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车
北方的冬天总爱把河流折成一方素笺,孩子们是最雀跃的墨点。当河面冻出第一层薄脆的琉璃,我便开始打磨那对藏在仓房角落的铁签子,它们和父亲钉制的冰车一样,都是季节的信物。
父亲做冰车时总要选最干燥的榆木板。刨子推过木纹时,雪沫般的刨花打着卷儿落下来,在阳光里飘成金色的蝶。两片角铁嵌在板底,在冰面上划出银亮的线。我总嫌他钉得不够快,却不知他故意把钉子敲得叮当响,好让等待的时光也镀上一层金属的暖意。
河湾处是最热闹的冰场。铁签子凿在冰面的声响此起彼伏,像是群鸟啄食冰晶。大勇总把冰车漆成红色,说像火焰烧过冰原;小梅的冰车绑着碎花棉垫,滑行时宛如浮在冰上的绣球。我们比赛时总有人故意撞歪路线,冰面上斜斜的辙痕便扭成了醉汉的舞步。
腊月里冰层最厚实时,冰车能载着两个小人儿飞驰。记得那次载着邻家妹妹,她冻红的脸颊紧贴我后背,呼出的白气在围巾上结成霜花。冰车突然撞上凸起的冰棱,我们栽进松软的雪堆里,抬头望见整片天空都在旋转,笑声震落了岸柳的雾凇。
父亲偶尔也会来玩。他庞大的身躯蜷在冰车上略显滑稽,铁签子却划得比谁都稳当。有次他载着我滑向河心,冰层突然发出低沉的嗡鸣,细密的裂纹像闪电般在脚下绽开。我死死抓住他腰间的棉袄,他却大笑:"冰在唱歌呢!"果然,裂纹在某个瞬间停住,碎冰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的碎片。
开河前的最后几天,冰面开始渗出幽蓝的光。冰车划过时带起的水珠不再瞬间凝结,而是在空中画出短暂的弧线。那天傍晚,我和大勇把冰车停在渐渐酥软的冰面上,看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直到听见冰层深处传来细微的断裂声,像是冬天打了个清脆的哈欠。
如今每当我看见孩童们坐在塑料冰车上嬉戏,总想起榆木板上被铁签子磨出的凹痕,想起那些载着童年在冰面漂流的冬日。河边的老柳树依然年年披着雾凇,只是不知那些沉入春水的冰车,是否在某个黎明化作了顺流而下的桃花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