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羽流光
河湾拐角处有棵歪脖子柳,枝桠横斜着探向水面。我常在树下石矶上消磨整个上午,只为看那翠鸟掠过水面的刹那——那抹钴蓝倏地切开晨雾,如同女娲补天时遗落的一枚碎玉。
初春的河床尚未丰盈,水色清浅得像一块薄冰。翠鸟总爱停在柳枝上梳羽,逆着光能数清每一片羽毛的走向。它比麻雀大不了多少,胸脯却是极明艳的橙红,仿佛把朝霞裁成了一件小袄。最妙是脊背的翠色,随着脖颈转动忽而碧蓝忽而墨绿,叫人疑心它是不是偷了虹的魂魄。
忽见它收紧双翼,箭矢般射入水中。水面甚至来不及泛起涟漪,尖喙已叼着银亮的猎物返航。溅起的水珠悬在半空,折射出七种颜色的光,倒比真正的虹更教人目眩。这般精准迅捷,连向来矜持的白鹭也时常在芦苇丛中伸长脖子,呆呆地望着它栖息的枝头。
某日暴雨过后,我在湿漉漉的苔藓间发现个隐秘的土洞。斜斜的隧道通往河岸深处,尽头铺着细鱼骨和银色鳞片,空气里浮着淡淡的腥甜。这才恍然它并非餐风饮露的仙子,也要在泥泞里掘出三尺洞穴,用千百次俯冲换来雏鸟喙间跳动的银白。
盛夏的河水涨起来,芦苇荡成了翡翠迷宫。翠鸟的捕猎愈发频繁,来去如梭的身影里添了几分焦灼。有次撞见它衔着几乎与身体等长的鲫鱼,翅膀拍打得像风中残叶,却固执地不肯松口。那尾鱼在阳光下拼命甩动,鳞片在它胸前蹭出细碎的金粉。
最难忘的是去年秋晨,薄霜把芦苇染成灰白。它久久伫立在老位置,羽毛蓬松如蒲公英。对岸几个孩童正用弹弓射击漂流瓶,笑声清亮如檐角风铃。钴蓝色的身影突然展翅,却不是扑向水面,而是径直掠过孩童头顶,惊得他们手中的弹弓齐齐落地。阳光穿透它张开的翼膜,在沙滩上投下流动的碧影,恍若神明的指尖抚过年少的心跳。
如今柳树下新添了观鸟人的三脚架,长枪短炮的镜头追着那抹流光。可它依然自顾自地梳羽、俯冲、衔鱼,将千百年来镌刻在基因里的舞姿,跳成河流永恒的心跳。某个瞬间我忽然懂得,我们哪里是在观察它,分明是透过这枚飞翔的蓝水晶,照见自己内心深处未曾驯服的野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