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林杏站在厨房里削着苹果,刀锋在果皮与果肉间游走,削出一条连绵不断的红色螺旋。窗外的雨滴敲打着玻璃,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轻轻叩门。三十五岁的她有着保养得宜的容颜和匀称的身材,乌黑的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耳边,为她平添几分慵懒的风情。
"妈妈,我的数学作业写完了!"八岁的女儿小雨举着作业本跑进厨房,马尾辫随着她的动作欢快地跳跃。
林杏放下水果刀,用纸巾擦了擦手,接过作业本仔细检查。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整齐的数字和公式,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做得很好,小雨真聪明。"她揉了揉女儿的头发,闻到了儿童洗发水淡淡的草莓香气。
"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呀?"小雨仰着脸问道,眼睛里闪烁着期待。
林杏的笑容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复自然。"爸爸今天要加班,可能很晚才回来。我们先吃饭,好吗?"
小雨的嘴角耷拉下来,但很快又振作起来。"那我能看一集动画片吗?就一集!"
"去吧,记得二十分钟后过来吃饭。"林杏看着女儿蹦蹦跳跳离开的背影,胸口泛起一阵酸涩。这是本周第三次陈志强说加班了,而今天周三。
她转身继续准备晚餐,刀落在砧板上的声音在安静的厨房里格外清脆。结婚十年,她和陈志强的婚姻就像这台面上的苹果——外表光鲜,内里却已经开始氧化变色。她想起上周无意中在他西装口袋里发现的那张餐厅收据,两人份的晚餐,日期正是他说要陪客户的那天。
手机震动打断了她的思绪。是家长群的消息,关于明天学校活动的最后确认。林杏快速回复后,目光落在通讯录上周明的名字上。那个在家长会上意外重逢的大学初恋,如今已是小有名气的建筑师。他看她的眼神依然像二十岁时那样专注而炽热,仿佛时光从未流逝。
"叮"的一声,烤箱计时器响了。林杏戴上隔热手套,取出烤好的三文鱼。香气弥漫开来,却无人分享。她摆好两份餐具,叫小雨来吃饭,自己则给陈志强发了条信息:"晚饭做好了,你大概几点回来?"
消息显示已读,但没有回复。
晚饭后,林杏帮小雨洗完澡,读了两本绘本,直到女儿沉沉睡去。她轻轻关上儿童房的门,走回空荡荡的主卧。床头柜上摆着她和陈志强的结婚照,照片里的两人笑得灿烂,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如今那相框上已经落了一层薄灰。
林杏拿起手机,犹豫再三,点开了与周明的聊天窗口。上次家长会后,他主动加了她微信,说是有关于学校建筑改造的建议想请教。几条礼貌性的交流后,对话停留在周明问她是否还记得大学时一起去过的那家咖啡馆。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最终回复:"记得,他们家的提拉米苏很好吃。"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林杏感到一阵罪恶感与刺激交织的颤栗。几乎是立刻,周明回复了:"还在营业,而且味道一点没变。明天下午有空吗?我正好在你女儿学校附近有个会议。"
林杏的心跳加速,她知道自己应该拒绝,应该找个借口结束这场危险的对话。但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呐喊,渴望被听见,被看见,而不仅仅是"陈太太"或"小雨妈妈"。
"我明天下午送小雨上学后有时间。"她回复道,然后迅速锁上手机屏幕,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
浴室里,林杏站在淋浴下,让热水冲刷着她的身体。雾气渐渐模糊了镜子,但她依然能看清自己——依然美丽的胴体,却已经很久没有被丈夫温柔地抚摸过。他们上一次做爱是什么时候?三个月前?还是更久?陈志强总是太累,有太多工作,而她也不再主动,害怕被拒绝的尴尬。
洗完澡出来,林杏听到楼下有动静。她披上睡袍下楼,看见陈志强正在厨房倒水喝。
"回来了?"她轻声问。
陈志强转过身,西装外套已经脱下,领带松开,露出疲惫的面容。"嗯,刚结束一个项目会议。"他喝了一大口水,"小雨睡了?"
"睡了,今天她数学考了满分。"林杏走近几步,闻到了丈夫身上淡淡的酒气。"你喝酒了?"
"陪客户喝了两杯。"陈志强放下水杯,"我累了,先去洗澡。"
他经过林杏身边时,她伸手想帮他整理歪斜的领带,却被他下意识地躲开了。这个微小的动作像针一样刺进林杏心里。
"明天晚上能早点回来吗?"她问,声音比自己想象的更软弱,"小雨想让你看她新学的舞蹈。"
陈志强已经走到楼梯口,头也不回地说:"明天有个重要客户,我尽量吧。"
林杏站在原地,感到一阵熟悉的无力感。她走回厨房,机械地收拾着晚餐的残局。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周明发来的咖啡馆地址和见面时间。她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然后回复了一个简单的"好"字。
第二天清晨,林杏比平时更仔细地打扮自己。她选了一条修身的藏蓝色连衣裙,既不张扬又能衬托出她白皙的肤色和优美的曲线。在镜子前,她破天荒地喷了一点香水——不是平时用的那款家居香,而是去年生日时闺蜜送的那瓶昂贵法国香水,一直没舍得用。
"妈妈今天好漂亮!"小雨吃着早餐,睁大眼睛说。
林杏笑着给女儿倒牛奶,"谢谢宝贝。快吃,不然要迟到了。"
送小雨到学校后,林杏站在校门口犹豫了片刻。理智告诉她应该回家,应该取消那个危险的约会。但当她抬头看见对面咖啡馆熟悉的招牌时,双腿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带着她穿过马路。
推开咖啡馆的门,熟悉的咖啡香气扑面而来。周明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等候,看见她进来立刻站起身。他比家长会那天穿得更正式,深灰色西装衬托出宽肩窄腰的好身材,眼角虽然有了细纹,但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如初。
"你来了。"周明微笑着为她拉开椅子,"我还担心你会改变主意。"
林杏坐下,感到脸颊发热。"我...我只是来听听你对学校建筑的建议。"
周明点点头,没有拆穿她薄弱的借口。"当然,不过在那之前,先点些吃的吧。他们的提拉米苏还是原来的配方。"
等待咖啡的时间里,周明谈起他这些年的经历——国外留学,创业的艰辛,几次失败的感情。林杏发现自己完全放松下来,就像回到了大学时代,那个对未来充满期待的年纪。
"你知道吗,"周明突然说,"当年你选择和陈志强在一起时,我差点放弃建筑梦想离开这座城市。"
林杏惊讶地抬头,"为什么?"
"因为每天走在街上,每个角落都让我想起你。"周明的声音低沉而真诚,"图书馆第三排书架旁,你总爱在那里看书;学校后门那家奶茶店,你最喜欢珍珠奶茶;还有美术楼的天台,我们第一次..."
"别说了。"林杏打断他,心跳如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周明注视着她,"对我来说不是。这些年我交往过不少女人,但没有一个能让我忘记你。"他伸手轻轻覆上林杏的手,"看到你在家长会名单上的名字时,我以为自己看错了。然后你走进教室,时间仿佛静止了。"
林杏想抽回手,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周明的掌心温暖而干燥,让她想起多年前那个在雨中为她撑伞的少年。
"你幸福吗,林杏?"周明突然问道。
这个问题像一把刀刺进她的胸口。幸福?什么是幸福?一个事业有成的丈夫?一个乖巧的女儿?一栋宽敞的房子?如果这些就是幸福的全部定义,那么她应该是幸福的。但为什么每当夜深人静,她总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空虚?
"我..."林杏刚要开口,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是陈志强。
她慌忙接起电话,"喂?"
"你在哪?"陈志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促,"小雨老师打电话来说她发烧了,需要有人接她回家。"
林杏立刻站起身,"我马上去学校。谢谢你告诉我。"她挂断电话,充满歉意地看向周明,"小雨生病了,我得去接她。"
周明点点头表示理解,"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学校就在对面。"林杏拿起包,犹豫了一下,"谢谢你的咖啡。"
"我们还会见面吗?"周明问,眼神中带着期待。
林杏没有回答,匆匆离开了咖啡馆。穿过马路时,她的心跳依然不稳,不知是因为快步行走,还是因为刚才那段未完成的对话。
接到面色潮红的小雨后,林杏直接带她去了附近的医院。医生诊断是普通感冒引起的发烧,开了药后说多休息就好。回到家,林杏给小雨喂了药,哄她睡下,然后坐在床边看着女儿不安的睡颜,内心充满愧疚。
她拿出手机,看到周明发来的消息:"希望小雨没事。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联系我。"
林杏没有回复。她点开与陈志强的聊天窗口,最后一条消息还是她早上发的"记得今晚看小雨跳舞"。他没有回复,只是在小雨生病时才想起打电话给她。
夜幕降临时,陈志强终于回来了。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小雨的房间,摸了摸女儿的额头,然后对林杏说:"烧退了些。"
林杏点点头,跟着他走出儿童房,轻声问:"今天那个重要客户怎么样?"
"很顺利,签了合同。"陈志强脱下西装外套,松了松领带,"对了,下周是我们结婚十周年,我订了君悦酒店顶楼的餐厅。"
林杏愣住了。他竟然记得。过去几年,他们的结婚纪念日都是在家里简单吃顿饭,有时甚至因为陈志强的工作而推迟庆祝。
"你...记得?"她不敢相信地问。
陈志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当然记得。十年是个重要的里程碑。"他打了个哈欠,"我先去洗澡,今天累坏了。"
林杏站在原地,感到一丝希望重新燃起。也许他们的婚姻还没有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也许陈志强只是工作太忙,而不是不再爱她?
这个念头支撑着她度过了接下来几天。她取消了与周明的所有联系,专心照顾生病的小雨,并开始悄悄准备结婚纪念日的惊喜——她订了一套性感的内衣,预约了美容院,甚至联系了陈志强的母亲帮忙照看小雨,计划在晚餐后去他们蜜月时住过的酒店过夜。
纪念日当天,林杏起了个大早。她精心化了妆,穿上新买的连衣裙,喷上那瓶法国香水。小雨已经康复,被奶奶接走前还调皮地说:"妈妈今天像个公主!"
陈志强早上出门前吻了吻她的脸颊,说晚上七点准时回来接她。林杏整个下午都在准备,心跳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接近七点而加速。
六点五十分,她的手机响了。是陈志强。
"喂,亲爱的,你到楼下了吗?"林杏微笑着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然后是陈志强充满歉意的声音:"林杏,真的很抱歉,刚接到通知,美国来的客户提前到了,我必须去见他们。我尽量早点结束去找你,好吗?"
林杏感到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今天是我们结婚十周年纪念日。"她一字一顿地说,声音颤抖。
"我知道,我知道,但这个客户关系到公司明年三分之一的业绩。你理解一下,好吗?"陈志强的语气中带着恳求,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
"我理解。"林杏机械地回答,挂断了电话。
她站在镜子前,看着盛装的自己,突然觉得可笑至极。十年婚姻,换来的是一个永远把工作放在第一位的丈夫。她慢慢摘下耳环,脱掉高跟鞋,然后看到了梳妆台上静音的手机屏幕亮起——是周明的消息。
"路过你家附近,看到小雨和你婆婆在公园玩。你今晚有安排吗?"
林杏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然后做了一个决定。她回复道:"我婆婆会照顾小雨到明天。八点,上次那家咖啡馆见。"
发完消息,她重新涂上口红,拿起包和外套,头也不回地走出家门。
咖啡馆里,周明已经等候在那里。看到林杏走进来,他的眼睛亮了起来。"你来了。"
林杏在他对面坐下,直接说道:"我丈夫今晚为了工作爽约了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晚餐。"
周明的表情从惊喜变为心疼,"我很抱歉。"
"不必。"林杏摇摇头,"我想明白了,十年的婚姻,我一直在等他给我时间,等他注意到我的存在。今晚,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周明伸手握住她的手,"你想去哪里?做什么?"
"带我离开这里。"林杏直视着他的眼睛,"就今晚。"
周明结账后,两人走出咖啡馆。夜风拂过林杏的脸颊,带着初秋的凉意。周明的车停在不远处,黑色的轿车在路灯下泛着低调的光泽。
就在他们走向车子的时候,林杏的手机响了。是婆婆的号码。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她立刻接起电话。
"林杏!小雨突然又发高烧,还开始抽搐!我们已经叫了救护车,正在去儿童医院的路上!"婆婆的声音充满惊恐。
林杏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我马上过去!"她挂断电话,转向周明,声音颤抖,"小雨出事了,我得立刻去医院。"
"我送你。"周明二话不说,为她打开车门。
一路上,林杏紧握双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周明专注地开车,不时安慰她几句。当车子停在医院急诊部门口时,林杏匆忙道谢就要下车。
"林杏,"周明叫住她,"需要我陪你吗?"
她犹豫了一秒,然后摇头,"谢谢,但这是我的家事。"
走进急诊室,林杏看到婆婆抱着正在输液的小雨,而陈志强已经在那里,正焦急地和医生交谈。看到她进来,陈志强快步走过来抱住她。
"医生说可能是病毒性感染引起的热性惊厥,需要住院观察。"他的声音里满是自责,"对不起,我本该和你们在一起的。"
林杏僵硬地被他抱着,没有回应。她看着病床上苍白的小脸,突然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差点犯下多大的错误。无论她和陈志强之间有多少问题,小雨永远是无辜的,而她差点为了自己的一时冲动毁了这个家。
那一夜,林杏守在病床边,看着点滴一滴一滴落下,思绪万千。陈志强坚持让她回家休息,自己留下照顾小雨,但她拒绝了。凌晨时分,当小雨的烧终于退了些,睡得更安稳时,林杏拿出手机,删除了与周明的所有联系方式。
窗外的天空开始泛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林杏看着晨光中女儿平静的睡颜和丈夫疲惫却关切的眼神,明白自己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一枝红杏,是继续困在墙内的婚姻牢笼,还是冒险探向墙外未知的世界?这个选择,将决定她和小雨未来的道路。
二
晨光透过医院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林杏脚边形成一道金色的线。她眨了眨酸涩的双眼,看着病床上熟睡的小雨。女儿的脸色已经恢复了些许红润,呼吸均匀而平静。点滴瓶里的液体还在缓慢地滴落,像是时间流逝的具象化。
林杏轻轻活动了下僵硬的脖颈,这才注意到身上披着陈志强的西装外套。她抬头寻找丈夫的身影,发现他正站在病房门口,低声打着电话。即使隔了一段距离,她也能听出他声音里的疲惫与克制。
"王总,真的很抱歉,我女儿住院了...是,我知道这个项目很重要...不,我明白..."
林杏看着丈夫挺直的背影,突然意识到他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十年来,她只看到了他越来越多的缺席,却很少去想他缺席的原因。那些深夜的加班,周末的会议,突如其来的出差——它们不只是从她和女儿身边夺走的时间,也是从陈志强自己生命中割舍的碎片。
陈志强挂断电话,转身时对上了林杏的目光。他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走过来,在她身边蹲下。
"怎么不睡会儿?"他轻声问,手指轻轻拂过林杏眼下的青黑,"小雨已经退烧了,医生说再观察半天就可以回家。"
林杏摇摇头,把西装外套递还给他。"公司有事?"
陈志强接过外套,犹豫了片刻。"美国客户的项目出了点问题,需要我亲自处理。"他看着林杏瞬间黯淡的眼神,立刻补充道,"但我跟他们说了,今天上午我必须在这里陪小雨。工作可以等,女儿的健康不能等。"
这句话像一把小锤子,轻轻敲在林杏心上。她想起昨晚自己差点做出的决定,一阵后怕涌上心头。"你去吧,"她听见自己说,"这里有我。小雨已经好多了,你处理完工作再回来。"
陈志强惊讶地看着她,似乎没料到这样的回应。他伸手握住林杏的手,"你确定?"
林杏点点头,突然注意到丈夫无名指上的婚戒——那枚十年前她亲手为他戴上的铂金戒指,如今已经失去了最初的光泽,就像他们的婚姻一样被岁月磨损。但她依然能清晰地记得婚礼那天陈志强看她的眼神,仿佛她是世界上唯一的珍宝。
"我昨晚本来有个惊喜要告诉你,"陈志强站起身,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本来想等晚餐时给你的。"
林杏接过文件夹,打开后发现是去马尔代夫的旅行预订确认单,日期是下个月,三个人的名字赫然在列:陈志强、林杏、陈雨。
"十周年礼物,"陈志强有些腼腆地笑了笑,"我记得你说过一直想去那里度蜜月,但当时我们刚工作,负担不起。现在...算是弥补吧。"
林杏的手指微微颤抖。马尔代夫——她确实在二十出头时梦想过去那里度蜜月,碧海蓝天,白沙椰林。但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十年婚姻里,她早已学会不再提起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很贵吧?"她轻声问。
陈志强耸耸肩,"还好,公司最近接了几个大项目。"他看了看手表,"我中午前赶回来,好吗?医生说如果一切正常,下午就能办出院手续。"
林杏点点头,看着丈夫俯身轻轻吻了吻小雨的额头,然后匆匆离开。病房门关上的瞬间,她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滴在马尔代夫的宣传照片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拿起手机,看着昨晚删除周明联系方式前他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尊重。如果你需要,我永远在这里。"现在这条消息已经变成了灰色,旁边是一个红色的感叹号——消息无法送达。
林杏深吸一口气,将手机放回口袋。她轻轻抚摸女儿柔软的发丝,心想这大概就是成年人的选择——不是在对与错之间,而是在两个都不完美但都必须承担的选项中做出决定。
"妈妈..."小雨微微睁开眼睛,声音虚弱但清醒,"我想喝水。"
林杏立刻倒了杯温水,小心扶起女儿让她慢慢喝。"感觉好些了吗,宝贝?"
小雨点点头,喝完水后环顾四周,"爸爸呢?"
"爸爸去公司处理点事情,中午就回来。"林杏整理着女儿的被子,"他给你准备了一个大惊喜哦。"
"什么惊喜?"小雨的眼睛亮了起来。
"等你再好一点就告诉你。"林杏笑着捏了捏女儿的小鼻子,"现在要不要看会儿动画片?"
小雨点点头,林杏打开病房里的电视,调到她最喜欢的频道。看着女儿专注的侧脸,林杏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素描本和铅笔。
"妈妈给你画张像好不好?就像我们平时在家做的那样。"
小雨开心地点头,努力摆出一个微笑的姿势。林杏开始快速地在纸上勾画线条,铅笔在纸面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这是她大学时代培养的技能,主修艺术设计的她曾经梦想成为一名插画师。结婚后,这个梦想被束之高阁,直到小雨出生,她才重新拿起画笔,教女儿认识色彩和形状。
"妈妈画得真好,"小雨看着逐渐成形的素描,崇拜地说,"我长大了也要像妈妈一样会画画。"
林杏的手停顿了一下。她想起上周家长会上,美术老师特意提到小雨在绘画方面展现出的天赋,建议给她报个专业班。"她很有艺术天分,"老师当时这么说,"尤其是对色彩的感觉,非常敏锐。"
而陈志强是怎么回应的?"艺术可以作为爱好,但小雨以后还是要学些实用的东西,比如金融或者医学。"典型的陈志强式回答——实际、理性,不带任何浪漫幻想。
林杏继续完成素描,心里却泛起一阵苦涩。她曾经也是那个怀抱艺术梦想的女孩,是什么时候开始,她接受了"陈太太"这个身份,而忘记了"林杏"这个人?
中午时分,陈志强如约回到医院,手里还拎着三份午餐。医生检查后确认小雨可以出院,只需回家继续服药观察。收拾东西时,林杏注意到丈夫时不时查看手机,眉头紧锁。
"公司的事很麻烦?"她试探性地问。
陈志强迅速锁上手机屏幕,"没什么,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他弯腰抱起小雨,"走吧,小公主,我们回家。"
回到家后,林杏安顿小雨午睡,然后开始整理医院带回来的东西。陈志强说要去书房处理些文件,关上门前还特意嘱咐不要打扰他。林杏点点头,却在经过书房时听到里面传来压低的争吵声。
"...我知道期限快到了,但请再宽限几天...不,我不能现在动用那笔钱,那是我女儿的...是,我明白后果..."
林杏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离开。她走进卧室,坐在床边发呆。陈志强显然遇到了什么财务问题,而且不小。但马尔代夫的旅行呢?那笔费用不菲,如果公司真有困难,为什么还要花这个钱?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闪过——那些她偶然看到的餐厅收据,那些神秘的加班夜晚,会不会根本不是工作?也许陈志强有了外遇,公司危机只是借口,而马尔代夫之旅则是为了掩盖什么...
林杏摇摇头,试图赶走这些荒谬的想法。但怀疑一旦生根,就像野草一样难以清除。她拿起手机,犹豫再三,还是点开了陈志强的微信聊天记录——这是她十年来第一次做这种事。
她快速浏览着最近的对话,大部分都是工作相关的群聊。然后她看到了那个名字:苏雯,他的助理。对话记录显示他们几乎每天都有联系,时间从清早到深夜。林杏的手指颤抖着点开最新的一条:
苏雯:"老板,都安排好了,水上别墅和私人飞机都已经确认。夫人一定会惊喜的。"
陈志强:"谢谢,费用从我私人账户走,别走公司账。"
苏雯:"明白。不过王总那边..."
陈志强:"我会处理,别担心。"
林杏的心跳加速。这看起来...似乎真的只是在筹备旅行?她继续往上翻,找到之前看到的那条让她起疑的消息:
陈志强:"今晚老地方见,记得带上那份文件。"
苏雯:"好的,还是那家日料店吗?您夫人不会怀疑吧?"
当时林杏只看到这两条,就痛苦地认定丈夫出轨了。但现在她看到后面的对话:
苏雯:"马尔代夫的宣传册我已经放在您抽屉里了,封面是夫人最喜欢的蓝色。"
陈志强:"太好了,她一直想去那里。"
林杏放下手机,感到一阵羞愧与释然交织的情绪。她错怪了陈志强,那些所谓的"证据"其实都是他为结婚纪念日准备的惊喜。但同时,她也意识到自己和丈夫之间已经缺乏基本的信任与沟通——她宁愿偷偷查看他的手机,也不愿直接开口询问。
晚饭后,小雨已经恢复了不少精力,缠着爸爸看她新学的舞蹈。陈志强虽然看起来很疲惫,但还是耐心地坐在沙发上当观众。林杏在厨房收拾餐具,透过门缝看着客厅里父女俩的互动,心里泛起一阵温暖。
"妈妈也来看!"小雨朝她招手。
林杏擦干手走出来,坐在陈志强旁边。小雨打开音乐,开始跳她在幼儿园学的一支简单舞蹈。虽然动作稚嫩,但节奏感很好,表情也很投入。跳完后,小雨气喘吁吁地问:"怎么样?我跳得好吗?"
"太棒了!"林杏鼓掌,"你是个天生的舞者。"
"爸爸觉得呢?"小雨期待地看向陈志强。
陈志强笑着把女儿搂进怀里,"跳得非常好。不过记住,舞蹈可以当爱好,但上学后还是要以学习为主。"
小雨撅起嘴,"我想像电视里那些姐姐一样,站在大舞台上跳舞!"
"那需要非常非常多的练习,"陈志强耐心解释,"而且就算跳得再好,也不一定能成为职业。所以我们要做两手准备,明白吗?"
林杏看着女儿似懂非懂的表情,突然插话:"如果你真的喜欢,妈妈可以给你报个舞蹈班。不管以后做什么,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最重要。"
陈志强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但没说什么。小雨则欢呼起来,扑进林杏怀里,"真的吗?谢谢妈妈!"
晚上,哄睡小雨后,林杏回到卧室,发现陈志强已经洗完澡,正靠在床头看文件。她犹豫了一下,决定直接问出那个困扰她的问题。
"志强,公司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陈志强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慢慢放下文件。"为什么这么问?"
"我今天...不小心听到你打电话,"林杏选择坦白,"好像在跟什么人谈延期还款的事。"
陈志强的表情变得复杂,最终化作一声长叹。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去年扩张太快,资金链出了问题。上个月一个大客户突然撤单,导致现金流紧张。"
"有多紧张?"林杏在床边坐下。
"非常紧张。"陈志强苦笑,"我在考虑抵押房子。"
林杏倒吸一口冷气。他们住的这栋别墅是五年前买的,当时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那马尔代夫的旅行..."
"那笔钱早就预留出来了,"陈志强握住她的手,"是我们的十周年纪念,我不想取消。而且..."他停顿了一下,"这些年我工作太忙,忽略了你和小雨太多。这次旅行,就当是我的补偿吧。"
林杏看着丈夫疲惫的眼睛,突然意识到这十年来,不仅她在婚姻中感到孤独,陈志强也背负着她无法想象的压力。他一直试图做一个完美的提供者,却在这个过程中失去了与家人真正的连接。
"我们可以不去马尔代夫,"她轻声说,"把钱用在公司上。"
陈志强摇摇头,"不,这次我一定要兑现承诺。公司的事我会想办法,大不了接几个小项目先周转。"他犹豫了一下,"其实...我有件事一直想跟你商量。"
"什么事?"
"你记得你大学时的插画作品吗?"陈志强的话让林杏一愣,"前几天我偶然看到你给小雨画的那些童话故事插图,真的很专业。我在想...你有没有兴趣重新拿起画笔?现在儿童绘本市场很大,如果你愿意..."
林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结婚后,陈志强从未主动提起过她的艺术梦想,甚至在她偶尔画些东西时,也会委婉地提醒她多关注家庭。"你...支持我重新画画?"
"我支持你做任何让你快乐的事,"陈志强轻声说,"这些年是我太自私,总想着给你和小雨最好的物质生活,却忘了问你们真正需要什么。"
林杏的眼眶湿润了。她想起自己差点犯下的错误,想起那些对周明心动瞬间,突然明白那不过是对被看见、被认可的渴望。而此刻,她的丈夫——这个她曾经认为不再了解她的男人——正在给她最珍贵的礼物:对她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尊重。
"我...我想试试,"她哽咽着说,"但不知道还能不能画好。"
"你一定可以的,"陈志强搂住她的肩膀,"我联系了几个出版界的朋友,他们都很感兴趣。不过不着急,你可以先练练手。"
那晚,林杏久违地梦见了自己的画作——不再是随手给小雨涂鸦的简笔画,而是她二十多岁时创作的那些充满想象力与生命力的作品。梦里,她的色彩更加成熟,线条更加自信,而陈志强和小雨站在画展的入口,骄傲地向参观者介绍:"这是我妻子/妈妈的作品。"
第二天清晨,林杏比平时醒得早。她轻手轻脚地起床,没有惊动还在熟睡的丈夫。下楼后,她煮了咖啡,然后从储物间翻出尘封多年的画具箱——那是结婚搬家时她舍不得扔,却又多年未碰的回忆。
当陈志强下楼时,发现林杏已经坐在阳光房里,面前摊开素描本,专注地画着什么。他悄悄走近,看到纸上是一枝从他们家花园伸进阳光房的红杏,线条流畅而生动,仿佛能闻到春天的气息。
"画得真好,"陈志强轻声说,生怕打断她的灵感,"我忘了你有多擅长植物写生。"
林杏抬头微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吗?你迟到了半小时,我生气地坐在公园长椅上画了一枝红杏。"
"然后我买了一束红玫瑰道歉,"陈志强回忆道,嘴角上扬,"你却说更喜欢那枝随手画的红杏,因为它'真实而有生命力'。"
两人相视一笑,十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回。林杏突然意识到,婚姻就像那枝红杏——它可能被围墙限制,但只要根基还在,就总有绽放的时刻。而她要做的,不是急着翻越围墙寻找外面的世界,而是耐心培育墙内的这株生命,同时不忘自己也是一棵独立的树,而非依附于墙的藤蔓。
"我今天想去社区中心看看,"她放下画笔,"听说那里新开了个成人艺术班。"
陈志强点点头,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去吧,我来做早餐送小雨上学。"
林杏望着丈夫走向厨房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新的希望。她拿起手机,拍下那幅红杏素描,发到了沉寂多年的社交媒体账号上,配文很简单:"重新开始"。
阳光透过玻璃屋顶洒下来,那枝红杏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回应她内心的决定——不是出墙,而是生长;不是逃离,而是重生。
三
社区中心的走廊里弥漫着丙烯颜料和咖啡混合的气味。林杏站在标有"成人艺术班"的门前,手指紧握着新买的素描本边缘,心跳快得像是第一次约会。门内传来模糊的谈笑声,让她悬在空中的手犹豫了。
"也是来上课的吗?"一个温和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林杏转身,看见一位六十岁左右的女士,银白的短发利落地别在耳后,脖子上挂着一条色彩斑斓的丝巾,手里提着鼓鼓囊囊的画具箱。
"是的,第一次来。"林杏往旁边让了一步,"我...有点不确定自己是否适合这里。"
女士爽朗地笑了,"艺术从不需要'适合',亲爱的。我是徐敏,这个班的老师。"她推开门,朝里面喊道,"大家注意,我们有一位新同学!"
十几双眼睛齐刷刷转向林杏,她感到脸颊发热。教室比她想象的要专业得多——宽敞的空间里摆放着画架、静物台,墙上贴满学生作品,阳光从北面的大窗户洒进来,是艺术家最爱的自然光源。
"自我介绍下?"徐敏鼓励道。
"我是林杏,35岁。"她停顿了一下,突然不知该如何定义自己,"我...曾经学过美术设计,但已经十年没正经画过画了。"
"欢迎回来。"徐敏意味深长地说,仿佛理解这十年的空白意味着什么。她指向一个空着的画架,"今天是静物写生,主题是'束缚与自由',你可以随意发挥。"
林杏走向指定位置,取出铅笔和炭笔,这才注意到静物台上摆放的是一株盆栽红杏,枝条被刻意塑造成扭曲的形态,却有几枝倔强地伸向天空。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这简直是她生活状态的完美隐喻。
其他学员已经开始作画,林杏却盯着那株红杏出神。三十五岁,结婚十年,一个女儿,一套房贷,无数个独自等待的夜晚——这些标签之外,"林杏"这个人还剩下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铅笔落在纸上,起初有些生涩,但很快手腕就找回了记忆中的灵活。线条流畅地延伸,不再是给小雨画的那种童趣简笔,而是带着观察力和表现力的艺术表达。她画得如此投入,甚至没注意到徐敏已经站在她身后许久。
"你的线条很有生命力。"徐敏突然出声,林杏吓了一跳,"尤其是这部分挣脱的枝条,我能感受到它想表达什么。"
林杏低头看自己的画,惊讶地发现纸上呈现的不只是红杏的形态,更是一种情绪——那种被束缚却依然渴望生长的倔强。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的,这远超出她预期的水平。
"你真的十年没画画了?"徐敏好奇地问。
"除了给女儿涂鸦..."林杏轻声回答。
"天赋这种东西,一旦拥有就不会消失。"徐敏拍拍她的肩膀,"它只是等待合适的时机重新觉醒。"
下课铃响起时,林杏惊讶地发现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她完全沉浸在创作中,忘记了时间的存在——这种心流体验她已经多年未曾体会了。其他学员陆续离开,她却还想再完善几个细节。
"下周三同一时间,"徐敏离开前说,"希望还能见到你。考虑下用水彩或油画表现,你的线条已经足够好了,需要挑战色彩。"
林杏点点头,收拾画具时发现手机上有三个未接来电——全是陈志强的。她连忙回拨,电话几乎立刻被接通。
"你在哪?"陈志强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担忧,"我打家里电话没人接,小雨学校说你早上送她后就没去接。"
林杏看了一眼手表,已经下午四点半了。"天哪,我完全忘了时间!我在社区中心,马上就去接小雨。"
"没关系,我已经接到她了。"陈志强的语气缓和下来,"社区中心?你去那里做什么?"
"我...报名了一个艺术班。"林杏有些忐忑地等待反应。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很好啊,"陈志强最终说,声音里带着林杏没预料到的支持,"小雨说想吃披萨,我们等你一起吃晚餐?"
挂断电话,林杏长舒一口气。她小心地将今天的作品夹进素描本,突然对未来有了些许期待。
披萨店里,小雨兴奋地向妈妈展示今天在学校画的恐龙。"老师说我是班上画得最好的!"她骄傲地宣布。
林杏亲吻女儿的额头,"真棒!妈妈今天也去画画了。"
"真的吗?画了什么?"小雨睁大眼睛。
林杏翻开素描本,展示那幅红杏写生。小雨发出惊叹声,"比老师画得还好!"
陈志强也凑过来看,眉毛惊讶地上扬。"我不知道你能画得这么...专业。"
"曾经可以,"林杏轻声说,"后来放弃了。"
陈志强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被服务员送来的披萨打断了。用餐期间,他比平时更多地参与母女俩的谈话,甚至答应周末带小雨去动物园写生——这个提议让小雨欢呼雀跃。
回家路上,陈志强开车,林杏坐在副驾驶,小雨已经在后座睡着了。等红灯时,陈志强突然开口:"公司情况比我想象的严重。"
林杏转头看他,发现丈夫的侧脸在路灯下显得格外疲惫。"有多严重?"
"可能会破产。"陈志强平静地说出这个词,仿佛在讨论明天的天气,"我和合伙人意见不合,他想裁员缩减开支,我认为应该争取新投资。"
"所以这些天你一直在..."
"到处见投资人,是的。"绿灯亮起,陈志强踩下油门,"抱歉没早点告诉你,我不想你担心。"
林杏望向窗外流动的灯光,突然意识到她和陈志强的婚姻问题从来不是缺乏爱,而是缺乏真正的沟通。他们都试图保护对方,却在这个过程中筑起了无形的墙。
"马尔代夫的旅行,"她轻声说,"我们真的应该取消。"
"不。"陈志强的声音很坚决,"那是我对你的承诺。而且..."他停顿了一下,"公司如果真不行了,那笔定金也退不回来,不如去放松一下。"
回到家,安顿好小雨后,林杏发现陈志强在书房加班。她泡了杯蜂蜜柠檬茶,轻轻敲门。
"进来。"陈志强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书房里堆满了文件,陈志强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财务报表。林杏把茶放在不会碰到文件的地方,站在他身后轻轻按摩他紧绷的肩膀。
"谢谢。"陈志强闭上眼睛,享受这难得的温情时刻。
"我在想..."林杏犹豫着开口,"如果公司真的...你知道...我或许可以找份工作。徐老师说我的画有市场潜力。"
陈志强转过身,握住她的手。"我不想你因为经济压力重新画画。如果你决定继续,那应该是因为你热爱它。"
林杏眼眶发热。这是十年来陈志强第一次如此明确地支持她做自己,而不是只做"陈太太"。
"我是真的想念画画,"她诚实地说,"今天拿起笔的那一刻,我感觉...好像找回了部分丢失的自己。"
陈志强凝视着她,眼神柔软下来。"那我很高兴。"他轻轻拉过林杏,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这个亲密的姿势让他们都想起了恋爱时的时光。"无论公司发生什么,我们都会挺过去的,好吗?"
林杏点点头,靠在他肩上。书房的窗外,月光照亮了院子里那株真正的红杏树,几朵早开的花苞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接下来的几周,林杏的生活出现了微妙的变化。每周三的艺术课成了雷打不动的安排,她开始尝试水彩,然后是油画。徐敏对她的进步惊叹不已,甚至私下建议她考虑举办小型展览。
"社区中心下个月有个公益展览位,"徐敏在课后对她说,"我觉得你的'墙内红杏'系列很适合。"
林杏惊讶地看着自己这几周的作品——不知不觉中,她画了六幅不同角度、不同媒介的红杏,每一幅都透着压抑中的生命力。
"我...不确定自己准备好了。"林杏犹豫道。
"艺术家永远觉得自己没准备好。"徐敏笑着说,"但艺术不等人,亲爱的。就像那红杏,该开花时就开花,不管墙外有没有人欣赏。"
这句话打动了林杏。回家后,她翻出十年前的作品集,那些充满激情与实验精神的画作让她既怀念又伤感。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把画笔和梦想一起收进了储物间?
周末,陈志强如约带全家去动物园。小雨兴奋地跑来跑去,陈志强耐心地陪她看每一种动物,而林杏则坐在长椅上速写。不同于以往只画给女儿看的简笔画,这次她认真观察光影和形态,画了几张令自己满意的速写。
"妈妈,给我画只大老虎!"小雨跑过来要求道。
林杏欣然应允,很快在素描本上勾勒出一只威风凛凛的虎。小雨高兴地拿着画去向爸爸炫耀,林杏看着父女俩互动的背影,突然有了创作灵感。她迅速翻开新的一页,开始画陈志强和小雨在一起的场景——不是简单的肖像,而是带有情感表达的作品。
回家后,林杏告诉陈志强徐敏的建议。出乎她的意料,陈志强非常支持。"太棒了!"他真诚地说,"需要我帮忙准备什么吗?"
"你真的不介意?"林杏问,"展览正好在马尔代夫旅行前一周,我可能会很忙..."
"我们是一家人,"陈志强握住她的手,"你的成功就是我们的成功。"
这句话让林杏心头一热。她开始全力准备展览,每天送小雨上学后就在家里临时改造的画室里工作到下午。陈志强虽然公司事务缠身,但尽量回家吃晚饭,饭后还主动承担了给小雨洗澡讲故事的任务,好让林杏有时间继续创作。
然而,公司危机还是不可避免地恶化了。一天晚上,林杏被书房的争吵声惊醒。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听到陈志强在电话里近乎哀求的声音。
"李行长,请再宽限一个月...我知道抵押贷款已经逾期,但我正在处理一笔投资...不,我不会动家庭信托基金,那是我女儿的教育资金..."
林杏的心揪紧了。她从未见过陈志强这样低声下气,他一向是那个自信从容的精英。回到床上,她辗转反侧,突然意识到丈夫一直以来承担了多少压力,而她却只看到了他的缺席。
第二天早餐时,陈志强眼睛布满血丝,却仍强打精神问林杏展览准备得如何。
"志强,"林杏放下咖啡杯,"如果公司真的需要那笔旅行资金..."
"别担心这个,"陈志强打断她,"我已经和酒店协商好了,大部分费用可以延期支付。你的展览更重要。"
"但..."
"林杏,"陈志强罕见地直呼她全名,眼神坚定,"这些年我一直专注于事业,以为给你们最好的物质生活就是爱。现在我明白了,支持你成为真正的自己,才是你应该从我这里得到的。"
林杏的眼眶湿润了。她伸手握住丈夫的手,"公司的事,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陈志强摇摇头,勉强笑了笑,"你专心准备展览就好。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我联系了一个做艺术经纪的大学同学,他对你的作品很感兴趣,说展览那天会来看。"
林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原来陈志强不仅口头支持,还默默为她的艺术之路铺桥搭路。她突然想起当年爱上这个男人的原因——不是因为他帅气多金,而是因为他曾是她梦想最坚定的支持者。只是不知从何时起,生活的重担让他们都忘记了这一点。
展览前一周,林杏完成了最后一幅作品——不同于其他红杏主题的画,这幅画的是从室内看向窗外的视角,窗框形成自然的画框,而窗外一株红杏盛放,几枝伸向窗内,仿佛在邀请观者走出去。她给这幅画取名《邀请》。
徐敏看到后惊叹不已:"这是你目前最好的作品!那种内外空间的对话感...太妙了。"
展览当天,社区中心的小展厅挤满了人。林杏穿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站在自己的作品旁,紧张得手心出汗。陈志强带着小雨早早到场,还邀请了几位朋友和邻居。更让林杏惊讶的是,陈志强的艺术经纪同学张维真的来了,而且对她的作品评价极高。
"你的构图和色彩感觉非常专业,"张维认真地说,"尤其是光影处理,很有个人风格。如果有更多作品,我可以帮你联系商业插画的工作,或者甚至小型画廊展览。"
林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十年家庭主妇生活后,她竟然真的有机会重拾职业梦想?她看向不远处的陈志强,他正蹲着给小雨解释一幅画的含义,眼神里满是骄傲。
展览结束时,林杏的《邀请》和另一幅作品被买走,还有几位参观者留下了联系方式,表示有兴趣委托她创作定制画作。回家的路上,小雨在后座睡着了,陈志强握着林杏的手。
"为你骄傲,"他简单地说,却让林杏心头涌起一阵暖流,"看到你在台上介绍作品的样子...好像回到了大学时代,那个充满才华和自信的林杏又回来了。"
林杏紧紧回握他的手。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后退,而她的人生似乎正在向前——不是逃离婚姻的围墙,而是在墙内找到属于自己的绽放方式。那株红杏,终究不必出墙,也能展现它的美丽与倔强。
四
张维的咖啡杯在木质桌面上留下一圈深色印记。林杏盯着那扩散的水痕,仿佛看到了自己正在展开的未来——模糊却充满可能。她小啜一口自己的拿铁,试图消化刚才听到的消息。
"国际儿童绘本大赛?"她重复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素描本边缘,"你确定我的水平足够?"
张维推了推金丝边眼镜,笑容中带着专业人士的笃定。"我看过太多所谓'专业'画师的作品,技巧娴熟但缺乏灵魂。你的画里有故事,有情感,这正是儿童绘本最需要的。"
林杏低头翻看自己带来的作品集——这些大多是社区展览后新创作的,有给小雨画的童话场景,也有她想象中的奇幻生物。每一幅都倾注了她对女儿的爱和对世界的温柔想象。
"大赛截止日期是下个月底,"张维继续说,"冠军将获得五万美元奖金和与全球顶尖出版社的合作机会。我认为你有实力竞争。"
五万美元。这个数字让林杏心跳加速。如果陈志强的公司真的破产,这笔钱足以支撑他们一段时间。但下个月底也正是计划中的马尔代夫之行...
"我需要考虑一下,"她最终说,"这关系到全家人的计划。"
张维理解的点点头,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资料递给她。"这是大赛详情和往届获奖作品。无论你做什么决定,"他停顿了一下,眼神真诚,"请不要放弃画画,林杏。天赋像你这样的艺术家太少了。"
离开咖啡馆,林杏站在初春的阳光下,感到一阵恍惚。一个月前,她还只是一个偶尔涂鸦的家庭主妇;现在,她竟然被邀请参与国际比赛。手机震动起来,是陈志强的消息:"和张维谈得怎么样?"
她回复:"比想象的好。晚上细说。"
回家路上,林杏绕道去了城里最大的画材店。如果真要参加比赛,她需要补充些专业材料。正当她在水彩区犹豫不决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杏?"
她转身,手中的颜料盒差点掉落。周明站在两米外,一身休闲西装,手里拿着几卷图纸。自从医院那次后,他们已经两个月没见了。
"周明,"她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周明走近几步,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画材上,"重新拿起画笔了?"
林杏简短地分享了社区展览的事,刻意省略了婚姻改善的部分。周明认真听着,眼睛亮了起来。"太巧了,我正负责新城艺术酒店的项目,需要寻找本地艺术家合作。你有兴趣看看吗?"
理智告诉林杏应该婉拒,但好奇心驱使她跟着周明走到店内的咖啡区。周明展开图纸,展示了一个将艺术融入每个细节的奢华酒店设计。
"我们计划在每个套房展示不同艺术家的原作,"他解释道,"如果合作愉快,还可能邀请艺术家驻店创作。报酬相当丰厚。"
林杏看着那些设计图,想象自己的画作被悬挂在豪华酒店里,被来自世界各地的客人欣赏。这个画面太过诱人,但她清楚知道与周明合作的潜在危险。
"我需要考虑,"她说,重复着对张维的说辞,"这涉及到家庭安排。"
周明点点头,没有追问。"理解。不过,"他递给她一张名片,"如果你改变主意,随时联系我。截止日期是两周后。"
回到家,林杏把画材和两份机会都藏进了画室。陈志强晚上回来时脸色比早晨更疲惫,西装外套皱巴巴的,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
"公司怎么样?"林杏接过他的公文包,闻到一股淡淡的威士忌味道。
陈志强摇摇头,直接走向酒柜倒了杯烈酒。"最坏的情况发生了。合伙人撤资,带走了三个主要客户。"他一饮而尽,"除非奇迹发生,否则月底就要申请破产保护。"
林杏胸口发紧。虽然早有预感,但听到确认还是如遭重击。"那我们..."
"我已经联系了中介,明天来看房子估值。"陈志强的声音出奇地平静,"抵押贷款能还清公司部分债务,剩下的...慢慢来吧。"
林杏想起张维说的比赛奖金和周明提到的合作报酬。如果她抓住其中一个机会,或许能帮家里度过难关。但开口前,陈志强突然问起张维的谈话。
"他邀请我参加一个国际绘本比赛,"林杏小心地说,"奖金很丰厚,但截止日期和马尔代夫旅行冲突。"
陈志强沉默了片刻,然后出人意料地说:"你应该参加。"
"但那是我们十周年..."
"林杏,"陈志强打断她,声音异常坚定,"这些年我一直把你和小雨的需求放在我的事业之后。现在公司倒了,也许是上天给我的提醒——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他握住她的手,"如果这个比赛能让你开心,就去参加。旅行可以推迟。"
林杏眼眶发热。她没想到在人生最低谷时,陈志强首先想到的仍是支持她的梦想。这让她更加内疚于今天与周明的会面。
"还有件事,"她犹豫着开口,"今天在画材店遇到了周明。"
陈志强的身体明显僵硬了。"哦?"
"他...提到一个艺术酒店项目在找合作艺术家。"林杏选择坦白,却省略了细节,"我只是听听,没有答应什么。"
陈志强松开她的手,表情难以捉摸。"你自己决定吧。我累了,先去洗澡。"
望着丈夫上楼的背影,林杏感到一阵心痛。她翻出张维给的大赛资料,决心全力以赴。如果赢了,不仅能解决经济困难,也能证明陈志强对她的支持没有错。
接下来的两周,林杏几乎把所有时间都投入创作。她构思了一个关于"墙内花园"的童话——一个女孩发现自家围墙内藏着四季不败的魔法花园,最终明白真正的奇迹不是远方的风景,而是用心培育眼前的生活。故事暗喻她自己的婚姻领悟。
陈志强虽然忙于处理公司善后事宜,但每天都会抽时间陪小雨,给林杏安静的创作空间。他甚至学会了做简单的晚餐,虽然味道不敢恭维,但林杏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
截稿前一天,林杏终于完成了全部十二幅插图和一页样稿。她小心翼翼地将作品打包,准备第二天快递给张维。深夜,她轻手轻脚回到卧室,发现陈志强已经睡了,眉头却还紧锁着。她轻轻抚平那道皱纹,心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第二天送走快递后,林杏决定给家里来次大扫除。在整理书房时,她偶然发现了一个隐藏的文件夹,标签是"林杏基金"。好奇心驱使她打开,里面是一系列银行对账单和投资凭证——过去五年,陈志强每月都往一个账户存入固定金额,如今已累积了近二十万元。账户受益人赫然是林杏。
最下面还有一份手写笔记:"无论公司如何,这笔钱留给林杏追求艺术梦想。不动用小雨教育基金情况下,最多还能坚持存18个月。"
林杏的手不住颤抖。原来陈志强一直在秘密为她的梦想做准备,即使在他最困难的时候也没动用这笔钱。她想起他坚决不肯抵押房子的态度,突然明白了真正原因——他是在保护这个为她准备的"逃生基金"。
当晚,林杏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还点了蜡烛。陈志强惊讶地看着这一切,"有什么喜事?"
"我寄出了参赛作品,"林杏给他倒上红酒,"还有...我找到了这个。"她将文件夹放在桌上。
陈志强的表情从困惑到恍然,最后变成尴尬。"我本来想等你第一个正式作品卖出后再告诉你。"
"为什么瞒着我?"林杏轻声问。
"因为..."陈志强转动着酒杯,"我知道如果你早发现这笔钱,一定会让我用在公司或家庭上。但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林杏。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应该有机会追求自己的梦想。"
这句话击碎了林杏最后的防线。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绕过桌子紧紧抱住丈夫,仿佛要弥补这些年所有的距离。
"谢谢你,"她哽咽着说,"但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其他都是次要的。"
陈志强捧起她的脸,轻轻擦去泪水。"我们会有办法的。明天中介来估价,如果足够还清债务,我可以从头开始。也许不是CEO了,但做个普通设计师也不错。"
就在这时,陈志强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屏幕,表情变得复杂。"是苏雯。"
林杏点点头示意他接听。通话很短,但陈志强的表情从惊讶到难以置信,最后是如释重负。
"新加坡的投资方改变了主意!"挂断电话后他激动地说,"他们愿意注资挽救公司,条件是重组管理层...我将不再是CEO,但可以保留部分股份和创意总监职位。"
林杏欢呼起来,两人相拥而泣。这个转机来得如此突然,却又恰到好处。陈志强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短信。他看了一眼,脸色突然沉下来。
"怎么了?"林杏问。
陈志强默默将手机递给她。屏幕上是一张照片——林杏和周明在画材店咖啡区交谈的场景,拍摄角度刻意选择了只拍到他们相视而笑的瞬间。发信人显示"未知号码"。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陈志强的声音冷了下来。
"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次偶遇,"林杏急忙解释,"我们只谈了不到十分钟,关于一个艺术项目..."
"你当时说'只是听听',"陈志强打断她,"但照片看起来你们很...亲密。"
林杏感到一阵委屈。"那只是拍摄角度问题!我们真的只谈了工作。"
陈志强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努力控制情绪。"你知道我最困难的时候收到这种照片是什么感觉吗?公司濒临破产,我还在坚持支持你的'梦想',而你..."
"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林杏提高了声音,"周明只是提供了一个工作机会,我拒绝了!"
"是吗?"陈志强拿起手机拨弄几下,然后递回给她。屏幕上显示的是林杏的通话记录——两周前有一个打给周明的未接来电,通话时长三分钟。
林杏完全懵了。"我不记得打过这个电话...等等,"她突然想起,"那天小雨玩我手机,可能不小心拨出去了。我看到后立刻挂断了。"
陈志强冷笑一声,"巧合真多啊。先是'偶遇',然后是'误拨'。接下来是什么?不小心去酒店'谈工作'?"
这句话刺痛了林杏。她猛地站起来,泪水夺眶而出。"你怎么能这样?十年婚姻,你连最基本的信任都不给我?"
"信任?"陈志强也站了起来,"你删掉的周明的联系方式是怎么回事?你手机里那些加密照片呢?"
林杏震惊地看着他,"你...查我手机?"
"公司快破产了,我妻子和前男友秘密联系,我当然要弄清楚发生了什么!"陈志强几乎是吼了出来。
楼上传来小雨的哭声,争吵显然惊醒了她。林杏抹去眼泪,"我去看看女儿。我们需要冷静一下。"
那一夜,林杏睡在了小雨的房间。她搂着女儿,听着孩子均匀的呼吸声,眼泪无声地流淌。她以为他们的婚姻正在好转,却在一张偷拍照片前不堪一击。
第二天早晨,陈志强已经出门,只留下一张字条:"去新加坡见投资方,三天后回。好好想想你想要什么。"
林杏机械地准备早餐,送小雨上学,然后回到空荡荡的家。画室里,未完成的画作静静等待,但她提不起笔。中午时分,门铃响了,是快递员——张维寄来的包裹。
里面除了大赛资料,还有一封信:"林杏,评委们对你的样稿评价极高!无论结果如何,P出版社已提出合作意向,想请你创作一个完整绘本。他们提供一万元预付金,合同随信附上。"
这本该是令人振奋的消息,但林杏只感到无尽的疲惫。她给张维回了邮件,请求一周时间考虑。
接下来的三天,林杏像行尸走肉般度过。陈志强只发来一条关于小雨的短信,没有任何道歉或和解的表示。第四天早晨,她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听说你婚姻出问题了?我在希尔顿2806房间等你到下午四点。选择权在你。——周明"
林杏盯着这条短信,感到一阵愤怒。是谁告诉周明她婚姻出问题了?为什么他如此确定她会去?她正要删除短信,手机又响了——是国际长途。
"林杏,"陈志强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比前几天冷静了许多,"我明天回国。投资方基本谈妥了,但..."他停顿了一下,"我们需要好好谈谈。关于我们。"
"好。"林杏简短地回答。
挂断电话后,她站在画室中央,环视四周。墙上钉着的草图,桌上散落的颜料,还有那幅未完成的红杏新作——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陌生。她突然意识到,无论婚姻如何,她已经重新找回了作为艺术家的自己。这个认知既令人欣慰又带着深深的忧伤。
门铃再次响起。这次是特快专递,来自新加坡的包裹。里面是一份精美的合同和一封信,陈志强工整的字迹写道:"无论我们之间发生什么,请签下这份合约。你的才华值得被世界看见。酒店项目三年期,含半年法国进修机会。所有费用已预付。——C"
林杏的手不住颤抖。法国进修曾是大学时代她和陈志强共同的梦想。如今,他竟然在婚姻危机时刻,为她安排了这一切。这是和解的橄榄枝,还是...告别礼物?
窗外,院子里那株红杏开得正盛,几枝花朵确实探出了围墙,但更多的花朵在墙内绽放得绚烂夺目。林杏深吸一口气,拿起画笔,在未完成的画作上添了最后一笔——一个小女孩站在红杏树下,一手扶着树干,一手伸向天空,既不是要爬墙而出,也不是困守树下,而是单纯地感受阳光与花雨。
她给这幅画取名《选择》。
五
雨点敲打着窗户,像是无数细小的手指在玻璃上焦急地叩击。林杏坐在画室里,面前摊着两份合同——一份是张维寄来的绘本合作,一份是陈志强从新加坡发来的酒店项目。雨声淹没了时钟的滴答声,也模糊了时间的流逝。
手机屏幕亮起,是张维的信息:"出版社催问合同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林杏没有立即回复。她的目光落在法国进修那一条款上——六个月的时间,里昂美术学院,所有费用全包。这是她二十多岁时梦寐以求的机会,如今唾手可得,却在此刻显得如此沉重。
门铃突然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林杏皱了皱眉,这个雨天会有谁来?透过猫眼,她看到一位浑身湿透的年轻女子站在门外,是陈志强的助理苏雯。
"苏雯?"林杏连忙开门,"出什么事了?"
"林姐,我必须跟你谈谈。"苏雯的睫毛膏被雨水晕开,在脸上留下黑色的痕迹,看起来像是哭过。"关于那些照片...我知道是谁发的。"
林杏的心跳漏了一拍,侧身让苏雯进门。她拿来干毛巾和热茶,苏雯捧着茶杯的手微微发抖。
"是赵岩。"苏雯直接说道,"陈总的合伙人...现在是公司实际控制人了。"
"赵岩?"林杏回忆着这个只在公司年会上见过一面的高瘦男人,"为什么他要..."
"他一直想完全掌控公司。"苏雯苦笑,"这次危机就是他一手策划的——暗中联系客户撤单,制造资金缺口。现在他发现新加坡投资方愿意救陈总,就想从个人生活上彻底打击他。"
林杏感到一阵寒意。"所以他跟踪我,拍那些照片..."
"不止如此。"苏雯放下茶杯,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昨天赵岩喝多了,炫耀说他找到了'更直接的证据'。我想办法复制了一份。"
林杏打开信封,里面是几张周明和陈志强在机场咖啡厅交谈的照片,日期显示是陈志强出发去新加坡那天。最后一张是两人握手的特写,表情严肃却不见敌意。
"这...什么意思?"林杏困惑地问。
"我也不确定。"苏雯摇摇头,"但陈总去新加坡前确实单独见过周明。赵岩似乎认为这是某种'交易'。"
送走苏雯后,林杏站在窗前,看着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淌。陈志强见过周明?他们谈了什么?为什么陈志强只字未提?所有线索像散落的拼图,她隐约看到图案却无法连接。
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周明:"林杏,我想你该知道真相。明天上午十点,老咖啡馆见。关于你丈夫,关于合同,关于一切。"
林杏盯着这条消息,心跳加速。她知道应该等陈志强回来当面问清楚,但好奇心和不安驱使她回复:"我会去。"
雨下了整夜,林杏几乎没睡。清晨,她轻手轻脚地做好早餐,送小雨上学,然后驱车前往那家她和周明重逢的咖啡馆。路上阳光已经穿透云层,昨日的雨水在阳光下蒸腾起薄雾,给城市蒙上一层朦胧的面纱。
周明已经等在老位置,面前放着两杯咖啡和一份文件。他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憔悴许多,眼下有明显的青黑。
"谢谢你来。"周明站起身,示意她坐下。
林杏没有碰咖啡,直截了当地问:"你见过陈志强?"
周明点点头,推过那份文件。"看这个之前,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两个月前,也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联系后,我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里面是你和我的...亲密照片。"
"什么?"林杏震惊地瞪大眼睛,"但我们从来没有..."
"是合成的。"周明苦笑,"技术很好,几乎可以乱真。邮件说如果我不配合,就把照片发给你丈夫和所有共同熟人。"
林杏的手紧紧握住杯子,指节发白。"赵岩..."
"我不知道是谁。"周明摇摇头,"但我没有就范。直到三周前,一个自称你丈夫朋友的人联系我,说你在婚姻中很不快乐,鼓励我'拯救'你。"
林杏猛地站起来,"这太荒谬了!"
"坐下,听我说完。"周明示意她冷静,"我半信半疑,直到在画材店'偶遇'你——那也是安排的,林杏。有人告诉我你每周三上午会去那家店。"
林杏感到一阵眩晕,所有"巧合"突然都有了可怕的解释。她机械地坐下,听周明继续。
"见面后我确信你并不像他们说的那样不幸福,所以打算放弃。但第二天,陈志强突然找上门来。"
林杏屏住呼吸。"他说了什么?"
"他一开始很愤怒,质问我为什么纠缠他妻子。"周明回忆道,"但当我们交换信息后,他意识到了这是个圈套。我们长谈了一次...关于你。"
林杏翻开面前的文件,发现是法国里昂美术学院的进修申请表和酒店项目的真实合同——申请人姓名旁已经签了陈志龙飞凤舞的名字,日期是三天前。
"我不明白..."
"陈志强来找我,是因为他知道酒店项目确实适合你。"周明的声音柔和下来,"他说...如果你选择离开,至少应该是因为真正的机会,而不是被设计的陷阱。"
林杏的视线模糊了,泪水滴在合同上。陈志强知道一切,却仍然为她争取这个机会。他不是在推开她,而是在给她真正的选择自由。
"他还说,"周明继续道,"如果你签了这份合同,他会尊重你的决定,并保证小雨能经常见到妈妈。"
这句话击垮了林杏最后防线。她捂住脸,肩膀颤抖。陈志强连这点都考虑到了——不是用孩子绑住她,而是确保无论她做什么选择,母女关系都不会受损。
"为什么..."她哽咽着问,"为什么他要这样做?"
周明沉默了片刻,轻声道:"因为他爱你,以他自己的方式。也许不够完美,但足够真实。"
离开咖啡馆,林杏漫无目的地开车转了很久,最终停在了小雨学校附近的小公园。她坐在长椅上,看着孩子们在阳光下奔跑嬉戏,思绪万千。
陈志强今晚就回来了。她该说什么?质问他为什么隐瞒与周明的见面?感谢他为她争取的机会?还是告诉他,她现在比任何时候都困惑?
手机震动起来,是幼儿园老师的消息:"小雨妈妈,小雨说头晕,体温37.8℃,您方便来接她吗?"
林杏立刻回复马上到。在接回面色潮红的小雨,带她看医生,喂药,哄睡等一系列忙碌后,天已经黑了。小雨的烧不高,医生说是轻微感冒,但孩子格外粘人,非要妈妈陪着睡。
林杏靠在女儿床边,轻轻拍着她,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窗外,车灯划过,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家门口。车门打开,陈志强高大的身影走了出来,拖着行李箱,看上去疲惫不堪。
林杏的心跳加速。她轻轻吻了吻小雨的额头,悄悄走出房间,正好在楼梯口遇见上楼的陈志强。
两人在昏暗的走廊里对视,一时无言。陈志强看起来瘦了一圈,西装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眼睛里布满血丝。
"小雨发烧了,"林杏轻声说,"刚睡着。"
陈志强点点头,放下行李箱,轻手轻脚地走到儿童房门口,从门缝里看了看熟睡的女儿,然后退回走廊。"多少度?"
"38度左右,医生说没事。"林杏绞着手指,"你...吃饭了吗?"
"飞机上吃了点。"陈志强揉了揉太阳穴,"我们需要谈谈。"
林杏点点头,带路走向主卧。关上门后,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陈志强坐在床沿,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
"这是新加坡的最终协议,"他平静地说,"公司保住了,但我只剩20%股份和创意总监职位。赵岩赢了。"
林杏接过文件但没有打开。"我今天见了周明。"她直接说道。
陈志强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微微点头。"我想你会去。"
"他告诉我一切...关于那些照片,关于赵岩的设计,关于..."林杏的声音颤抖,"关于你们见面的事。"
陈志强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她。"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不确定你会相信。我们之间的信任已经...很脆弱了。"
"你知道我不会选择周明。"林杏走到他身后,"为什么还要签那份合同?"
陈志强转过身,眼里是她多年未见的脆弱。"因为十年前,你为了我和小雨放弃了自己的梦想。现在,至少你应该有选择的机会。"
这句话打开了林杏心中的闸门。十年来的委屈、牺牲、不被理解的痛苦,全都涌了出来。"你以为一个合同就能弥补一切吗?"她的声音哽咽,"我需要的是你的时间,你的关注,不是你为我安排'出路'!"
"我知道!"陈志强突然提高了声音,随即又压低,"天啊,林杏,我当然知道。但看看我们——我拼命工作想给你们最好的生活,却成了你最讨厌的样子;你为家庭付出一切,却失去了自己。我们都失败了,以不同的方式。"
林杏从未听过陈志强如此坦率的自我剖析。她看着这个曾经意气风发如今疲惫不堪的男人,突然明白他们都在婚姻中迷失了方向。
"那份合同,"她轻声说,"我还没有签字。"
陈志强苦笑,"为什么不签?那是你应得的。"
"因为我想要的不是逃离。"林杏向前一步,"我想要的是我们...真正的重新开始。"
陈志强的眼睛亮了起来,但很快又暗淡下去。"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这些年我已经习惯了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工作上,甚至忘记了怎么做一个好丈夫。"
"我们可以学习。"林杏伸手触碰他的脸颊,"就像我重新学习画画一样。"
陈志强抓住她的手,紧紧握住。"那法国呢?你的梦想..."
"里昂不会跑掉。"林杏微笑,"也许明年,等小雨大一点,我们全家一起去?你在那里也有项目,不是吗?"
陈志强惊讶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合同细则第15页,"林杏狡黠地眨眨眼,"酒店项目包括法国分部的设计监督。你早计划好了,对吗?"
陈志强终于笑了,是那种林杏多年未见的、直达眼底的笑容。"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弥补的机会。这些年我错过了太多。"
他们相拥而泣,十年的隔阂在这一刻似乎消融了些许。夜深时,小雨的哭声打断了这个难得的和解时刻。林杏想去查看,但陈志强按住她。
"我去。"他吻了吻她的额头,"你休息吧。"
林杏躺在床上,听着陈志强笨拙但温柔地安抚女儿的声音,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不是完美的解决,只是漫长修复过程的开始,但至少,他们都在努力。
第二天早晨,阳光透过窗帘洒进卧室。林杏醒来时发现身边空无一人,床头柜上放着一杯尚温的咖啡和一张字条:"带小雨去复查,早餐在厨房。爱你。——C"
"爱你"——这个简单的词组,陈志强已经很久没有写过了。林杏捧着咖啡杯,走到窗前。院子里,那株红杏在晨光中开得正艳,几枝花朵确实探出了围墙,但更多的花朵在墙内绽放,沐浴在阳光下,骄傲而自信。
她突然有了创作灵感,迅速穿上睡袍,来到画室。铺开一张新画纸,她开始勾勒——不再是挣扎着出墙的红杏,而是一株在墙内盛放的树,根系深深扎在肥沃的土壤中,枝叶舒展,花朵绚烂。一个小女孩靠在树干上读书,一对夫妻在树下野餐,远处房子窗户里透出温暖的灯光。
林杏给这幅画取名《家》。
中午时分,陈志强带着康复不少的小雨回来了,手里还拎着林杏最爱的那家甜品店的袋子。
"妈妈!爸爸给我买了草莓蛋糕!"小雨冲进画室,然后停在她的新画前,"哇,这是我们家的树吗?"
林杏搂住女儿,"是的,宝贝。我们家的红杏。"
陈志强站在门口,看着画作,眼神柔和。"很美。"他轻声说,目光从画移到林杏脸上,"比墙外的任何风景都美。"
林杏知道前方的路不会一帆风顺——陈志强要适应新的工作角色,她要平衡家庭与艺术事业,他们都需要重新学习如何做夫妻。但此刻,阳光正好,女儿健康,丈夫归来,画笔在手,这就足够了。
那株红杏,终究不必出墙,也能绽放出最美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