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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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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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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旅途的琐事

12年底,上完专业课回来,只见邻居小孩儿放了学,群坐在公寓楼梯口,一边嚼着棒棒糖,一边兴奋地讨论世界末日来不来的事儿。有几个竟憧憬起这骇人的“毁灭”,说是一个陨石下来,以后的作业都不用写了。

我却忙于学术课题立项。咱小组仨人,成天把心思堆挤到桌上。接连几周,计划书的草稿喂饱了废纸篓。嫌去食堂点菜费力,就扎堆吮吸泡面;当然这也有些好处,前提只是需要备个搪瓷泡面碗,毕竟点一餐堂食的费用,袋装泡面可以吃上好几宿;也完全不用忧虑营养不全面,泡面就着火腿肠吃了,也算是补充进许多蛋白质。这一久,公寓角落旮旯里,叠罗汉似的乐色袋子,竟然发酵般熏出了苍蝇。

人越忙,心就越聒噪。这聒噪到极致的时候,手机铃声总会冷不丁地来个背刺。我怀疑大概是个骚扰讯息,又焦虑万一导师有要紧通知;只好停下早已被转晕的笔,戳开这该死的屏幕:

联系人:娄小胖 电话簿分类:好友

“喂呆子,你干嘛老挑我忙得要命的时候……”

“阿斌……啊呜呜……啊……我,我我没……没……”

那边传来哭腔。印象中,娄小胖除了像个圆溜溜的肉球,还是个坚强的汉子,这算头一回哭得钻心痛。我估摸这呆子可能遇到难处了,但还是没好气地嚷:

“有屁快放,到底没啥了啊!”

“斌哥,我……我没爱情了啊呜呜……”

我顿时哭笑不得。这呆子,一个理工男,把失恋说得那么文绉绉的,哭腔还挺别扭,好像梁山伯在哀悼朱丽叶。我心里抓狂,生活已经够忙碌了!大家都在为事业拼命,这呆子却为爱情唱“挽歌”;关键你好歹像个男人一样,自己消化也就算了,还没事找事地净给我添乱!

娄小胖从来就是个理想主义,总认为迟早能邂逅一段可靠的爱情;完全不像我和这三个室友一般颓丧,早已“看破红尘”,认为感情就是一虚像,有或没有都掀不起生活这池水的波澜。娄小胖三番五次地劝我,说以后家里肯定要催婚,还不如先自己找;我笑这呆子脑子进了水,要是真催婚,那就先躲了再说。娄小胖还要和我争,说什么没有感情的人生是不完整的、没有婚姻的生活是有缺憾的……反正都是一些让人耳朵起茧的大道理,只会越听越烦!

不过转念一想,这呆子毕竟也不容易。小学五年级就追着女生送巧克力,小跑起来,肉嘟嘟的腮帮子尽喘粗气;人家女生被吓跑了,就赶紧大喊:“我不是要表白你啊,我只是想好吃的要一起分享……”。直到读研了才勉强迎来一段爱情。这甜蜜还没想清楚怎么开幕,就潦草地结束了——这呆子是上周六半夜十二点给我报的喜,电话里的每个音都是颤的。我毕竟还算通情达理,稳定一下情绪,决定抚慰这呆子脆弱的心灵:

“小胖,没——事,难受不了一礼拜的,马上会走出来……”

话还没说完,这呆子竟然得寸进尺:

“斌哥,你这周末有空哇,陪我出去散散心呗……”

我心头仅存的耐心一溜烟地消散。我破口大骂:

“蠢猪,有空多去看看书!我很忙!你知不知道我!很!忙!啊!说多少遍啦蠢猪,我在做项目!在为未来的饭碗拼命!你看看你,你在干嘛?啊,在干嘛?跟我废话什么儿女情长……”

但我终究还是陪娄小胖去散了心。

只不过不是那个周末,而是放寒假的时候。这失恋后的散心可能是迟了些,当我电话里叫娄小胖去古镇转转,这呆子竟愉快地笑出猪叫,失恋后的矜持一点儿也不肯假装。

我们约定在长途汽车东站碰头,然后准备坐公交,换乘三班车,下午一点左右就可以到达古镇。坐出租可以省四十多分钟,但咱学生嫌打表机刺耳,那哗啦啦流淌的可是打零工挣来的生活费。晚上就不准备回去了,但绝不会借个旅社住一宿,花个百来块钱奢侈一把;我让娄小胖带上野营帐篷,到时候去停车场边上找个位置,打完地铺就直接躺卧;而且停车场边上定会有公厕,取个热水也挺方便。那晚注定是不眠的,娄小胖准会和我叙旧到天明;平时不在一所高校,即使偶尔能通电话,但必定也还有聊不完的事儿。这呆子是块学理工的料,但却活成了个话痨;能从天文地理谈到那鸡毛蒜皮的八卦,真不知道娄小胖的嘴是不是开过光。

我出车站的时候,阳光晃得刺眼。却见那呆子大大的块头,早早地蹲在冬阳底下,影子遮挡了好几块地砖;他眯着眼瞅着天穹。我走近一些,他还是傻愣在原地,好像故意听不见我的脚步:

“呆子,在瞅啥呢?”

“你听啊,这云飞得多逍遥呵。”

他缓缓把脸朝我侧过来,那呆呆的面孔,两个眼眶红肿得明显。

“哭过?”

他忽然憨憨地傻笑起来:

“没——没,哪里哭了,就是来的时候一激动,忘记贴晕车贴了,这路上摆得颠簸,吐了几回,都吐出泪花了!”

“还是那么憨,就知道你没出息。”我从袋里掏出一片晕车贴,递给他。这呆子笑呵呵地抖了抖肩,拆开包装纸就往耳朵后粘。

换乘最后一班公交的时候,下了站,瞅着站牌,我俩才知道那班车临时停了。于是两个呆子只好一人背一个重重的包,一前一后行走在郊野的水泥路上。路边是漫无边际的田地。冬季的田园,自然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风光;但这空空旷旷的地平线上,匍匐着星星点点的草,偶尔钻出来几棵寂寥的野树,这倒反而给人一种久违的美丽。不知晓在哪个忽然的瞬间,我真切地意识到自己的的确确是在过寒假了。忙碌地生活是我根深蒂固的习惯,这光阴恍然间有了一丝缝隙,反倒使我对闲适感到些许不适,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日程表;但一想到项目已经通过立项,便也就莞尔一笑了。

约摸走了半个多钟头,娄小胖一搓手掌、一声欢呼,我一抬头,看见了古镇的牌坊。这景区只能算开发了一半,现在没多少游客,所以不收门票。但有几家的小吃卖得老贵,我怀疑是店主见咱两学生模样,自然想小赚一笔;不过也怪娄小胖这又呆又馋的傻样,痴痴地盯了油锅半晌,看那鸡腿翻腾来又翻腾去,惹得店主心里乐开花。

我俩沿着老石板路走进村庄,顺着河道穿过一家又一户的青瓦粉墙。娄小胖惊喜得有些痴狂,指着一幢幢的江南建筑称赞起沧桑的历史;有时又对着老楼里冒出来的不锈钢遮雨棚连说“突兀”。我问这呆子,既然你那么懂得人文风情,为什么当时不选文科。娄小胖无奈地撇撇嘴,又一本正经地说:

“我爷爷是高中化学老师,我爸是大学物理教授。我妈说,只有数学是全宇宙都一点就通的语言。但重要的是,我高中班主任说,理科比文科更好就业……”

其实我知道娄小胖会说什么,这个问题我问过他不止一遍。但我就是想听他再扯一回,这话从这呆子嘴里一字一句地冒出来,有一种莫名的喜感。

“阿斌,这个问题我记得你以前问过了。”

我在心里放肆地大笑起来。我就喜欢这呆子后知后觉的模样。

“欧呦!阿斌,你快看,这墙上还写了首诗!”

顺着娄小胖手指的位置,一面应是新刷的粉墙,用木炭涂写满长长短短的句子:

撕烂伪装脸面

教唆犬吃掉狼心

桃花在吐血后溺亡

野稗蜕变出魅力

紧密地热吻呵

拥抱那如饥似渴

落英缤纷呵

忘却那方圆规矩

这万万不是堕落

相反是表彰后的升华

绅士的笔挺西服

翩翩起舞的高跟鞋

在旋转 在狂奔

让越出轨迹的流星

点缀满迷失的夜空

“想不到这犄角旮旯的乡下,也有人可以挤得出点辞藻。”娄小胖若有所思,我却轻蔑一笑。

“我说你这后生,你想不到的东西多了去了。知道这谁写的吧?是俺!是俺那天蹲在茅坑上,一头提着腚排屎,一头从嘴里念叨出来的!知道这叫做什么,这叫‘出口成章’,就问你们佩不佩服!”

张嘴的是一小老头儿,头顶一小礼帽,靠坐在墙边,嘴里晃悠着根烟斗。他大概是在那有些久了,换了换两脚的上下,又摆出一副孤傲的二郎腿。他没说几句,一下子又将脑袋低沉下去,让帽沿遮挡住面孔,好像不愿露脸的高人。

我对于不在书斋里写作,或是一辈子出不了书的文人,我着实想不出一个恰当的名字。

但我很明显地感觉到,这老头儿就属那一类。

“大爷,您诗写得真好!”

娄小胖也爱诗,但他只会吟诗,不会写诗。这次估摸着自己是遇到奇才了,对那小老头儿毕恭毕敬,好像寻到了知音似的。

“你这后生,我看就比你那个同伴灵巧,一点就通!”

我忽然有些火气。但我不想让这疯老头儿破坏我美好的旅行。于是我去拉娄小胖的手,可这呆子的脚底板像粘了强力胶,偏偏没有一丝离开的意愿。

“大爷,那您会写小说嘛?”

“会嘛,当然会的啦,小说不就是故事嘛,讲故事谁不会啦;但要真讲得好就不太容易,这里面有的你学的。你有没有兴致听俺讲个故事啊!”

我很明白,只要让这小老头儿一开口,那必是今年唱到明年的戏份。我赶紧朝娄小胖使眼色。可这呆子偏爱在关键的时候出岔子,他竟也靠着墙角根儿坐下,在竹藤椅上安置了屁股,还连忙朝我挥挥手,叫我也跟着听那老头儿啰嗦!

我这人算是宽宏大量的,琢磨了一会儿,寻思着这次算是陪这呆子来散心,那就硬着头皮陪他把那废话听完吧。我又安慰自己,权当这呆子失恋后空虚,想听点乱七八糟的故事,搪塞支离破碎的心肝。

于是那小老头儿吐出烟斗,莫名其妙地叹息一声:

“俺过去不住在这地方,那时这还没有开发,什么古色古香的楼啊戏台啊,那都是挖掘机来了之后才有的。我到底是个会写点东西的,出了点名气之后,就把那祖宅卖了,搬到这里租了间店面,一边继续写点东西,一边裹几个点心卖卖。村里的老是说我懒成了光棍,那是这些粗鄙之人不愿明白!你别看我一个人,但我活得逍遥自在!我自比那东晋的陶潜,只可惜他生活在山里。俺就是想不明白了,‘大隐隐于市’,那位先生干嘛非得往山里跑。从这点看来,我比他更明智一些!”

这小老头儿好像记仇,他讲故事的时候,眼睛只会偶尔望望娄小胖,瞅都不愿瞅我一眼。

“俺那时住在河北边那个镇,你看,就是那座老桥对面。那边发生的事情就多了去了!哪天谁家着火了,又哪天谁家的狗和猫掉到井水里了……一千零两夜也讲不完!”

“那您就挑拣个特别的说!”娄小胖听得入了迷。

“你这后生真贼机灵!好,那就讲那老许家的事儿。大约是端午节前后,一天夜里,这老许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知是热得还是闷得,总之就是睡不安稳。明天女儿就要出嫁了,心头就忽然涌上一大堆心思,火辣火辣地翻滚。”

“既然睡不着,那他为啥不和老伴儿聊聊?”

“哎呀,老许他早和老婆离了!准确地讲,是被他老婆给甩了!那是老许年轻的时候,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走街串巷,确实有些不务正业,吃喝嫖赌样样沾边。其实他骨子底里不坏的。这也不能太责备他,我想是个村里人瞅见了那店面招牌,就会心里痒痒,想进去偷偷摸摸赌上个几把。‘吃穿不用愁,当天和尚撞天钟’,老许常把这话叼在嘴边。后来瘾大了,玩得一发不可收拾,老许输光了家产,还把老宅抵了进去。那你说说,家里都穷的叮当响了,三餐嚼来嚼去都是苦咸菜,哪个做媳妇的受得了!关键这老许还不争气,有天在外头鬼混得口袋瘪了,才想起来烟还没抽,于是回家来想拿几个零钱买烟。这时正好碰到女儿进门,老许就向女儿讨回零花钱,好巧不巧,这又被老许他老婆逮个正着!于是再也忍不了,破口大骂:‘你个畜生东西,小芳念书的学费都被你赔进去了,还嫌不够啊!’老许老婆骂着骂着就委屈地哭了,老许心里烦躁,一脚踹开门走了出去。当天下午,老许老婆就带着女儿回娘家去了。又过没多久,两个人就离了婚。”

“那女儿后来跟谁?”

“一开始随他娘走了,后来老许老婆和一个男人结了婚,那男人不喜欢老许女儿这个拖油瓶,成天皱着眉头,容易把脾气撒在这娃地方。没办法,小芳又被送了回来。”

“那岂不是得继续跟着老许过苦子!”

“居然不是!你听我细说!这老许和老婆离婚后,在女儿送回来之前,更加肆无忌惮地上街去耍。可耍得时间久了,一回家,空落落的,夜里再听不见老婆的鼾声,白天也听不到女儿的歌谣,整个人难免伤感起来。后来女儿竟然送回来了,不知怎的,老许忽然脱胎换骨、改过自新,像变了个人似的,先是把烟戒了,后来连牌也不摸了!天亮后早早起来烧火做饭,白天还端着脸盆去河边洗衣服……村里的孩子在上学念书,老许也不想让女儿落后。但那时候念书要交学费,而且老许想让女儿吃得穿得好些,老许就得去挣钱,挣钱就得先某个差事。那做什么好呢?老许想起来一个熟人,现在是村东边面粉厂的小领导。一开始人家嫌弃老许游手好闲,但老许软磨硬泡,尝试着做了一个月的工,也就算是被认可了。再过了一些年头,老许不在面粉厂做了,出来后辗转了一些地方,后来学了点零件加工的技艺,自己开了家小作坊,日子也逐渐宽裕起来。再过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子,老许女儿长大了,订了婚,明天就要出嫁了。”

“所以他激动极了,迟迟不肯入眠喽!”

“是啊!这老许真的睡不着啊!不知道为啥,他想到了女儿订婚时候的酒菜。那时借了村南边陈阿五的空厂房,抬过来六张大圆桌,桌子边围满了椅子,厂房门口升起个喜庆的拱门气球。客人是真的多啊,菜是真的好啊!什么大龙虾、帝王蟹、鲍鱼汤、蒸鳗鱼……看都看不过来,吃都吃不干净!老许那是一个骄傲啊!逢人就递过去一根烟,人家也递过来一条,老许连忙摆手说早就不抽了!老许又想起自己从前吃咸菜的日子,那咸菜是真的苦涩啊,嚼在喉咙里没有一点儿愉悦的滋味。这订婚酒的影子逐渐淡化了,老许又想起那年面粉厂不办了,从工厂出来,啥也不会,就寻思着去外地碰点运气。老许带着女儿乘轮船去了A市,那是女儿头一回出远门,看见码头边硕大的轮船,兴奋地两只小手在空中胡乱比划。老许没有太多钱,买的是轮船底仓的票。总算到了A市滨江码头,踏上岸,第一眼就看见了复古建筑,大马路那叫一个繁华!饭店那高高的房子,还有硕大的绿宝石般的屋顶,这是老许在梦里也不曾见过的景致!”

“那么大一个A市,这老许初来乍到,能做点啥呀?”

“老许一开始的确想不出能做点什么,但后来在老巷子里溜达,瞅见一家卖糕点的铺子,那青瓷盘子上叠满了年糕。老许上前仔仔细细地盯着年糕瞅了半晌,店里的伙计等不及了,问他到底买不买,老许摇摇头,说只是看看。自从这以后,老许就自信了许多,以为这大城市里的年糕也就这般水平,还是自己做的年糕好。那时候咱附近村里的男的女的都会做一点年糕,老许做的年糕虽然说不上上乘,但也不至于很差。于是老许就出摊了,每天做年糕卖年糕,有点积蓄了,就到郊区还要下去的地方租了一间巴掌大的屋子,这下女儿也不用跟着他在老火车站过夜了。做了几年年糕,老许总觉得这城市虽然繁华,终究不是养育自己的根;而且女儿岁数也大了,还是得学知识念书的。于是老许就带着女儿回去了。老许躺在床上啊,想到自己做年糕卖年糕、拉扯女儿长大的辛酸,不知不觉流出几滴眼泪。”

“那后来老许还是睡着了吧!”

“我说你这后生,急什么呀!听我讲下去嘛!这老许想完了做年糕的事情,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记忆像冤魂似的追着他不放,一下子全都涌了过来。什么离婚那天老婆一边骂他不成器一边抹着眼泪、什么女儿有一回掉河里了自己不太会游泳拼了命救女儿上来、什么学做零件学技术时候密密麻麻的让人头疼的图纸、什么年轻时候自己输过的一张又一张钞票……作坊机器像打雷一样转、A市的江水滚呀滚呀滚、女儿在笑又哭了又笑了、老婆去娘家了自己踹了门踹了门……村里人笑啊指啊、烟屁股掉到江水里、订婚酒鞭炮叫啊闹啊、女儿的学费啊交了忘记了啊……忽然之间,全身的记忆随着血流涌上了老许的脑袋,老许猛然大笑起来,越笑越急、越笑越凶,最后到了极点,噎住了、卡住了,老许窒息了!老许两腿在动弹,但屋里就一个人,村子里夜深人静,连犬吠都被夜给吃掉了。老许的脑子空了,他好似最后抬了下手,然后死了。”

“啊——啊?死了?”

“对啊。”小老头儿咳嗽一声,咽了咽唾沫,抬起烟斗,抽两口烟,吐出一串灰。

“那,那为什么就死了啊!他不应该死啊,他女儿还没有出嫁啊!”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死了就是死了,死个人再正常不过了,人不死就不叫人了。看见河过去远处那些山了吗,山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坟,我再过个二十年也得去那儿!”

“那这,哎!这老许也太倒霉了!那这故事算结束了?”

“我说你这后生是属猢狲的吧!没呢,我还没说完呢!然后老许他女儿从县城赶回来了,叫拢了几个有点血缘关系的远房亲戚,给老许办了丧事。这老许被发现死了以后,就一直躺在一口上好的棺材里,在灵堂里睡了个几天。不知是哪天正午,老许不知怎的,就忽然醒过来了,侧了侧身子,‘哎呀’吓出一身冷汗,自己怎么被埋在棺材里了!还好棺材板没被钉死,赶紧掀开,猛地跳出来,却看见自己的屋子成了灵堂。奇怪的是,这些人好像看不见老许似的。不一会儿,老许看见自己女儿走进了院门,自己这边的算的上亲戚的好像都来了,围在门边叽叽喳喳地笑个不停。老许一想不对劲,自己如果是真死了,可是怎么没有瞅见未来的女婿?未来的亲家也一个儿也没来!难不成是不打算和女儿成亲啦!老许越想越气,又听见门口那堆人的笑声,一下子大骂起来。这一骂就清醒过来,老许发现自己躺在自家门口的老槐树下面,原来刚才的都是一场梦!”

“那他女儿到底结没结婚啊?”

“哎呀!早就结婚了。老许这才想起来,女儿两年前就结婚了!今天晌午自己闲来无事,就坐在这老槐树下面乘凉,没想到居然睡着了!老许刚想笑笑,口袋里手机忽然响了。老许觉得是骚扰电话,直接给挂断了。过了一会儿,陈阿五忽然喘着气跑过来,朝着老许大喊:‘许大哥啊,不好了不好了,你莫慌你莫慌,小芳她在县城路上被汽车撞了,现在人在医院呢!’”

“啊!?这怎么被车撞了?”

“老许到了县城医院才明白。原来小芳和女婿闹离婚已经有段时间了,后来两个人决定了去把离婚给办了。那天下午小芳请了半天假,匆匆赶去办离婚。坐了好几站公交,下了车按红绿灯过斑马线,这时一辆右转的跑车忽然冲出来,看见小芳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刹车,‘砰’的一声撞了上去。你知道那开车的是谁?是个二十多岁的女的。那坐在副驾驶的是谁,正是小芳的老公。小芳他老公和那小三好了有段时间了,魂早就被勾走了,平时很少回家过夜。然后小芳就进了抢救室,没想到老许他女婿还是个敢作敢当的汉子,竟然没肇事逃逸!他和他情人一直陪在抢救室外面,后来老许的亲家母也来了,最后连小三的姑姑也来了。小三的娘是最后来的,老许只瞥了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不是自己当年的老婆嘛!”

“啊——啊,这这……那,那老许他女儿最后怎么样啊?”

“死了。当然是死了,都被车撞成那样了,怎么可能还有救啊!”

娄小胖这时候还想说些什么,但另一个小老头儿忽然走过来,朝着讲故事的这位吆喝:

“我说老刘哎,我以为你又去听戏了,找了你好久。我托人给你介绍了一对象,很不错一老太太,爱跳舞……”

“打住打住!”我看见老刘的脸刷的一下子红了。

“既然大爷您有事情,咱们就不打扰啦!”我一把拉过娄小胖的手,拽着这呆子往回去的方向走。这呆子好像还没听尽兴似的,是不是还扭头朝那两个小老头儿张望。

冬季天日短,我和娄小胖又在景区里随处转了转,不知不觉已经是黄昏了。总算找到一块儿景区的旅游路线牌,按照它指示的方位,我俩朝停车场的方向走去。冬天的黄昏,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之感,山头的云好像压着枯瘦的植被,让人也觉得喘不过气。回去的路上,我俩看见了戏台,只是空空的,好像曾经有过几个人影;不知道老刘经常看戏的地方又在哪里,难道是在河的对面。不知道老刘喜欢听些什么呢,是《牡丹亭》,还是《西厢记》?忽然记起来《长亭送别》里的句子:“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那天我和娄小胖在帐篷待了一晚。结果我俩都成了像老许似的人物,躺着就是睡不着,也没有太多的对话,各自想着自己的心思。后来夜深了,我俩总算是熬不住困,一点点进入梦乡,现在也记不得当时做了一个怎样的梦,是好梦还是噩梦呢?

第二天一早,娄小胖就说没什么继续逛下去的兴致。我在心里举双手赞成。于是两个人匆匆收拾了行李,原路返回各自的学校。一路上我俩都心不在焉的,连告别的时候也似乎有些浑浑噩噩。

写这文章的时候,我早已结了婚。老婆是亲戚说媒给介绍的,相亲几次接触下来,觉得还合适,不久就结了婚。我现在都有孩子了,一女儿一儿子,姐弟俩好不热闹!生活嘛,总之就是按部就班地过。就像我同事常说的,同龄人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准不会出差错的。

至于娄小胖嘛,后来工作忙了,就渐渐少联系了。友谊真是个神奇的东西,说聚就聚,说散就散的。我所知道的,就是娄小胖似乎离了一次婚,后来谈了个对象,三个月就分手了。现在好像还是一个人。

其实坦白的说,我到现在还没有明白,感情到底是什么?什么才是好的感情?是恩爱的情侣?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是为爱情付出生命……

我也知道,就凭我这木瓜脑子,是根本不可能想得明白的。其实世人也大都想不明白的,否则就没有《梁山伯与祝英台》《罗密欧与朱丽叶》了吧。

但我还是有写下这篇文章的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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