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儿个早起开镰。站在村头麦地边,我想起了父亲这句话。
那时候我还在上初中,学校放了麦假,半个月的时间,帮着家里大人收麦子 。
当初夏的风吹起时,小麦开始泛黄,田野里荡起金色的麦浪。
蚕老一时,麦熟一晌。时间不等人。这时候的小麦一天一个样,甚至一天不同样,早晨起来看着还有点生的麦子,到了中午已经焦黄。
父亲弯腰在地头拽了一个麦穗,直起腰身,把麦穗在微拢的两手间搓了搓,吹去金黄的麦糠,把麦粒放进嘴里咬了咬,看了看眼前的一大片麦地,对站在他身后的我说,明个儿早起开镰。
收秋抢麦,秋季庄稼成熟期长,你可以慢慢收,早一天晚一天不打紧。但麦天不一样,麦子熟了的时候,要跟时间赛跑,熟透的小麦害怕风吹,风一吹麦穗间相互摩擦,麦糠掉下,裸露的麦籽就掉到了地上,一片麦籽就是农人的遍地心疼。熟透的麦子害怕下雨,小雨还好,大雨下来,麦根下的泥土吸水松软,再有风助虐,头重脚轻的麦子就会扑倒在泥水里,若是几天不见太阳,麦穗就会发芽,眼看黄澄澄的收成搭了瞎,那心不是一点半点的疼。
父亲的一句开镰,就是要把这成熟的希望收割,早一点拉到打麦场,就能早一点归仓。
割麦子都是在天蒙蒙亮时开始,这时候是一天里最凉爽的时候,往往还有点冷,出门时都会穿一件长袖。
在东方渐明的曙光里,父亲站在地头,挽起袖子,右手握紧镰把,新磨的镰刀闪过晨露的晶莹。
父亲弯下的腰身,接近麦子的高度,但见他左手伸出把一大把麦子揽在腿前,右手握紧的镰刀放在这一把麦子的根部,随着清脆的“哧啦”一声,这一把麦子应声而倒,与麦茬分离,躺倒在照耀晨光的土地上,这声音打破了夜色退去后的宁静,打破了正在等待收割的丰盈,沉甸甸的麦穗挨近土地,生活开始了忙碌的气息。
有了父亲的头镰,我们姊妹几个也紧跟其后,把手中的镰刀亲近麦根,拉出哧啦哧啦的琴音。
父亲不愧是一把割麦好手,只听着镰刀声音不断,倒下的麦铺子越来越长,却没见他直一直腰。
我们几个不大一会儿,就被父亲远远甩在身后,我直起腰,扭动几下,又活动活动发酸的手脖,再挠几下被麦叶划得发痒的胳膊,看着父亲的背影越来越远,再次弯下腰挥起镰刀。太阳出来了,在我身后也有了歪歪扭扭的麦铺子,那上面洒满了金色的阳光,田埂上小野花开得好看,野草尖上露珠闪着光芒。
不知什么时候,父亲早已脱了长袖,只穿一件背心,汗水已把脊背湿透。
他站在地头招呼我们,孩子们,都过来歇歇吧,吃点东西再干。
出门时带了一铝壶开水,母亲煮的咸鸡蛋,还有暄软的白面馒头,这咸鸡蛋和白馒头是割麦子的标配,平时都是奢侈品,很少吃到。
卖馃子嘞,卖馃子的来了,刚出锅的热馃子啊。卖馃子的小贩骑着二八大杠,驮着一个装满馃子的柳编大筐,在田间马路上吆喝。
听到叫卖声,我们都向那里扭过头去,似乎有馃子的香味飘了过来。
父亲笑了笑,掏出两块钱,卖馃子的,给俺来二斤半馃子。
吃着香喷喷的油炸馃子,慢慢的幸福堆在脸上,连那阳光都是满足的模样。
吃饱喝足,拿起镰刀,再次走到没有割完的麦垄旁,与开始的时候有所不同,短打扮更显利索,热了就撩起衣服下摆,擦一擦汗接着干。
村里炊烟袅袅,公鸡站在高墙上啼叫,太阳也亮出了刺眼的白光,田野上整齐的麦田看不见了,一趟趟麦铺子倒在地上,像长蛇似巨龙,那是浸润着我们汗水的收获。
割完的麦子,不用再管,就让它这样晒着,到了午后才会拿了泡过水的草腰,把它们捆成一个个大麦个子,拉到打麦场里,等一个晴好天气打场后颗粒归仓就好。
我站在地头,看着就要收割的小麦,想起那些麦收的时光,想着小院里年老的父亲。
那些镰刀的脆响,那些麦穗上滴着露珠的阳光,如在昨天。
而现在收割小麦早已不用弯腰,也不用牵着牲口转圈打场,只要马达一响,在机器轰鸣声里,收割机徜徉从容,如同一位姿态优雅 ,手法娴熟的理发师,很快一大片麦田就成了饱满的籽粒装在车上。
虽然不再割麦,但那些时光一直都会留在我的心里。
又该吃早饭了,回家去,和父亲说说,我要用那把挂在檐下,他用过的镰刀,割一把他小菜园里的韭菜,做一道美味,在餐桌上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