轻学子呈上的《汴梁导水策》在紫宸殿传阅。工部老臣看着图上蛛网般的引水脉络,白须不住颤动:"这......这分明是禹王疏九河的方略!"
"纸上得来终觉浅。"文彦博当着文武百官解开包袱,几十块带着青苔的河床石滚落金砖,"这是西城地窖暗渠的碎石,请陛下派人查验。"
暴雨第七日,皇帝亲临宣德门。只见东南方向忽然腾起白浪,积水顺着新开的石闸奔涌而出,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银虹。满城百姓的欢呼声中,文彦博悄悄抹去袖口渗出的血痕——那是昨夜帮工匠抬石料时磨破的。
十年后,御史中丞文彦博巡视黄河堤防。看着新筑的缕堤如巨龙盘卧,他忽然对随行官员笑道:"治水如弈棋,堵不如疏。当年汴梁暗渠,不过是在天地棋局中落了一子。"
暮色中,老柳树上蝉鸣渐歇。文彦博解下腰间玉坠,轻轻放进打着旋儿的河水中。那抹翠色顺流而下,就像许多年前那个载浮载沉的鞠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